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好的下手机会，申犀握紧手中的剑，再往前的每一步却都是要命的艰难。
第一步，衣衫破碎。
第二步，血痕落身。
第三步，血肉剥离，伤可见骨。
第四步，经脉剧痛，灵府震动。
申犀停下的脚步，他大口大口呼吸着，需要依靠剑才能保持站立。
离沈寂还有三步，可这三步，他却怎么样也越不过去。
申犀眼前已是厚厚一层血雾，他咬紧牙关，额前亮起微弱的法纹。他握剑剑柄，是要强撑着继续朝前——即使再前一步可能就会修为尽失，灵肉俱灭。
可万一呢。
万一他撑过去了呢。
申犀从小就常听父亲说他性格固执，极为倔强。他不想改，也改不掉。再长大些，家庭破碎，故乡沦陷，他靠着固执和倔强，又走了很远。他在百年间修炼到肖云诀七阶，速度比很多天赋比他强的人还要快。
经脉处于破碎边缘的时候他仍没有扔掉从小就带着的固执，艰难抬起脚，继续朝前。
直到妖族和人族正式合作的时候他才知晓映州之乱的真相，原来有罪的不是那妖族，那半妖，而是魔族。
斯人已逝，百年后的真相到的太晚，很多事情来不及阻止。申犀没有忘记自己剑下的亡魂，那只半妖临死之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竟是“多谢”。
申犀发出一声微小的叹息，脸上保持多年的严肃神情终于崩塌，唇角微微勾起，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释然。
他闭上眼，终于又朝前迈出一步。
只是这一步还没有落实，他的身体就被一股力量击中，直接把他推出的雷劫构成的屏障。屏障最后一道缝隙缓缓闭合，申犀不可置信望着前方，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散漫的声音。
“还是这个令人讨厌的样子啊。”颀长的身影不知何时进入到屏障之中，年轻妖族头都没回，淡淡道，“申长老，离远些吧。”
“很碍事呢。”
第121章 过来送死
江晦悬在厚厚劫云之下, 云层中的紫色雷光在身上晕开点点光斑。他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屏障中的阻力一样，没几步就走到了沈寂的身侧。
人皇在紫光中静静阖着双眼，裸露的皮肤上尽是暗色的魔纹。魔息已经让他身体畸变, 扭曲的脸上几乎看不到原来的影子。拥有雄心壮志的人皇贪念滋长，与虎谋皮，终究将自己葬送成一只任人操控的傀儡。
江晦沉默注视沈寂半晌, 背对着申犀，手指虚虚点在沈寂的额头。屏障中雷光隐现，空气变得浑浊，外面的人很难看清里面的情况。
手指落下的一瞬，沈寂身体之中持续汹涌的魔息突然一滞, 而后转了个方向, 从沈寂几乎破败的经脉中朝头顶上方涌去——再涌进江晦的指尖中。
随着魔息的持续涌出, 沈寂的身体泄气一般持续缩小。只是纵使这样, 那些破损的经脉、扭曲的身体也无法恢复原样。失去大量魔息的面皮松松垮垮垂下来，仿佛已经垂垂老矣。
江晦脖颈之下的身体发生变化。随着魔息的持续涌入，身体下亮起隐约的魔纹, 原本淡金色的妖瞳中出现点点湛蓝, 头顶的魔角也在蠢蠢欲动。衣落落离开江晦灵台，化为虚影飘在他身侧，手掌中的金色将江晦身体的变化逐渐压下。
吞噬魔息的过程很快，头顶的天雷察觉下方的气息不对, 可第一道劫雷已要降下。江晦抬眼扫过上方的紫金雷电, 收回手指。沈寂身体中剩余的魔息数量正好是他所需要的, 他操控者沈寂身体缓缓上升, 直直迎上乍然落下的巨大闪电！
而后他脚下生风，迅速朝屏障边缘退去。
轰——
恐怖的惊雷响起, 猎猎狂风将江晦脸侧的头发吹得很是凌乱。他没有避开眼前夺目的雷电之光，看着两股力量相撞之际，剩余的魔息随着沈寂的身体一同消失殆尽。
第一道雷结束后，上方的劫云终于反应过来，带着还未降下的天雷缓缓离去。屏障一点点消失，江晦眼中的最后一点蓝色也彻底看不见。
