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说,反倒显得他俩当真发生过什么不能外人道的事。
师琳冤得要命,真发生过什么不轨的行为也到罢了,偏偏什么都没有。
瞧见他眼中闪过促狭之色,她知晓了他是故意来这么一出,那么,他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切换回钟离庄少主的个性呢?
转念之间,她想到了他这么做无非是在变相的安慰她,经他这么一打岔,她的感伤确实少了大半,心情明显在好转。
他还是那么体贴,关键时刻总是那么可靠。
师琳心中暖暖胀胀,转回头,眸中含着感动的泪光,小声说:“爹,娘,如你们所见,我遇到了意中人,”顿了顿,她以牙还牙,话锋一转,“你们替我把把关,若是不满意,我就趁着八字还没一撇,尽早换另一个。”
钟离靖心知她是在故意使坏,还是敛了笑,双臂环胸,抬高下巴,冷傲而迅速地说:“岳父岳母很满意我,你没机会另觅新欢了。”
他非常流畅的切换到银面侠的口吻,自然到师琳怀疑他精分。
她满头黑线:“这位大侠,我刚刚问完不久,请问你是怎样得知家父家母的意愿?”死人又不会说话。
钟离靖即答:“他们托梦给我了。”
“?!什么时候的事?”
“今晚。”
“……”
用银面侠的姿态耍钟离少主才会耍的赖,真不愧是你。
师琳啼笑皆非,既好气又好笑地睨了他一眼,带着隐隐笑意给几十座无名坟上香。
日薄西山,一黑一白的两匹骏马驶出密林,转道向南。
夜幕完全笼罩整片静谧的山林时,师琳和钟离靖堪堪赶回了被竹林包围的一座房子。
屋子周围种了许多不同品种的秋菊,上次离开的时候它们才抽出花苞,今时归来,各色菊花成片的衰败,竟连一朵花型完好的菊花都寻不到。
师琳有点可惜:“若是没有那场大雨,或许还能瞧上几朵好的。”
钟离靖栓好马走过来,透过那些花看向远方,语气淡淡:“我倒是想一把火烧光了。”
他很少说这么重的话,她抬头望他,他的表情有些冷,幽远的眼神似是怀念,又像是遗憾。
这些花应该是有属于它们的故事。
师琳很在意:“为什么?方圆几里都是竹林,有它们点缀,此地正如世外桃源,‘桃源居’这名由此而来不是么?”
“说来话长,从前……”
钟离靖话头方起,木门“吱呀”一声,一身灰衣的佘三刀握着筷子站在门口中央,他黑着脸,表情可怖,宛如勾魂索命的黑无常。
佘三刀语气不善:“你们不请自来,还要扬言烧我的花园,今夜别想进门了!”
他一点也不含糊的要关门。
钟离靖开口:“老佘……”
话还没说到半句,佘三刀狠狠瞪他一眼,分明是气他刚才那话。
师琳伸出尔康手:“我们说说而已,你别当真呀!”
佘三刀哼了一声,手上动作不停,理都没理她。
“佘大哥!靖哥受伤了,你治不治?”
她这话惹得两个男人同时晃神,佘三刀是惊讶,钟离靖是意外她的称呼。
佘三刀也不是真的把他俩拒之门外,顺着她搭的台阶往下走,表情缓了缓,没再坚持关门,转身进了屋内。
他气呼呼地道:“没你们的饭了,爱留不留。”
这人一如既往的刀子嘴豆腐心,师琳和钟离靖相视而笑,并肩进门。
佘三刀回屋就去洗空碗空碟,然后拉着一张脸到药庐里鼓捣草药。
主人家懒得搭理他们,他们见怪不怪,没放在心上。
钟离靖和他是多年知己,一年当中少不得过来小住几次,熟得跟自己家一样;师琳上次住过一段时间,对这里一点也不生分。
于是他们熟门熟路的去往厨房,分工合作煮了两碗阳春面。
对付了晚饭,轮到解决住宿问题。
师琳的东西还原封不动的留在原来的客房里,今夜当然是住回原来那间。
以前钟离靖觉得让她一个姑娘家和他们两个男人同住屋檐下已是迫不得已,出于各方考虑,他去睡跟她隔了一间空屋的佘三刀的卧房,佘三刀则在药庐里过夜。
以他们如今的关系,钟离靖不需要再避嫌,所以住进了她隔壁的空房。
洗漱过后。
佘三刀给他们二人分别号脉,让师琳喝治内伤的药汤,又给钟离靖的伤口换了新药,径自钻回药庐研究配方。
师琳和钟离靖坐在院子里说了会话,佘三刀假模假样地咳嗽一声,两个伤员听出他的暗示,只好乖乖回去睡觉。
师琳是想回自己那间屋子的,但这几日在翠雯家住惯了,下意识跟在他身后,钟离靖也习惯了,起初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劲。
直到他进去后回身想关门,而她撑在房门上将将迈步进屋,两人才如梦初醒,意识到已经不需要再挤一间房了。
师琳与钟离靖面面相觑,气氛使然,她双颊通红,脚趾扣地,尴尬极了。
正想道歉,然后光速逃离这个男默女泪的地方,“笃”的一声,一把锋利的匕首钉在门板上,就在她手指的边边上
“你不回自己的房间想做什么?”佘三刀不悦的声音紧随其后。
“那个,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事要跟靖哥说……”师琳努力挽尊,火速改口,“我又想了想,明天再说也可以!”
