他施了个清洁咒，木屋终于恢复成原本干净整洁的样子。
衣落落几乎没有以实体形态在屋中走过，她触了触床沿和桌案，亲自触碰的感觉和通过江晦感知到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同样的动作，一样的感知，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来做。这种感觉很是奇妙。
“其实你可以拒绝。”衣落落走到卧房，坐在床榻上，并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倚在床头。虽然江晦已兽身形态出现在世间已是一种隐晦的暗示，但若是他改了主意，也没有人能强求。
万年间唯一一只善兽，虽然不知道帝汶的血脉是怎么穿越万年留存至今日，但能力无差，且情况危急，便鲜有人琢磨里面的故事。
“......我知道。”江晦在屋中转了转，最终在衣落落身边坐下。
衣落落扫他一眼，眸光沉沉。她不会忘记自己刚到穿云大陆时江晦的样子，浑身长满尖刺像是在泥沼中龇牙威胁的小兽。恶意将他包裹，几乎要蚕食掉他的血脉本能。她也不会忘记在记忆碎片中看到的那些艰苦求生的日子。自诞生以来，这个世间实在没有给过江晦什么善意。
江晦手撑着床板，身体往后靠了靠。床帘被衣落落挂了起来，绑带很长，未系上的部分垂下来，和衣落落的长发缠在一起，像是墨玉之中生出一颗绿草。
他忍住手指按捺不住的动作，低咳一声，突然道：“衣落落，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衣落落揪着头发的动作一顿，有些意外。她皱眉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说实话，我不知道。”
“我虽然了解到你的一些事，可终究没有亲身经历过。我没有办法真正设身处地从你的角度来做决定。”衣落落坐直身体，膝盖轻轻地上江晦的腰：“但我想，我应该会去做。”
“因为我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弄明白，没有想清楚。秽气现在是一个无解的命题，只有清除秽气、世界依旧存在，我的疑问才能得到解答。”
腰上的触感让江晦身体颤了颤。他垂眼，视线在两人身体相触的短暂停留。手指攥紧，指尖在掌心划过，留下浅浅的红痕。
衣落落见江晦半晌没有说话，又开始紧张地揪起头发。墨发在指间打着旋，尾部也翘了起来。她刚才的话其实不止是字面的意思，隐含着对江晦现在情况和心理的揣度——且是格外敏感的部分。
她本觉得自己和江晦现在的关系早已跨过了某条线，但现在江晦的反应却让她有些不安。
难道她越界了？
终于，沉寂过后，江晦终于开口：“好。”
他倏然仰起头，视线和衣落落试探紧张的目光碰在了一起。江晦注视着她，终于没有再压抑自己，身体前倾，抬手将衣落落发丝间的系带挑出。
冷冽气息猛地靠近，衣落落身体一僵，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我也是这么想的。”年轻的半妖轻声道，“我还有事没有弄明白，我还有事没有想清楚，我也有事......还没有做。”
“我想要以后。”
他的眼中尽是认真，缀着的星辰漩涡似乎不断地让衣落落深深卷入。
衣落落咳嗽两声，略微狼狈地收回视线。
好烦，怎么耳朵又有些热了。
无人在意的光幕上，写着“黑化值”的瓶子上数字跳动了一下，又往下降了些许。
第120章 强行突破
第二日一早, 江晦便去找许昙，说自己愿意帮定云宗清除秽气。许昙望他一眼，眼神复杂：“江晦, 你可想好了。若是许诺了，就无法回头了。”
“我想好了。”江晦道，声音甚至带着些散漫, “宗主......您请放心。”
“好。”许昙轻叹一声，终于道，“多谢。”
首先处理的是那些被秽气侵蚀的弟子。叶辉的救助还算及时，他们的灵台虽岌岌可危，但还是可以拉回来。江晦额前妖印亮起, 柔和的光芒缓缓涌进那些弟子的体内。
属于善兽的威压随着这光释放出来, 饶是长老, 在这威压之下也调出些灵力稳住身躯。善兽血脉......恐怖如斯。
“他们体内的秽气已经清除完毕, 应当不久后就会醒来。”江晦沉默地净化完秽气，起身朝屏障外走去。
