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抓过桌案上的毛笔，蘸上浓墨。计划已在脑中设想数遍，衣落落走回床边，在下方少年脸上行云流水书写勾画，卡着实体消失的时间完成了自己的“大作”。
少女的身影瞬间消失，手中的毛笔啪的一声落到少年身上，在他的锁骨处留下一道清晰的墨痕。
小洛读取到江晦此时的脸部画面，犹豫片刻开口道：“这并不是报复江晦、获得快乐的最优选择。”
“但我爽了。”衣落落不在乎道：“这就够了。”
“江晦的成长期反应还会有多少次？”
“根据妖族手册，成长期反应本应只有一次或两次。但或许江晦体内血脉特殊，成长期反应可能还会出现数次。”
“甚好。”衣落落满意点头，继续问道：“但我怎么觉得，这成长期的反应......有点奇怪？”
第一次她就有些诧异，如今“亲自体验”后感触更深。江晦的反应......怪不正经的，难道所有妖族的成长期都是这样吗？
“成长期本就是妖族从幼稚阶段转为成熟阶段的缓冲期，这一阶段妖族的血脉强度、妖身特征尤其是性征发育快速，会出现明显变化。”小洛将妖族手册上的文字投至光幕，耐心解释。
“因此，在妖族成长期的末尾，待他们身体发育趋于成熟，会出现一次发.情期。”
“江晦也是一样。”
*
许是昨晚衣落落投入的按摩太过舒适，江晦睡到了很晚。鸦羽般的长睫微微颤动，床上少年终于睁开眼缓缓起身。
身上的衣袍又是松松垮垮搭在身上，随着少年的动作向下滑落，露出锁骨上突兀干涸的墨痕。
江晦垂眼看着身上的痕迹，抬手在上面轻轻触了触。微湿的指间上沾染浅淡的黑色，手指轻捻，仿佛还可闻到冷冷墨香。熟悉的毛笔躺在床侧，上面留着余墨，洇湿下方被单。
床前地面留着一团一团的白色绒毛，被风惊动飘浮在空中，仿佛蒲公英种子。手指抓住漂浮在空中白色毛团，柔软滑过指缝。
少年皱眉换上新的衣物，拿着毛笔刚想去桌案前看看，就听见外面传来笃笃敲门声。
他仓促从蚌壳空间中出来，发现外面已近正午。敲门声愈发重，江晦随手理了理乱发，终于打开了门。
今日的大师兄可以用容光焕发来形容，一袭墨绿色云纹袍，少了些修仙之人的淡薄出尘之感，更像凡间贵戚权门，气质矜贵。
他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淡然，可在看见江晦面容时，大师兄常年维持的表情出现了巨大裂纹。
谢蕴之裂开了。
“大师兄，什么事？”江晦安静地站在门口，看着他面露疑惑。
原本就在嘴边的话生生被咽了回去，谢蕴之看着眼前面目全非的乖巧师弟，担忧地拧起眉，斟酌半晌终于重新开口：“一个月的闭关时间结束了，今天下午大家一起乘飞舟出发。申犀长老处事严格，我过来提醒你不要误了时间。”
“多谢大师兄提醒，我知道了。”江晦俯身，朝他行了个礼。
谢蕴之盯着江晦手上带着余墨的毛笔叹了口气。
这人居然还没有走。
江晦本想等着谢蕴之离开后再起身，可面前的人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只能重新抬起头。江晦正向问谢蕴之为何仍停留在此处，就发现面露愁容的大师兄担忧地望着自己，突然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江师弟，伏山大会虽然重要，但也只是一个锻炼自己的机会。闭关一月奋进求取值得鼓励，但也要劳逸结合。”
“精神和身体一样重要，江师弟天资卓绝，不必过分忧虑。”
谢蕴之面露怜惜，从怀中掏出一块锦帕，幻化出的水流将其浸湿。他把锦帕递给江晦，没有再多说什么，终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竹林木屋。
唉，多好的孩子啊。
谢蕴之暗暗感叹。
可惜已经被摧残得精神变态了。
江晦被大师兄奇怪的行为搞得有些摸不清头脑，他站在原地凝视手上的锦帕，疑惑之际视线无意扫过另一只手上的毛笔。
尖端墨迹干涸，看着有些脏，像是被人仓促丢下。
他蓦然想到了什么，目光一厉，飞快回到卧房，在水镜前停驻。
水镜巨大而清晰，完整地映照出少年目前的样子，脸上的各种小细节也看得一清二楚。
