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他隔着门向她保证一定会治好她,等她痊愈了,换他日日来她家提亲,无论是半年还是多久,他都会一直等下去,一如她以前天天上山寻他。
他没有等来她的回答,只听到了她压抑的啜泣声,她哭了很久很久,他在门口留下了那串铃铛。
佘三刀双目失神,跪在火堆前,肝肠寸断。
数月后,有人上山砍柴不慎被毒虫所蛰,引起小菊的邻居身上一模一样的脓包,村民们才发现,当初那邻居不是被小菊传染,而是被山中毒虫咬了,抹药几日就能痊愈,根本就和怪病无关。
来年,那个村子被一场洪水淹没,无人幸免。
钟离靖喝了口凉茶,压下涌起的阵阵悲凉。
他是事外人,不好评判谁人过错,只客观的陈述事实。
“老佘真名佘莲,每年都外出游历数月,在江湖上也是一位响当当的人物,人称三刀。那年之后,他变得不喜与人来往,从此闭门不出,守着外面的菊花过日子。”
菊花围绕着桃源居,他每到秋季就睹花思人,自欺欺人的以为小菊以另一种形式陪伴他,日日夜夜,细水长流。
无论是小菊还是菊花都成了他的心魔,习武之人一旦生了心魔,动用武功的时候就容易走火入魔,形同半个废人。
钟离靖想烧掉所有菊花,就是想帮助他早点走出阴霾。
可是,佘三刀真的不明白该怎样做才能过回正常的日子吗?不,他很明白,只是于他而言,这种生活才是正常的,他自己选择了以这样的方式活下去。
钟离靖再不忍他变成行尸走肉,也不得不尊重他的选择,年年想烧花,年年都作罢。
人生是自己的,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活法,旁人不该干涉多过,身为好友他只能尊重。
师琳沉默片刻,问:“他就是从那之后见不得一点荤腥?你在别庄帮我解灼心散那日,对我说你竭尽所能救我是和佘大哥有关,指的就是这件事?”
钟离靖点头:“正是。”
他救过数不清的人,而她是第一个反过来救他的人,诚然,那时他对她不够了解,算不上喜欢。但如果可以,他想喜欢上能跟他一起并肩作战的女子。
毕竟始终都要娶妻,比起父母给他选个门当户对的未婚妻,还不如他自己先选一个合眼缘的女子。
当然,在别庄同她日久生情后,他才明白不是他想去喜欢一个人就能真的喜欢,他只是幸运的喜欢上了他选中的人,而且和她两情相悦后,他反而不想让她跟自己一起去涉险。
言归正传,他那时候那么拼命救她,多少受了老佘和小菊的影响,倘若她真的为他而死,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变成第二个老佘。
师琳听完他的心迹,了然了许多当初的困惑。
就算没有受到小菊和佘三刀往事的影响,他们也会循序渐进的走到一起,只不过会慢上许多。
人生短短几十年,能否遇到情投意合的人得看缘分,遇到了有缘人后能不能成为恋人要看运气和个人抉择,成了恋人后能不能长久,靠的就是两个人共同的经营。
即便最终结成连理,人生处处有意外,谁也不能保证一定就能和对方白头到老。
师琳胸口酸涩得厉害,忽然起身,快步过去。
钟离靖星目熠熠,静静地望着她一步步走向他,待她走近,默契地伸手一揽。
师琳坐在他的腿上,环住他紧实的窄腰,右脸贴在他宽厚的胸膛上,感受他强而有力的胸腔震动。
他们无法预知未来,只能珍惜当下。
钟离靖下巴抵在她发顶,满足地拥着香软的宝贝疙瘩。
两人的手不知怎么的勾到一起,十指交缠,难舍难分。
听着他心跳越来越快,师琳跟着激动起来,轻轻抬头,湿润的双瞳与他深邃的眼眸撞个正着。
美人目如秋水,面若芙蓉,盈盈浅笑里含羞带怯,柔柔媚媚。
钟离靖眸色转暗,抬手抚上她吹弹可破的脸蛋,瞧着她美眸里闪烁的细碎光辉,他冷峻的面貌染上了动情的色彩。
几乎是同一时刻,他们向对方靠近,双唇即将覆合之际,响起了佘三刀重重的咳嗽声。
他们闪电分开。
“什么话要说那么久?!给我睡觉去!”佘三刀不爽地嚷嚷。
您说的极是!
