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琳坚定地往外走,奈何适才的停顿给了对方可乘之机,一个甲组的杀手打飞敌人,挡在她前面。
好巧不巧,老熟人了。
此人名唤十珠,位列甲组,继舒樱和九儿之后最厉害的杀手。
桑齐迅速下令:“珠儿,杀了她!”
十珠得了命令,染血的软剑立刻朝她刺去。
师琳心下一紧,跃起踩在她的剑尖,借着弹起的力道跳跃到她身后,避开了她的拿手杀招。
十珠反应飞快地转身,一掌击中她后背。
师琳倒退两步,抵在之前藏身的梅树枝干,疼得蹙眉。
天上划过一条闪电,“轰隆”一声雷鸣,一道黑影在空中翻身挡在她们中间。
师琳喜不自禁:“师姐!你终于来了!”不枉她出发之前特意送信到容王府。
舒樱对她点点头,旋即转过身,手中的剑横在十珠颈边,冷冷地道:“退下。”
桑齐气得脸色发青,厉声命令:“两个一起杀!”
舒樱没理他,看着十珠:“退下!”
一个是平时管束她的甲领,一个是积威极深的门主,十珠来回看他们,左右为难。
“十珠!杀了这两个叛徒!”桑齐指着舒樱大吼。
舒樱面不改色:“我以新门主的身份再说一遍,退下!”
师琳和十珠睁大双目,这意味着,她下定决心要杀桑齐了。
十珠看了眼受伤的桑齐,复望安然无事的舒樱,挣扎再三,做出了选择。
她收起软剑,对舒樱抱拳行了一礼,守在内堂外,谁来就打谁。
桑齐脸色黑沉,冷声斥责:“你们这些小畜生,若非我把你们捡回来,你们早就饿死街头了!你们就是如此回报你们的再生父母?!”
“别自我感动以为自己是活观音,”师琳冷笑出声,“当年我父亲送我离府逃难的时候,我身上有一百两银子,足够我花销至及笄,用得着你救?更正一下,你不是我的恩人,而是掳走我的仇人!”
“你……!”他没来得及破口大骂,怒火攻心,难受地捂着胸口。
好不容易缓过来,桑齐看向舒樱:“樱儿,我平素待你不薄,隐门除了我,属你地位最高,你何故背叛我?!背叛隐门?!”
舒樱倏然望他,眼神冰冷:“我最近查到了一些陈年旧事的真相,我问你,我外祖父一家是不是你杀的?”
虽是问话,但言行举止已经明确了答案。
桑齐沉默了片刻,说:“你应该知道,我们所作所为都是雇主的意愿,真正想害常家的另有其人。”
“可你不该骗我,我问过你舒家和常家是否是隐门下的手,你否认了。”
“我没有否认,我只是没有承认。”
那不就是有意掩盖么,和瞒着又有什么差别。
师琳听不下去了,提醒道:“他在拖延时间,师姐要小心。”
舒樱本不是话多的人,闻言神色一凛,握紧长剑,一步步走入内堂。
桑齐见演不下去,转头服下捏在指间的益气丹。
他调息几瞬,短时间内提升自己的功力回到巅峰状态,生龙活虎的从椅子上站起身,五指握成爪,用内力吸来俞潇掉在角落里的长剑。
舒樱跨入门内,一脚踢合门口。
里面很快响起了打斗声。
师琳歇了这么一小会,卸掉了十珠那一掌的阴绵之力,身子还很难受,不过已无大碍,养几天就好。
舒樱有女主光环,一定会没事的,她倒不担心,瞧了眼久久未散的乌云,记挂着钟离靖,归心似箭。
师琳避开还在打架的人,快步往外走。
出了谷,骑上来时的白马,她以最快的速度赶路。
乌云越来越密,在半路上下起了瓢泼大雨。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偶尔打雷,也不能到树下避雨,她只能硬着头皮赶路,淋成落汤鸡之时,和骑着黑马赶路而来的钟离靖撞个正着。
“吁——”两人勒马,同时翻身下地。
钟离靖起先是大步流星,没两步直接跑过来,于雨幕之中一把抱住她,怀着失而复得的心情,紧紧地拥着佳人。
师琳笑着回抱,说道:“我不是在信中说过两日就回去吗?你不用出来找我的。”
“我刚出关就听说隐门的事,很担心你,一刻都等不了。”
他将人抱得更紧了,她不会知道他一路上有多担惊受怕。
钟离靖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声音沉闷:“我怕你丟下我,从此一去不回。”
他看过太多这样的事例,生死离别之后,等待的那个人永远是最痛苦的,老佘就是这样的例子。
师琳心软得一塌糊涂,蹭了蹭他:“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我向你保证。”
钟离靖没说话,头埋得更深。