弟子体内的秽气处理完，就要开始处理宗门中的了。定云宗的秽气浓度和领域中差了很多, 但这里范围很大, 要完全除净也需要耗费不少的功夫。衣落落不知道江晦现在能承受多少秽气，便一直跟在他身边。
两人并肩而行，渐渐走远。
“大师兄，那姑娘是谁？”
熟悉的问句又在谢蕴之耳边响起。他顿了顿, 还是用之前的话回应：“是江师弟很重要的朋友。”
“需不需要我帮你？”衣落落走在江晦身侧, 小声询问。
“不用。”江晦摇头, “这里不算大。”
和整个穿云大陆比起来倒是不算大。
“那你打算一点一点弄还是直接一波？”衣落落心中虽已有了猜测, 还是问了一嘴。
“当然是他们想看到的样子。”江晦走到定云宗中最高的一座山上，俯瞰整个宗门。一个个的秽气团四处乱窜, 像是滑溜溜的泥鳅一样难抓。他们没回来之前，宗门中的的长老大多在处理被毁器影响的兽类和精怪，并竭力用灵力清除秽气。可这样收效甚微，宗门中的秽气基本还是之前的数量，没少多少。
护宗大阵开启后，外界的日光照耀在宗门中黯淡了不少。江晦仰望长空，直视曜日。他回眸望了一眼衣落落，深吸一口气后，突然从山巅上一跃而下。
衣落落站在山崖边，呼啸风声中，她望见浑身雪白的巨兽扇动双翼，从悬崖之下猛然跃出！缀着金色神纹的羽翼扫过料峭山崖，磅礴灵力将衣落落身体卷起，她坠下山巅，被下方的巨兽稳稳接住。
衣落落在江晦脑袋上翻了个身，狠狠揪了一把雪白的绒耳。风声吵得人耳朵生疼，她大声喊道：“江晦，你给我等着！”
剩下的巨兽似乎发出一声愉悦的笑声，双翼扇动的力量又变大了几分，带着她一同飞至上方护宗大阵的边缘。
宗内的长老和弟子都趴在金色屏障中，仰头看着上空。一声嘹亮的兽吼之后，定云宗中的所有晦气都停顿了一瞬，而后疯狂地四处逃窜。
善兽金色的妖瞳中是睥睨众生的淡漠，但这淡漠中又藏着浓浓的慈悲。妖瞳含光，金光熠熠，它轻阖双眼，日光般的明炽光亮从他身上倾荡而出，如护宗大阵一样笼罩了整个定云宗！
定云宗中出现了一个新的太阳。
“啊——”
宗中所有的秽气被这光照耀后发出痛苦的嘶吼，黑雾似被灼烧一般愈来愈少，最终在碎金浮动中化为乌有。
宗中久违地出现亮色，被黑雾侵蚀后的土地在金光照耀下慢慢变成原本的颜色，淡淡的绿色也逐渐萌发。
待那些嘶吼声音尽数消失后，弟子们所处的屏障也消失。上空巨兽终于睁开眼，光芒尽数收回，又骤然放出！护宗大阵在金光之下渐渐消散，那冲击力极强的金色光圈掠过的地方，一切秽气魔息化为乌有。
“那、那是什么！”宗门附近城镇中的百姓看到头顶上一圈一圈扩散的光晕，皆停下脚步。
“是神祇大人！”寂静之中，突然有一道声音响起，并随着附和人持续变大，响彻云霄，“是神祇大人来救我们了！”
“我们有救了！”
巨兽扇动双翼缓缓落回地面，江晦重新化为人身，刚想朝前走，后腰却被人一怼，而后身体一歪倒在衣落落怀里。
以许昙为首的众人赶到他面前，朝他郑重其事行了一礼。
“多谢善兽大人救我定云宗。”许昙道谢过后，直起身，看着被衣落落扶着的江晦，目光一凝。他轻咳两声，声音中满是歉意，“有劳姑娘带大人前去休息。”
“无妨。”衣落落颔首，动作艰难地扶着江晦离去。
今日过后，江晦便不再只是定云宗的弟子。许昙的称呼其实很合适，自他而起，所有人对他的称呼都会变成“善兽大人”。
他会被推到最前端，被奉为新的救世主。
“我说你是不是傻，还想往前走呢。”走了很远，已经看不到身后的众人时，衣落落终于松开江晦。江晦一下子被推开，踉跄两下才稳住身体。他望着身边的衣落落，一时有些疑惑。
“你现在如何？”衣落落抱着双臂，终究还是拉过江晦的胳膊，扶着他继续走。
“挺、挺好。”江晦如实回答。除了善兽血脉之下的妖力，他体内还有魔息。他现在修为不低，净化完整个定云宗的秽气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感觉。力量流失后，很快又会补回来。
“但你要说不好。”衣落落纠正道，“若他们看你轻松无比，日后把你不当成人一样用怎么办。”
江晦暗道他本来也不是人。
“贪婪是生灵本性，就算你是救他们帮他们，但若他们发现你的帮助来得这样轻松，便会不再珍惜。”衣落落幽幽道，“况且按年龄算你还是个妖族幼崽，还是要悠着些，不要压垮身体。”
