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感觉到异样吗?”江晦澄明略微混乱的思绪,在心中问道。
从楚阔放出技法的时候,衣落落就感觉到江晦的行动出现了些许不甚明显的僵硬,但似乎仍有一道屏障将她区隔,免于外界的干扰。
“没有……可能他的功力还不够吧。”衣落落如实回应,轻轻问道:“你一会儿做假,不会被发现吗?”
“无妨。”江晦低笑:“刚被骨节鞭那样戾气深重的法器所伤的人,灵台不稳,更易遭到侵蚀。江某心中有数,衣姑娘不必担心。”
衣落落:“???”
她什么时候担心了?!
江晦沉沉目光与楚阔有短暂的交错,他骤然收回逸散于周身的灵力,身体一松,放任自己的思绪沉溺于无形丝线的另一端。
衣落落发现江晦渐渐失去了对这具身体的控制力,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试图放下手中的剑,并收回所有的攻击。
但许是江晦的意志力过于强大,即使已主动放弃抵抗,对于楚阔仍是不小的挑战。衣落落看见对面的少年唇角渗出鲜血,面色苍白如纸单薄的身躯摇摇欲坠。衣落落竟开始担心楚阔吃不到这送到嘴边的鸭子。
不过好在楚阔还算争气,经过一系列略显艰难的“较量”之后,破旧的剑坠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楚阔收回手,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第三场,楚月宗楚阔胜。”斗法台进行判决后便自动消失,江晦重新找回对身体的控制权,像是没有听见周围定云宗弟子的责怪谩骂声一般,朝楚阔行了一礼,与此同时传音道:“子时,落霞峰见。”
*
楚阔站在原地,很久才缓过神来。楚月宗的师兄师姐们簇拥过来,为他送上磕磕绊绊的祝贺。显然,这场比赛的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楚阔,看来你还是有点东西啊!”师姐拍着他的肩膀赞叹道:“听说那江晦也是定云宗弟子中的佼佼者,你能胜过他,可真是厉害!”
“是啊,我们都小瞧你了!”师兄附和道:“这些年师弟进步颇大,看来公冶长老宝刀未老啊!”
楚阔木然地点着头,目光久久望着江晦离去的方向。
他方才深刻感受到了,对面的人到底有多强。即使江晦已经放弃了全部抵抗,傀儡线的放置与牵引依旧极为艰难。楚阔自知自己对傀儡技的掌握并不精湛,但并不代表他是一个连初等技法都实施困难的废物。
江晦灵台的强大,早已超出了一些横亘于所有人心中的固有认知。
弟子中的佼佼者?楚阔在心中讽刺道,那可真是……太小看他了。
*
“终于结束了。”江晦在一众弟子抱怨愤懑的眼神中走回落霞峰,衣落落看着江晦略微颤抖的手臂,低声问道:“你现在怎么样?”
“无妨。”江晦揉了揉手臂,将身上的佩剑解下放于桌案。傀儡技对身体破坏性较强,看似无声无波的较量实际上波涛汹涌,而楚阔……应也是使了不少气力。
江晦唇角微勾,习惯性地想要前往后院。而后不知想到什么,他脸上的笑容一僵,收回腿,掐了个灵诀清除掉身上的灰尘。
衣落落对江晦复杂的心理活动浑然不觉,她快速浏览完小洛总结的关于傀儡师的相关信息,发现简直少得可怜。她思忖片刻,继续问道:“那楚阔到底有什么不同,值得你冒这样的险?”