师琳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夜深了,我先去歇了。”
“……好。”钟离靖含糊应和。
她没敢看身旁那人的表情,火速离开他的房间,在佘三刀锐利的目光中,捂着脸回了自己房间。
第38章 掉马进行时38
桃源居方圆几里人烟寥寥, 山静日长,倒也算如登春台。
师琳和钟离靖整日不是练功就是疗伤,白日在各自房间用饭, 吃完继续练,唯有晚饭是三人一起用。
在佘三刀的严格管控下, 他们鸡鸣而起,月升而眠,三餐准时,汤药不断,作息别提多规律。
一晃廿日,二人的伤好得差不多,佘三刀给他们换了疏通经脉的补药, 隔两日泡一回健体的药澡,帮助补药加速吸收,他们练功就会事半功倍。
经过灼心散拔毒那劫, 师琳和钟离靖真气不足,他们干脆多留几日,专心精进武艺。
二人遁世豹隐,消息却很灵通, 每日都有各自的信鸽飞来。
师琳和舒樱联系最为频繁,由此得知了不少京城这段时间发生的新鲜事。
头一件要紧的,便是启王布局诬陷容王私截漕粮,在皇帝那里告了御状,掀起了轩然大波。
容王和启王这么多年来只在暗中打擂,谁也没有捅破那层薄薄的窗纸, 现今启王进谏弹劾自己的十七弟,形同把两人为数不多的兄弟情架在火上烤。
事关重大, 昏庸的老皇帝坚决暂离温柔乡,下令彻查此案。
年年有漕粮丢失,漕运衙门岁岁遭殃,相关悬案堆积如山。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些眉目,涉事者竟然还是储君的热门人选之一,百官格外关注此事。
东宫无主,众多皇子里就两位有帝王之相,容王这回若是栽了,这太子之位可就落到了启王头上。
百官各怀鬼胎,静观其变。
不久,容王府被封,外头有重兵把守,所有人一律不许进出,包括容王本人,一过就是旬日。
一时之间,启王如日中天,其党羽一派气焰大涨,相对的,容王派系被打压得如同丧家之犬,陆宁坐镇的黑羽司曾经风光无限,现在黑羽军只能坐冷板凳。
这场夺嫡之争似乎局势明朗了,先前保持观望的朝臣有好多人顺应形势站队启王,剩下的人里,圆滑的大臣继续保持中立,少少几个觉得疑点重重的大臣则明里暗里和容王派系接触。
容王府水泄不通,容王蛰伏不动,伤势大好的舒樱在夜间用轻功替他传信给监察御史等人,帮了他不少大忙。
过两天,情势反转,大理寺和督察御史还了容王青白,并查清截走漕粮的人是五军右都督张锦。
盗走漕粮一事确实是张锦在运作,人证物证俱在。
张锦其妹是丞相沈密的夫人,沈密当初授启王之命去说服张锦打漕粮的主意。现在东窗事发,为了保全沈家,沈密不敢冒险搭救张锦,他答应锒铛入狱的张锦保全张家的嫡支香火为代价,让张锦独自背下这口黑锅。
张家上百口腰斩的腰斩、发配的发配。
谁都知道沈、张两家是往来频繁的姻亲关系,许多大臣也看出沈密是启王的人,哪会不知漕粮案有启王的手笔,都在暗地里笑话启王这一招是贼喊捉贼。
相反的,容王时来运转,风光无两,拥护他的朝臣越来越多。
听说启王气得不行,张锦和沈密是他的左膀右臂,这一步不仅没绊倒容王,反而自折一臂,简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他恨得差点咬碎后槽牙。
沈密到底还是受了张家的牵连,老皇帝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他近来奉旨休职在家,以他的本事重回朝堂不难,能不能坐稳相位就不好说了。
容王和沈芙的婚事本来定在下月初十,受此影响暂时搁置。