幼崽两个字狠狠戳在江晦身上。他想要反驳，但触上衣落落的视线后，便默默把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罢了，幼崽就幼崽吧。
他早晚会让她知道他已经长大了。
定云宗秽气消失后，各大宗门的求助信雪花一样传到了许昙手中。江晦接过信一一看过，没有继续停留，和衣落落一起又一次离宗。
净化秽气的步骤大同小异，其他宗门的情况大多没有定云宗严重，但每次净化过后衣落落还是会戳一戳他的腰，让他像之前一样“体力不支”地倒在她怀里。
“善兽大人”这样的称呼从定云宗传遍人族全域，而许多人也注意到那个总是跟在江晦身边的妖族姑娘。
宗门中的秽气处理完后，就要处理更大范围内的秽气。从小村庄到城镇，在到整个人族的区域。只是秽气是除不尽的，魔渊上空永远是黑色的，秽气从地底深处，源源不断地蔓延进世间。
随着魔族投放在人族区域的秽气被基本清除，战斗的重心彻底转到了魔族和人皇的军队上。这些拥有神智的生灵比秽气更难处理。
百里旭脱离控制后短短数日带着未被策反的军队横扫妖域全境，除了态度坚定已经彻底投靠魔族的車鱼之类的妖族外，一些蠢蠢欲动的妖族在灼日狮的威压之下默默收回了动作。当那声狮吼传遍整个妖域时，他们便清楚，那头灼日狮重新回来了。
妖王的谢罪书也发至各个妖族手中，他自知这些年来罪孽深重，会在这次大战中竭力赎罪。若有幸归来，也会立刻退位，让更合适的妖族担任妖王之位。虽说妖王的诞生模式已经持续了许久，但特殊时期之下，所有妖族心中都有了一个猜测的名字。
那些禁地中诞生的新魔族在妖域肆虐，他们大多是被秽气蚕食前去避难的普通妖族以及罪孽深重受罚的杀戮之辈。禁地之中的苦难和折磨使他们身上堆积其浓郁的戾气，并在秽气的作用下数百倍地放大。他们疯狂地跑入妖域之中，无差别地攻击见到的所有生灵。
百里旭这几在妖域中处理的就是这些新魔族。只是他们数量许多，并在各族领地中藏匿，仍有些漏网之鱼还未找到。更麻烦的事，魔族控制百里旭的这些年中，在妖域中投放许多傀儡，如今傀儡军队和外面不断逼近的魔族大军里应外合，给妖族带来极大的压力。
什么和魔族联手分享战果，魔族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妖族脱离控制。
百里旭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除了要紧的战事，妖族心不齐成为新的问题。妖族现在基本分为三种，一种投靠魔族，一种响应百里旭的号召主动抗敌，最后一种数量最多，那些妖族不想参与战争，在族中设置隔绝屏障后便待在自己的领地中，不问世事。
妖王百年的不作为让许多妖族寒心，他们不相信自己能够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这种时候，没有什么比保存族人，延续族中血脉更重要。
妖域之中能够参战的妖族并不多，但让百里旭惊讶的是，除了灼日狮族，凤凰族和七尾红狐竟然都主动参战。凤凰族不问世事已经许久，这次却派出军队；七尾红狐族更是离谱，明明族长之前已经基本成为魔族叛徒，但听说映月合会的时候就没出来，似乎是被族人锁了起来。
“你们竟肯出山？”百里旭看着面前各族长老，挑了挑眉。
“族都要亡了，还不出来，是要等死吗？”凤凰族的长老轻嗤一声，“魔渊那边秽气溢出的速度越来越快了，魔军又不断，那些屏障撑不住太久。”
“寻常妖族确实不一定，可你们凤凰族可不是这样。”
百里旭擦了擦刀刃上的鲜血，直接戳穿长老的心思：“我还没退位，你们想着之后的那位了？”
“人家......还不一定愿意接下这里呢。”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一位灼日狮长老道，“先看眼前这战事。”
妖族兵力不足需要人族支援，防御力较强的一些妖族则被调到人族御敌。
魔族大军压境，兵力聚集的位置和上万年前的古战场区域惊人重合。魔君魔将身穿沉重的铠甲法衣，站在大军最前，遥望对面合作姿态的人族和妖族，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讽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