“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灵台寄居传闻吗?证实这一传闻是谣言的人,就是楚阔的师尊。”江晦似乎还是怀念温泉水浸润身体的感觉,索性变出来一股水流在掌中把玩:“虽然公冶荪现在已灵识有损,但这么多年积攒的知识对我们还是有很大用处。楚阔作为他唯一的弟子,可能会知道很多其他的秘密。”
那你一个定云宗的弟子,为何会知道人家楚月宗的事情?衣落落很想接着问下去,但却没有继续开口。她透过江晦的眼看见清澈水流,映衬着少年清冷却惑人的眉眼。
夜晚很快降临,除了不甚友好的入侵者,鲜有人至的落霞峰终于迎来了客人。楚阔穿着一身玄色长袍,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在竹林面前犹豫许久不知该不该走进去。
“楚公子。”熟悉的声音传来,将他引领至竹林深处,明亮光辉驱散黑暗,他终于看清对面的少年。
“江公子。”楚阔朝他点点头,身体不自觉地有些僵硬。自从白天窥见这位的高深修为后,他便对晚上的会面产生了些恐惧。
江晦看出楚阔脸上的戒备,轻笑一声,将他带进林中木屋:“我这里没什么人来,楚公子不用担心,可到屋中一叙。”
楚阔:“!!!”
那岂不是可以直接杀人埋尸一条龙!
他默默拢紧了些外袍,深吸一口气,艰难地走进木屋中。
两人在外厅坐下,江晦给楚阔倒上一杯灵茶,率先开口道:“楚公子的师尊,是公冶荪圣尊吧?”
楚阔一口茶刚喝进嘴,闻言手指一颤,忙咽下茶水回应道“是、是的。江公子是怎么知道的?”
“偶然罢了。”江晦并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直入正题道:“江某邀楚公子前来,是想了解一些关于灵台的知识,不知楚公子能否解惑。”
楚阔放下手中的茶杯,朝江晦颔首道:“江公子今日帮了我大忙,我定会知无不言。只是不知,江公子是想了解具体哪方面知识?”
“灵台寄生。”江晦没有错过楚落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接着道:“公冶荪圣尊对此研究多年,想必有不少珍贵的资料。”
“呃……”楚阔摸了摸鼻子,斟酌半晌后终于开口:“师父之前确实沉迷于此,只是江公子也知道,近些年师父的状况……不是很好。我入傀儡道晚,知晓的内容也有限。如果江公子不介意,我就把我所知道的尽数奉上。”
将江晦点头,楚阔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述有关灵台寄生的内容。
灵台寄生这个词最早出现在三万年前的大战。传闻三万年前三族大战,天地悲鸣,鲜血染红穿云大陆。神不忍见生灵凄苦,降下神谕,为一人族圣仙赋予神力,使其可居于魔主灵府之中,观其行,控制其身,最终击败魔族。
但圣仙与此同时也与那魔主紧密相连,魔主死亡后,圣仙也随之仙逝,灵台寄生的功法自此消失。这一极大的杀技引发三族的狂热与追捧,无数人试图探寻灵台寄生的真相,想要复刻圣仙的这一壮举,但数万年来无一人成功。
公冶荪是研究灵台寄生的狂热分子,他身为傀儡师,对灵力的运作、入侵有更深的理解,这也使他在这一功法的探索上走得更远更深。他曾在山巅之上立下誓言,发誓会探索出灵台寄生的真相。可百年之后他闭关结束,亲自宣布了这一探索的失败与终结。
“我们都太过自傲。“公冶荪再次现于众人面前时已头发花白,一名寿命极长傀儡师圣尊,短暂的百年几乎夺走了他大半的生机。他站在自己立誓的山巅上,高声喊着:“这是神谕,是神的力量!莫要试图窥探真相了,这本就是逆天而行,神会惩罚贪心的子民!”