第41章 掉马进行时41
这场雷雨愈来愈大, 方至傍晚,天光已然黑透。
二人策马去往破庙避雨,幸好钟离靖以前把这里作为歇脚的好去处, 早就藏了许多干柴,得已燃起火堆慢烤滴水的衣裳。
他们脱去外衣挂在搭好的简易架子上, 用内力将里衣烘得半干,各自背对着火堆继续烤出里衣的水分。
师琳抱着并拢的双膝,听外头哗啦啦的雨声,感慨地说:“我们俩和这破庙好像很有缘,算上今晚,已经是第三次在这里过夜了。”
第一次,他在怡红院找张源算账, 他被自家大哥打伤,他们逃到此处疗伤。
第二次,她在这里等他出城, 他以钟离庄少主的身份来见她,她不幸毒发,和他有了首次的肌肤之亲。
回想过往,他们每到这儿一回, 感情就发生了质的变化。
钟离靖用清润的本音笑道:“它见证了我们从萍水相逢走到今日的过程,好歹曾是香火旺盛的庙宇,连我们都不叫它的名字,往后就没人记得了。”
有道理。
师琳冥思苦想,总算记起它叫怀慈寺,好奇地问:“上次你说你认识这里的主持, 真有此事?”
“不假,自从大灵寺抢走怀慈寺的香客, 弟子们过不下去忍饥挨饿的苦日子,就相继还俗了,主持空明就此云游四海。”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初入江湖那会儿的事了,我路过这里讨碗水喝,碰到泼皮无赖来闹事,我看不惯他们欺负出家人,顺手帮忙打发掉,空明邀我小住以示感谢。打那以后,我遇到不顺心的事就爱来这里听小师傅念经。”
那时候寺里燃着佛香,他听着和尚们诵经念佛的声音感觉内心慢慢变得平静,而且空明很会通过交谈来排解他心中的郁气,久而久之,他和空明结下深厚的情谊。
可惜附近新建了座更恢宏气派的大灵寺,起初,香客们仍然习惯来怀慈寺上香,不久,大灵寺以赠送包治百病的“观音水”来招揽香客,怀慈寺就此没落了。
他再也没见过空明,天大地大,不知有无再会之期。
后来遇到的人多了,他逐渐习惯了身边的人来人往,但幸好,他没有错过她。
钟离靖站起来走到对面,挨着她落座,学着她的姿势抱腿,脑袋搁在双膝上,歪着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师琳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盯得不好意思起来,明明有寒风从破败的门窗灌入,她却突然觉得变得好热。
他认真地说:“你知道吗?空明曾经建议我出家,我那时候觉得,这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彼时,百姓被贪官污吏肆意鱼肉,在那些人眼中,人已经不再是人,而是有利用价值的牲畜。他见过太多草菅人命的狗官,他那时心性远不如现在坚韧,不可避免的泄气。
——虞国烂根了,这个世道完了。
——他救得了一人、十人、百人,救不了整个生灵涂炭的国家。
——要不算了吧,做得再多也不过是杯水车薪,顶什么用呢?
空明看出来他疲了、累了、倦了,遂建议他出家,远离腐败的尘世,他当时脑袋一热,差点同意了。
师琳听得入神,那点害羞早已飞到九霄云外,连忙追问:“既然如此,那你怎么没答应?”
钟离靖一脸郁闷:“我爹那时候还没上京城,我们一家四口还住在玄天境的钟离庄,家中有门禁……”
空明还没来得及帮他剃度,他就到点归家了。
回到钟离庄,娘亲高高兴兴地端来她亲手做的长寿面,他才想起来那日是他十九岁的生辰。
他含泪吃完面,收了全家上下给他准备的礼物,一觉睡到自然醒,什么郁气都散了,坚定了做银面侠的想法。
——他有父母兄长护佑,才能在乱世之中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太多的人没有这份幸运,那么,就由他来做一柄伞,一柄替百姓遮风挡雨的大伞。
虽然眼下仅有他一人在努力,不过有他带头,相信未来会有更多的人加入,一起救一救水深火热的百姓。
从那天起,他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公子哥,蜕变成了铁骨铮铮的银面侠。
“后来空明一见到我就撺掇我做和尚,有一回我半夜醒来,见他拿着剃刀站在我床前故意吓唬我,害得我不敢睡在寺里……那老家伙,在香客面前正正经经,没人的时候就拿这事打趣我,有他这么不正经的和尚吗?”