容王在这时退婚有落井下石之嫌,他不能自己提,过几日会安排大臣主动上奏。
皇帝正在气头上,看沈家那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婚是黄定了。
所以舒樱在信中多次感谢师琳和钟离靖,一来谢他们救她逃出启王府;二来谢他们写信告诉容王他们在地牢里发现了少量的可疑漕粮,容王等人才会紧盯启王府的风吹草动,顺藤摸瓜解决了张锦。
师琳读信读到这里,心中感慨万千,张锦五军都督的位置,原本是她父亲的。
李茂位高权重,坚定的拥护正统,在众多太子党里也是数一数二,启王不想太子党壮大,想鲸吞蚕食太子党的势力,所以拿李家开刀。
他栽赃陷害李家,提了自己的心腹张锦顶上李父空出来的位置,没想到,她和钟离靖阴差阳错搞掉了张锦。
而今五军都督的位置再次空缺,基本上能确定会是容王的人去接手。
师琳整理好复杂的情绪,续看未读完的信。
舒樱从前的写信风格言简意赅,能少写一个字绝不多写,可如今她除了说正事,还会分享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比如她和容王的感情发展。
没了沈芙从中作梗,舒樱最近心情很好,字里行间都透着愉悦。
看到她过得好,师琳也很开心。
“有什么喜事?”钟离靖一进门就见她一脸笑意。
“没什么,是樱师姐的问候罢了,”师琳仔细收好信,讶然道,“你出去了吗?不怕佘大哥发现?”
钟离靖耸肩:“不碍事,他又奈何不了我。”
师琳想象佘三刀生闷气的臭脸,噗嗤一笑。
佘三刀很追求效率,担心他们儿女情长耽误疗伤进度,除了饭桌上,他素日里不许他们私下见面。
人在屋檐下,他们只好乖乖听大夫的话。
装药丸的小瓶子不够了,佘大夫今日下山去最近的市集采买,他们得已有机会出来放风。
“走,我带你看个东西。”钟离靖朝她伸手。
她欢快地迎上去:“好。”
两人手拉手出了门,来到一个崭新的秋千架前,这个位置极佳,两旁是菊花丛,附近是郁郁葱葱的竹林,远眺能赏对面山上的十几株野梅,这时节方入冬,梅花还要再过一阵才开。
怪不得早上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呢,师琳对秋千架满意得不得了,在他的示意下坐上去,语调轻快:“你怎么会想到做这个?”
钟离靖在后面推秋千,声音含笑:“闷了那么久,我猜你可能会想出来散散心。你可还喜欢?”
是挺喜欢的,主要是很满意他为讨她欢心而付出行动。
她随着秋千的荡高而眉欢眼笑,跟着秋千的回落而心花怒放。
荡了几个回合,绣花鞋抵在地面令秋千停下,师琳往边上挪了挪,拍拍勉强能容纳第二人的空坐板:“坐呀,我看你缠了很多绳子,能坐两个人的。”
钟离靖顺从地绕过来坐下。
师琳右手抓着绳子,左手挽着他的右臂,脑袋靠在他肩上,笑问:“你说,佘大哥回来看到这个秋千,会不会气得少吃半碗饭?”
钟离靖很坚定:“不会,他曾说过有个秋千也不错。”
“……那你究竟是为他做的还是为我而做?”
“你觉得呢?”
“我不猜,我要听你说。”
“唔,那就是为老佘吧,和你完全无关。”
他语气带笑,显然在说反话。
师琳掐了把他拇指根到虎口的地方,娇声嗔怪:“你讨厌。”
她没用力,不怎么疼,钟离靖顺势和她十指交握,脑袋倾向右边和她挨着头,脚下一蹬,秋千轻起轻落。
湖光山色,天高云淡,从这个角度远远望去别有一番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