这段话几乎可以作为公冶荪圣尊生涯的落幕。之后他鲜少出现在世人眼中,杳无音讯,直到前些年传出他灵识受损的消息。
“师父现在每日昏昏沉沉,不是在发呆就是在昏睡。”楚阔苦笑一声,接着道:“他常念叨着神谕、罪孽这样的字眼,但我也不太清楚他的意思。”
“师父曾经的关于灵台寄生的大部分资料已经被他亲自销毁,我在他洞府中找到零星残余,但却缺失太多难以复原,只能看出些零碎信息。”
“师父认为,灵台寄生和傀儡师进行灵力操纵的方式有所相似,都是试图通过灵力控制对方的意识或者身体。不过傀儡师打造的“傀儡”更像是一个僵硬的木偶,除了近距离操控他的身躯,我们无法从他身上获得更多。而灵台寄生更像是直接进入对方的灵台,甚至没有距离限制,可以跨越千里感知甚至操控对方的行动。”
“师父曾试图跨越距离实施傀儡术,他在楚月宗内成功操控了一位远在魔域的魔族。但是当他试图借这魔族之身看、听、触摸的时候……他失败了。”
“魔族当即死亡,甚至脑中的灵台也被彻底损坏。”
“师父之后继续进行了多次尝试,只是每当他想要探索更多的时候,被控制的对象就会当场暴毙。”
“其余的事情我就太清楚了”,楚阔顿了顿,正色道:“但我认为灵台寄生即使存在,也绝不可能应用于有生命的灵体之上。”
“被灵台寄生的人,必死无疑。”
第11章 深度共感
衣落落确定楚阔所说的是公冶荪个人的秘辛,毕竟在江晦灵符的所有书籍中,几乎没有任何这样详尽细致的记载。
可如果楚阔说的是真的,那她现在与江晦的关系又是什么?
她沉默地看着江晦将楚阔送离木屋,放空思绪,直到耳边传来少年的声音:“看来我们的情况,比想象中还要复杂。”
的确,他们现在的情况和楚阔口中的灵台寄生极为类似。可按照他的说法,目前她与江晦已有视觉、听觉共感,江晦早该毙命,可这人不还是好好的。
“或许我们之间并不是灵台寄生。”衣落落说道:“毕竟我们现在还没有联系得那么紧密。”她无法深度感知或者操纵江晦的意志与身体,与主动权在握 “寄生者”想比,衣落落更像是一个无助的监控器。
可这样的设想只维持到第二天早上。
衣落落是被一股浓郁的恶臭熏醒的,她看着眼前的一片漆黑,陌生沉重的心悸感缓缓爬上背脊。她花了短暂时间平静心绪,而后低低唤了声江晦。江晦昨晚一直在床上闭目养神,直到现在都没有睁开眼睛。
“怎么了。”少年声音微哑,带着些倦意,听上去有些难得的柔软。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衣落落强忍着恶心问道。
“一些弟子的老手段罢了,估计是我昨日交流赛落败,他们寻了些秽物丢到了这里。”江晦在床上换了个姿势,懒洋洋回应道。一息过后,他突然睁开眼,坐直身体正色道:“你能闻到了?”
“对。”衣落落轻叹一声:“我们的共感进一步加深了,之前是视觉与听觉,现在连嗅觉也……”她顿了顿,继续道:“触觉我暂时还没有感觉,但是味觉我不能肯定。味觉嗅觉联系紧密,江晦,你要不要吃点东西试试?”
不过最好换个地方,在这种充斥着恶臭的环境中吃东西简直就是折磨。
少年冷肃道表情松动些许,无奈道:“修仙之人无需食五谷,整个定云宗都没有任何食物。”
他站起身,理了理乱发,思忖片刻后提议:“不过我今日无事,可以去山下转转,那里有很多百姓居住,应当有各式各样的吃的。”
“好!”见识新精致、品尝修真界美食的喜悦短暂地冲淡了衣落落头顶盘旋的部分阴云,她抱着“大不了味觉共感”的想法随着江晦出了山门,来到山下的城镇中。
*
定云宗处于人族第三州中的连云镇,城镇繁荣,宽敞的街巷人声鼎沸。食物的香气从四面八方钻进衣落落的“鼻子”中,唤醒她沉睡已久的食欲。
江晦穿着简单的白衣,墨发高束,并没有携带佩剑。他与寻常百姓无异,只不过容貌气质出挑得紧,吸引了不少视线。
“先来个包子吧。”迎面就是一个包子铺,白白胖胖的包子整整齐齐堆在蒸笼里,冒着热气。衣落落迫切地想要弄清她与江晦的共感程度,催促他到包子铺前。
“公子,要来几个包子吗?各式各样的馅儿,随便选!”老板热情招呼着,让衣落落感受到定云宗里少有的善意。
“要大肉馅的!”衣落落扫了一眼菜单,扬声道:“我爱吃这个馅儿。”
“……”
“又不是你吃。”江晦一面心中腹诽,却还是对老板说:“那就要一个大肉馅的吧。”
“好嘞!”老板用油纸将包子包好递过来,嘱咐道:“慢点吃,小心烫!”