申犀依旧站在原地未动，方才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让他很难立刻缓过神。当空气中的烟尘终于散尽，视野恢复清晰，申犀握住仍在颤动的手腕，终于又一次朝前望去。
漩涡中心已经空无一人，申犀心中狂跳，脖子僵硬至极，连转动方向都有些费力。他无暇顾及方才那两句话从一个善兽口中说出来是否合适，，他只想知道......他是否还在。
“还不走么。”那道懒懒散散的声音骤然响起，让他一惊。只是这一次不是惊讶或是惊慌，而是惊喜。
“人皇已死，雷劫已散。”江晦声音淡淡，“战场之上，不会再有八阶圣仙出现。”
许是嫌弃申犀暂时无法支配的身体动作太慢，江晦抿唇，操控力量扯住申犀的衣领，带着他快速朝下方的军队处飞去。
叶辉远远就看见一个身影精准朝自己砸来，她慌忙调动灵力把人接住，上前一眼就看到浑身浴血的申犀。天上的雷云已经消失，叶辉一边把人扶起治疗，一边急切问道：“沈寂渡劫失败了？是申长老你做的吗？”
申犀摇摇头。
“那是——”
更多的话无需再问，叶辉听见嘹亮的兽吼，抬眼看见一抹雪白的影子裹挟着千钧之力俯冲进人皇和魔军的队伍之中！
“陛下、陛下不见了！”
傀儡顶着空洞的眼，嘴里不断重复着这样的话。龙气的作用随着沈寂身陨彻底荡然无存，未等到力量彻底砸在身上，那些傀儡就在金色的气浪之下化为齑粉。
魔军成为唯一的敌人。
“善、善兽大人来了！”
“我们有救了！”
“冲！冲啊——”
江晦的出现像是一个信号，让战场中所有人的斗志重新燃起。以那道雪白身影为首，无数执剑、手握灵器的弟子冲进战场，将利刃狠狠刺进魔族的身体。
这次战争没有持续太久，面临变数的魔军意识溃败，已显颓废之势。巨兽身披金光，每一次攻击都会让一大片魔族倒下。弟子们乘胜追击，很快就将这些魔族尽数剿灭。
可善兽没有停下，他俯瞰下方片刻，身后双翼舒展，带着他又一次飞起。众人仰起头，看见善兽大人威武的身躯，发现他的头顶上好像坐着一个人。
“是、是我看错了吗？”
“我看着也像......”
下方的议论声江晦没有听见，他速度很快，将这新诞生的一支支援队伍远远甩在身后。远处天空隐隐现出血色，那里的战局，似乎比这里可怕得多。
“还没到吗？”
“那边已有传讯，域中队伍被剿灭，他们正朝这里赶来支援。善兽大人走在最前，应该快要到了。”
法衍宗的了悟圣尊一招凝视佛掌将数名魔族胸腔震碎，焦灼战争之中，他抽空回答道。
他们已经打了很久。
魔族比他们想象得要强，除了源源不断涌入的魔族大军，他们后方伫立的那些魔君魔将更为棘手。许久的信息闭塞让他们不知，那些休养生息的魔族竟然已经将实力提升到这等地步。
寻常魔族同等数量的宗门弟子和妖族可以对付，可魔族数量太多，一直这样战下去，他们的弟子终究会全部命丧战场。魔将的实力很强，宗门中的长老很多无法抵抗，甚至最顶尖的魔将，八圣六圣中实力较弱的对付起来都很艰难。
更可怕的是......除了月刹，还有魔君到现在都没有出手。
西鸢垂头看了一眼新发来的传讯，冷冷嗤了一声。
“不争气的东西，这么快就败了。”他手指微动，那传讯的腰牌即刻粉碎。
“看来那位半妖实力很强。”月刹抚摸手中长笛，面现幽色，“听说他已经朝这面来，需不需要禀告魔主派人支援？”
“派人？”西鸢轻嗤，“还派什么人？我们两个已经在此。”
“西鸢，你就这么自信？”
“为何不？”
西鸢眯起眼，身边魔息乍起。他隐约看见，天际不断靠近的一抹身影。
“我倒想看看，那个凭空冒出来的半妖有什么本事。”
人群中的八圣和六圣远远就看见魔族后方的一道身影终于动了。魔息逸散，他的身影迅速消失。片刻后，众人有所感应地望向上空，那道墨蓝色的影子又一次出现，和极速飞来的雪白巨兽直直撞在了一起！
“善兽大人来了！”有眼尖的人大喊一声。
“在哪儿，我怎么没有看见。”战场中获得暂时安全的弟子们闻言抬起头，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天空是昏暗的黑红，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善兽大人去哪儿了？”之前瞧见的弟子疑惑着握紧了手里的剑。
*