江晦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瞳孔地震。
少年白皙的脸上满是墨痕，眉心和鼻尖被画上重重黑点，看着脏兮兮蠢呼呼。左侧脸颊上正正方方写了个“蠢”字，走笔行云流水，倒是怪好看的。
右侧脸颊上画着一之形似猫咪的小兽，和他衣袍上绣着的图案很是相似。只是这只“猫”的姿势不甚正经，前身趴伏在地，臀部高高撅起，尾巴炸开且竖立，尾巴尖勾成弧形。
它神色餍足，双目惬意眯起，脸上被作画之人点上淡淡粉色，看起来颇为销魂。
修真界使用的笔墨中蕴藏淡淡灵力，不仅可以书写作画，还可以将画下来的内容转为动态画面投影在空中。
很快，脸上的图案在空中投射，表情荒唐的小兽舒适地扭着屁股，软软叫了一声就开始在地上打滚，谄媚讨好之意溢于言表 。
手里的毛笔啪的一声断裂，转瞬湮没成空中的灰尘。额角青筋崩起，戾气丛生，倾泻而出的灵力让木屋地面发出震动轰鸣。
“衣落落！”少年发出一声压抑的冷喝，咬牙切齿道：“你——”
“我好快乐啊哈哈哈哈哈！”衣落落终于憋不出发出嘲讽大笑。目睹完谢蕴之欲言又止的表情，再次看到自己的“佳作”，她直接笑喷出来。
今日收获加倍。
“你干的。”
“你可不要凭空污蔑我！”衣落落立刻反驳：“这是神祇大人做的。我不过是困在你灵台中的小小倒霉蛋，哪有这么大的本事。”
“我不过......贴心提了个小建议。”
衣落落不认为贸然暴露自己可以化实体的事实是个好选择，从之前的经验来看，她不能保证脱离江晦身躯之后也不会被攻击。
再说......完成大作的是聿岁的能量，和她一个可怜的任务执行者又有什么关系呢？
离集合的时间越来越近，江晦快速擦拭掉脸上的痕迹，没有再继续拆穿衣落落拙劣的谎话。
来日方长。
*
“既然人到齐了，那就赶紧上灵舟吧。”定云宗已入秋，山风凌冽带着寒意，视野中的绿色也荒芜不少。申犀点完参加伏山大会弟子人数，示意众人登上灵舟。
此次大会很是隆重，数位长老随行，包括申犀。申犀在人群末尾交代着执法院首席相关事宜，絮絮叨叨嘱咐了很多。
许昙留在宗门，由仙童搀扶着站在灵舟下方。他的脸色比之前还要更苍白些，嘴唇是不正常的鲜红。青年形销骨立，憔悴眉目间却带着些妖异。
江晦顺着人流踏上灵舟，回身之际朝许昙投过隐秘一眼。青年似乎有所察觉，两人视线极短交错，一触及分。
“什么人，走路不看路吗！”一道骄纵恣意的声音将他思绪拉回，肩膀被人猛地一撞，衣衫华丽贵气的少年闯入眼帘。
这人容貌出众，表情倨傲，穿着绣金高阶法衣，佩戴着繁复夸张的法器，好似黄金堆里钻出来的小少爷。小少爷看清眼前的人后，轻嗤一声，厌恶开口：“原来是一只低贱半妖。”
伏山大会动员日那天慕青并不在宗门，回宗之后听说江晦被大师兄推荐为入选弟子之一，只觉此事荒唐。这半妖起初修炼快速，但近些年早变得平平无奇。这样的下贱废物都能参加伏山大会，真是让人恶心。
什么档次的人，和他参加同一个大会。
“怎么，攀上大师兄这一高枝，都敢撞我了？”慕青讽刺道。半妖本就是血脉驳杂的杂种，男半妖肮脏淫猥，女半妖狐媚魇道。他们秽气缠身，根本不应出现在世上。宗门中的半妖从不敢出现在他面前，而这江晦，居然直接撞在他身上！
“抱歉，是我的疏忽。”江晦并不在意慕青难听的羞辱，神色如常道歉赔罪。衣落落却是如临大敌，一眨不眨盯着光幕上黑化瓶中的黑雾。
黑雾无比平静，竟没有一丝波动。
慕青下意识就想掏出腰间的佩剑，可不知想到什么，腰侧的手收了回来。他眼珠一转，不怀好意道：“无妨。”慕青掏出锦帕，用力擦了擦被江晦碰到的地方，声音阴冷：“期待在伏山大会，好好见识你的本事。”
他会亲自将他踩在脚下。
“这人有病？”衣落落盯着慕青的背影骂了一句，成功得到了小洛的语音警告。
“请尽量避免这样的负能量话语输出，为江晦提供充满爱的引导。”紧接着，小洛将准备好的文本投在光幕上，打开了倒计时。
“黑化危机出现，请根据建议行事，倒计时十秒钟。十、九、八——”
“什么鬼啊！”衣落落狂吼：“我也没说什么啊，这黑化瓶也没有动静——”
“三、二、一——”
“江晦。”衣落落温柔开口：“人之初，性本善，世界上还是好人比坏人多的。你虽然目睹恶意，但依旧应心怀希望奔向阳光，不要被眼前的黑暗沾染。”
江晦：“......”