“快吃快吃!”衣落落却是一点都等不及,恨不得包子直接飞到江晦嘴里。
江晦闻言轻笑一声,听话地举起包子咬了一大口,鼓着嘴含糊问道:“怎么样,能尝到味道吗?”
多么令人怀念的感觉!衣落落简直热泪盈眶,浓郁的肉香将沉寂的食欲彻底勾起,让她暂时将灵台寄居、共感的烦恼抛在脑后。
天知道她有多久没有吃过东西了!
“能!”衣落落高呼一声,语气兴奋:“江晦,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定云宗?”
少年三两口解决掉包子,眉尾轻扬:“你想在连云镇逛一逛?”
“应该说是吃上一吃。”衣落落纠正道:“听闻修仙者无饥饱之感,所以你甚至可以把这里全部的美食都吃上一遍。你吃就是我吃,我也能多尝尝不同的花样。”
“衣姑娘,江某为何要这样满足你的口腹之欲呢?”江晦没有用术法,而是用绢帕擦了擦手,反问道。
“我们是合作伙伴啊!”衣落落理直气壮道:“而且探索美食这种好事,也是双赢。”
江晦也不在意衣落落道胡乱说辞,唇角微勾,拢拢衣袍环视四周,贴心问道:“那衣姑娘想先吃些什么呢?”
“先吃点甜吧”,衣落落瞥见不远处人来人往的摊位:“那个桂花圆子酒酿看上去很不错。”
“行。”江晦利落前去,在心中轻声道:“还是那句话,衣姑娘想要的,江某一定帮你做到。”
*
继桂花圆子酒酿、芋泥奶酪酥、八珍茶、糯米饭、羊肉串、鲜虾云吞一系列”开胃前菜“后,衣落落终于指引江晦来到街中看上去很是气派的酒楼门口。
“现在,我们可以吃份大的了。”衣落落觉得这种尝遍各种美食又不会撑的感觉着实美妙,虽然少些体验,但相比之前已经好上太多了。
“衣姑娘,你可真是……颇爱此道。”虽说修仙之人不知饥饱,但江晦走了这么一圈后,看到新的食物种类时竟也发自内心感觉到疲惫。
“虽然修仙可以让人丢掉一些束缚,但也无形中丧失了许多乐趣和真情。”衣落落一边看着菜单,一边感叹道:“我倒是觉得着连云镇,比定云宗舒服多了。”
“把几个招牌菜都点上吧,吃不完可以装进你的储物袋里带回宗门吃,反正也不会坏。”衣落落暗戳戳补充道:“江公子一定不会介意吧?”
江晦:“……”
“当然不会。”江晦笑得真情又实意,攥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握紧:“都听衣姑娘的。”
盘子堆满了餐桌,江晦一人的“阔气一餐”吸引了无数食客的目光。少年面无表情地坐着,依照衣落落的指令东夹一口西夹一口,甚至又续了几盘准备打包带走。
“这个山楂小排很好吃,你多来几口。”
“椒盐蘑菇也好不错,可以买点带回去吃。”
“松鼠鳜鱼真的绝了!”
“……”
江晦彻底沦为工具人,拎着打包的无数食物走出酒楼时,觉得闻着食物的味道都有些恶心。他寻了个人少的地方将打包的菜肴丢进储物袋,捏了个灵诀清除掉身上沾染的味道,终于觉得舒适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