她脚底抹油,准备以最快的速度回房,可惜屋子里的男人不给她机会。
钟离靖擒住她的手腕,左手将她拉进了屋子里,右手紧接着合上房门,隔绝了佘三刀不满的视线。
第37章 掉马进行时37
昏黑的屋内, 师琳背部贴上邦硬的门板,比她稍高的体温从腕口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气息不稳地仰首注视他模糊的面部轮廓,猜测他想做什么, 脑海中同时闪过很多种不和谐的想法。
难道……他还挺怀念和她挤一张床的夜晚?看他归心似箭的架势,又不太像。
莫不是他效仿前段时日在镜天玄府的第一夜, 给她来个晚安吻?
也不是不行,不如说她觉得这很棒……虽然回房后有点小兴奋的难以入睡。
她心绪难平的想七想八,出乎意料的是,钟离靖很快就放开了她,行至桌边吹亮火折子点灯,顺手倒了两杯凉茶。
他语调平稳地道:“这里只你我二人,有话不妨直言。”
师琳眨了眨眼, 恍悟他在回应她进门前表示有话要说的那个借口。
她说不清此刻的心情是失落还是羞愧,莲步坐到他对面,硬着头皮捡最在意的事问他。
“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我只是有些在意你为何想烧门外那片菊花。”
直觉告诉她,外面的花多半和女子有关,如若那女子和他有过什么感情纠葛,她会很郁闷。
师琳越想越好奇, 手指不安地绕着裙带。
相处越久,两人就愈发了解对方,钟离靖光是看她神色就琢磨出她大半的思绪,本该欣喜她为他吃醋,可即将出口的话题过于沉重,没办法表露喜意。
师琳见他失神, 犹豫地说:“是不是让你为难了?若是不方便,你可以不说。”
“没有, 我之前就想告诉你了。”
钟离靖隔着门瞧了眼药庐的方向,减小音量,娓娓道来。
三年前,他单枪匹马平了一处山贼窝,及时救下一名被抢上山充作压寨夫人的女子,那山贼头目怕她不从,提前给名唤小菊的女子下了春'药。
他把小菊带到隔壁山头的桃源居找佘三刀解毒,不料那并非寻常助兴药,药性相当猛烈,小菊留在桃源居解毒整整五日,期间,她被药性迷了心智的时候,缠着佘三刀闹了不少笑话。
后来解毒成功,小菊回到隔壁山脚下的村庄里,许是为了报答恩情,她日日带着礼物上山来,有时是自家种的菜,有时是自己打的鱼,有时是亲手做的糕点。
佘三刀天生毒舌,明明是担心她来回路上遇到危险,偏偏嘴上不显,对她没什么好脸色。
小菊知他面冷心热,任他怎么赶都没放弃,风雨无阻坚持来了半年。
刚开始她天天吃闭门羹,有一次机缘巧合帮他扑灭了药庐差点烧起来的火,之后她再来,佘三刀没那么抗拒了,她得已偶尔进屋陪他说说话,甚至悄悄帮他打理家务。
直到某日,她来的时候脸上带着泪痕,哭着说父母逼她嫁给里正的儿子。
小菊不愿意。
小菊惊慌的向他告白,表示要留下来做他的妻子。
佘三刀从未想过娶妻,也不愿掺和别人的家事,面无表情的把她拒之门外。
钟离靖那天碰巧有事来找他,目睹了这一切,留意到佘三刀在她表白时神情分明是少见的动容,他合上大门后也是心烦意乱,频频走神。
看样子他对小菊也是有意的,只是还不自知。
钟离靖提点一二:“我看你挺在乎她的,你也老大不小了,不如……”
佘三刀打断道:“我的事我自己清楚!你不是要拿药赶去救命?快走快走!”