当衣落落开口骂人的之后他觉得很正常，但现在衣落落说的一番屁话，实在让他瞠目结舌。
“你也有病了？”江晦皱眉推开自己的房门：“说着些来恶心我么。”
“怎么会呢。”衣落落咬着后槽牙耐心温柔解释道：“我只是在撒播爱意，让你看到人间的真善美。”
“噗。”江晦猝尔笑出声，清寂眉眼间染上抹欢色：“衣落落，你真是疯了。”
衣落落：“......”
“小洛，这就是你说的好建议，江晦——”
“滴——数值变动提醒。”
机械音打断衣落落的话，光幕上的黑化瓶自动放大，瓶侧数字终于完成了第一次跳动。
【03黑化瓶：49％】
【最新变动：下降1％】
小洛的声音适时响起：“看，爱意感化还是很有用的吧。”
*
迦南州是人族十三州，原是魔族领地，大战之后魔族撤离由人族接管。这里位于穿云大陆南端，四季如夏。灵舟从萧索秋日中启程，驶向灼灼暖阳。
灵舟是定云宗的宗门名器之一，以灵石为动力，最多可承载上千人。此次参加伏山大会的弟子、长老等相关人员一共百余人，偌大灵舟极为宽敞。
这次航程共三天三夜，不少弟子聚在甲板上谈东谈西，江晦独自一人安静待在房间。
“你不出去走走吗？”
欢闹嬉笑声钻进耳朵，衣落落心中痒痒，低声问道。她从未见识过灵舟翱翔于蓝天的景象，很想仔细看看，可江晦一上来就钻进屋子，她到现在除了墙板什么都没看见。
少年倚在床头，手中抛着个巴掌大的蚌壳。仔细一看，这个蚌壳和木屋中墙壁上的那个长得一模一样。
他听见衣落落的话，看都不看外面，随口道：“不出去，今日有些累了。”
衣落落：“？？？”
这人可真是睁眼说瞎话。睡到快中午才起床，上了灵舟就躺在床上，累个鬼。
他就是在报复她！
江晦抛了几下蚌壳后突然起身，衣落落本以为他突然改了注意面露喜悦，结果少年只是注入些灵力护在门口。他把蚌壳朝墙上一抛，蚌壳迅速变大，还原成木屋中的样子。
他拍拍手，施施然走进蚌壳空间。
“我的桃子还没有种完。”
江晦勤勤恳恳地种了三天的桃子，衣落落看着成熟的皮薄个大的粉红桃子垂涎欲滴，可江晦不仅不吃，还把全部桃子整整齐齐摆在一个储物袋中带出了蚌壳空间。
蚌壳缩小落回江晦手里，他把蚌壳收好，终于踏出了小小的房间。
黄昏将至，落日低悬伫于山后，橙红的光晕笼罩苍穹。江晦立于栏杆处，注视着日光的最终落幕。稍纵即逝的画面再次出现在眼前，雪白神兽哀嚎着从巨大红日上坠落。
脑中传来刺痛，他发出一声闷哼。
“真漂亮啊。”痛觉隔离后衣落落并没有感受到江晦脑中疼痛，注意力集中于壮阔景色，也就忽略了江晦那一声低低的闷哼。
灵舟行驶速度很快，但风却不大。厚实完整的隔离屏障笼罩整座灵舟，凌冽飓风袭来也会化作柔软轻拂面颊。
透过薄薄的云层，已经可以看到下方城市的轮廓。
“灵舟将于一炷香后降落于迦南城，请诸位弟子及时整理好自己随身物品，避免遗漏。”灵鸟携着申犀的命令传遍整个灵舟，江晦并没有随弟子们回去收拾东西，毕竟他也没带什么，一个蚌壳空间已经足够。
终于，灵舟平稳降落在迦南城的灵舟场，江晦落在人群最后，从高处一点点将整座城池收入眼帘。这里的温度和定云宗大有不同，仿佛置身盛夏。人们大多穿着单薄的夏装，傍晚风微凉，却驱不走白日的灼热。
伏山大会的总负责人早已候在此处，看见来人忙招呼众人前往安排好的住处。
“申长老，好久不见。”负责人朝申犀行了个礼，热情道：“这次伏山大会规模庞大，我们特意寻了一处幽静山庄安顿诸宗弟子，还请申长老与贵宗弟子随我来。”
山庄很大，里面不仅有诸多住处，还有为弟子提供的练武场。已有其他宗门的弟子提前到达，经过练武场可以听见里面传来的打斗、练习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