“你就是那个半妖？”一处独立的空间之中，西鸢望着面前的年轻男人，轻蔑地挑了挑眉。
原来人族和妖族如此追捧的，竟然是一个小白脸。
江晦眼睫低敛，自动忽视掉那语气奇差的挑衅，视线淡淡扫过四周。这里应当是面前魔族修炼出的自成领域，和之前的领域性质相同，只是面积相比小了很多。江晦的兽身进入这里后自动消失，他此时便以人形和魔族相对而立。
能够修炼出领域的魔族实力绝不会低，只是魔族的气息完全融入领域之中，一时难以判断出他的真实修为。
“是个魔君。”江晦冷冷道。
“是个长眼睛的。”西鸢讽笑一声，“吾乃西鸢，正是魔君之一。你能同我交手，是你的福气。”
“竟有这样愚蠢的东西赶上来送死。”领域之中，江晦无需顾及所谓善兽名号带来的束缚，露出层层掩盖下充满尖刺的内里。他冷笑一声，抱起双臂。
“还是个牙尖嘴利的小白脸。”除了愤怒，西鸢脸上倒多了几分兴味。魔族行事不拘礼数，虽然他口口声声骂对方小白脸，但不得不说小白脸的长相倒很合他心意。
“收起你脑子里那些脏东西吧。”江晦从小在定云宗中见过无数相似的眼神，只看西鸢一眼就知道他心中正在想什么东西。垂在身侧的手微动，他此时是彻底下了杀心。
留一口气另做他用？算了，这样的脏东西，需要立刻死。
“来吧，让本君见识见识你有什么本事，这位......善兽大人？”
西鸢声音中尽是恶意满满的调笑，话音刚落，他的身影顿时消失。这是他的领域，他在这里是绝对的主宰者。
他本就很强，这里......只会让他更强。
江晦在原地不动，身体松弛，甚至闭上了眼。他捻了捻手指，突然道：“双方交战已有些时日，相比西鸢魔君清楚我常喜欢用的攻击方式。”
“不过这次，或许可以让你见识到一些新东西。”
“哦？吾甚是好奇。”一片漆黑的领域之中，响起缥缈而阴森的声音。西鸢藏在暗处，窥探着他的猎物。
“那边请魔君......好好领教领教。”
西鸢听见江晦冷冽的嗓音，手中积蓄的魔息刚想祭出，眼前却瞬间变为黑暗。魔息凝滞，身体中的血液和魔息也像是被冻住一样。西鸢的身体自下而上出现厚厚的冰层，随着白色冰霜的不断蔓延，所覆盖的地方，血肉也变成高山之巅的寂寂死物。
西鸢此时竟生不出半点违抗忤逆的心思。
他想挣脱，可无形的力量将他牢牢束缚住。
怎、怎么会！
这明明是他的领域，对方怎么能这样快的找到自己的位置，并且将他身上的魔息尽数冻住？
这是什么招式？
大战开始之后的第一次，西鸢的心中涌上恐慌。
可是这样的恐慌没有维持太久——很快这位魔君的心脏就冻成了冰块。
生命的最后一刻，西鸢陡然瞪大双眼，身体剧烈颤动起来。
“你、你是.......你和他......是一样的......”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是生灵临死之际难听的悲鸣。
他的双眼没有闭上，当眼珠被凝成冰的前一息，他看见一抹极为纯粹的蓝。
第122章 黑化值清零
月刹焦躁地望着天空。
西鸢不听他的劝阻自行前去应战, 甚至还将江晦拉进他的领域之中。月刹无法进入西鸢的领域，只能在外面紧张观察。
月刹并不是悲观的人，只是这一次, 他的预感并不是很好。
西鸢的领域处于一片虚空之中，他看不见，只能通过腰上的玉牌感知西鸢的气息。时间并没有过去很久, 他便发现西鸢的气息出现异常。更让他震惊的是，几息过后，玉牌上登时出现细密裂纹，玉牌化为细小碎片落在地面，沾上交战双方溅起的鲜血。
月刹怔然望着空荡荡的掌心, 心下无比震动。玉牌碎裂只会有一个原因——玉牌主人重伤或者身陨。他攥紧双拳, 仰首望向虚空。他并不觉得西鸢是重伤, 若对方能在西鸢的领域中将他重伤, 没有理由留他一命。
收回腰间的笛子又一次被拿起，短促有力的笛声响起，战场中所有的魔军动作齐齐一顿, 而后迅速向后撤去。
浴血奋战的人族妖族见状很是疑惑。一名楚月宗弟子手上的傀儡丝线正好要探入魔族的身体, 却发现对方突然朝后退去，且动作奇快。这样的情况在整个战场上并不少见，许多人放下手中的武器，皱眉看着一大片朝后涌去的魔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