翟家堡离这里路途遥远,堡主翟平练功走火入魔,钟离靖还要拿回魂丹赶去救命若悬丝的翟平,临走前让他考虑看看能不能试着接受小菊姑娘。
佘三刀没听进去。
小菊和他聊天时,曾经提过几次银面侠,问过银面侠有无娶妻,他一直以为小菊喜欢的是银面侠,这种姑娘他见过太多了。
比起嘴上不饶人的他,当然是人人称颂的大英雄银面侠更能讨女孩子芳心——彼时彼刻,他还是那般狭隘的误会。
佘三刀断定她是被逼婚急病乱投医,这才不惜跟他说谎要他保下她,胸中气闷,当真狠心两耳不闻窗外事。
小菊在外面干等了一天一夜,次日清晨蹒跚离去。
桃源居回归了平静的生活。
佘三刀自那以后经常心不在焉,连在药庐制药都失魂落魄。
即将想清楚自己为何有这些变化的时候,一个自称是小菊父亲的老人找到桃源居,央求他去救小菊。
小菊下山后逃过一次婚,她的未婚夫派人在一个山洞里绑回她,从此她的身子就一落千丈,村里的大夫也诊不出是什么毛病,她没撑到拜堂就憔悴得不成人样。
去山洞抓她的人也患了同样的怪病,青筋转紫、盘结凸起,皮肉亦是逐步溃烂,形容可怖如恶鬼。
这时村里有好几人接连身体不适,不知是谁起的头说他们的怪病会传染,造成了不小的恐慌,所有人都赞成烧了他们防止怪病传播。
小菊的父亲早就听女儿说山上住着一位神医,他赶忙来求神医救救他女儿。
佘三刀听闻她出事神智如遭雷击,二话不说就背着药箱跟她父亲下山。
进了村子,村民哪会随便相信他一个外来人,他花了些时间治好了几个有旧疾的人,终于获取了他们的信任,耽搁了不少时间。
小菊已经体无完肤,她感觉得到脏腑在腐烂,知道什么神丹妙药都治不好了。她想留住自己在他眼中最美好的模样,说什么都不肯见他,只隔着门和他对话。
佘三刀只好去给患同样病症的人号脉,夜里她睡着后,在她父亲的默许下,他进到她的闺房去号脉。
他花了两日来研究病患,确认他们这病是在山洞里边得的,不会传染他人,但他诊不出来究竟是什么病,翻烂了父亲留下的所有医术都没有找到吻合的疑难杂症。
这两日里佘三刀和小菊解开了误会,知道小菊爱慕的人当真是他,他也弄清了自己是喜欢她的。
他要是早点明白自己的心意,她就不会有此一劫,佘三刀悔之晚矣。
怀着悲痛悔恨的心情,他一边安抚村民这病不会殃及他人,一边不眠不休的攻克怪病。
村里药材匮乏,经不起他研究相应的有效药,送信托朋友送进村已是来不及,他除了托村民去镇上购买,还得亲自上山去采在偏僻小镇买不到的草药。
那日他上山采药,有人发现小菊的邻居身上起了脓包,众人惊惧的认为他是被传染了。
他们不再相信他说过不会传染的话,几个全身捂严实的壮汉相继绑了所有患病的人,把他们堆在推车上。
村民不顾他们家人苦苦的哀求,不愿等佘三刀这个“庸医”回来,一群人推着病人上山,浩浩荡荡的去到那个山洞附近,架火,连同山洞一起烧。
佘三刀收到消息拼命赶到的时候已经迟了,大火里,六具蜷缩的尸体发出了肉焦味,其中一具焦尸手中死死攥着一串被烧红的铃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