说起有趣的往事,他满目柔情,话中带笑。
师琳仿佛顺着他轻柔的语调看到了一代大侠的成长史,那是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生片段。
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没有名气,没有人脉,他从无奋斗到有,不知吃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苦,而这些,都是她缺席的经历。
她望着门口的雨帘,低喃:“怪不得你总来这里,我真想亲口感谢空明大师,如若不是他多次开解你,你恐怕就真的孤立无援了。”
钟离靖笑问:“即使他差点让我做了和尚,令你没了相公,你也要感谢他?”
……这人怎么总能在暧昧气氛里说正经事,又在正经事里不经意的说出暧昧的话。
师琳红着脸转身,双手装模作样的烤火,小声嘟囔:“这个不算。”
钟离靖跟着转过来,心情不错的给火堆添柴。
她想起一事,抿唇窃笑,学他吊儿郎当的样子,语气轻佻:“喂,大侠,你会不会唱小曲儿?”
钟离靖:“……”这不是第二次歇在这儿那夜,他以纨绔子弟的身份调戏她的话吗?
有种黑历史被拉出来鞭尸的既视感。
师琳扯他的衣角,笑得别提多开心:“你究竟会不会唱嘛?”
他仔细回忆那夜的对话,依葫芦画瓢,向她倾身:“你当我是供你寻欢作乐的勾栏院小倌?”
上次她这般说时疾言厉色,有轻叱之意;这会儿他笑眯眯地凑近,有顺势调笑之嫌,完全相反。
她瞧着他骤然拉近的俊脸,对上他漆黑如夜的眼眸,看清他眼瞳里照映着她赧红的面容,心率不争气的上升。
可恶,居然被他反攻了。
哼,不甘心。
师琳伸出双臂,水蛇般攀上他的肩颈,呵气如兰:“你不是吗?我瞧你模样好,身段也好,宽肩、厚胸、公狗腰,定是个会伺候人的小郎君。你放心,本姑娘有的是银两替你赎身,你从此只管取悦本姑娘,只供本姑娘寻欢作乐。”
她说着话,手背从他的美人尖滑过他俊朗的脸庞,再到他绷紧的下颌,学着他曾经的动作,拇指和食指强硬地抬起他的下巴。
师琳眼神风流,活脱脱一副好男色的女公子。
“我真是个苦命人,被卖入勾栏瓦肆,又被姑娘强取豪夺……”钟离靖配合的作出神伤表情,动摇片刻,羞答答地半推半就,“罢了,就依你吧,不知姑娘赎我之后,要在下怎样取悦姑娘呢?”
“唔,我想想啊。”
师琳转了转黑葡萄似的眼珠,打了个响指,掰着手指头数数。
“白天呢,你就专门给我弹琴唱曲,唱得好重重有赏。晚上呢,我要你伺候的时候你得卖力,不要你伺候的时候,你就自己乖乖独守空闺。还有啊,你只准看着我一个人,不管别的女子有多貌美,你都不许用下流的眼神看人家!”
这……未曾设想过的虎狼之词。
钟离靖罕见的卡壳了。
师琳捧着他的脸,十分得意:“怎么,你怕啦?”
“是有点,”钟离靖同她额抵额,一本正经,“就怕在下卖力起来,姑娘你受不住。”
前一句师琳的脸红了,后一句师琳的脸绿了,瞬间从角色扮演里脱离出来。
她不自在地松手,目光游移,清了清嗓子:“我,我去看衣服干了没有。”
还未动作,腰间一紧,天旋地转,她被人拥着倒在旁边铺好的干草垫上。
钟离靖抱着她侧躺,高大的身子挡住了一部分冷风。
他轻吻她的额,随后捏捏她的手,徐徐说:“衣衫还冒着水汽,最少要一个时辰才干。你也说说你的事吧?我想听。”
师琳窝在他怀里,其实不是很想说。
毕竟她这一世在隐门长大,记忆中不是在经受残酷的训练,就是在外执行任务,生活里充斥着冷漠、残酷、以及血腥。
可他既然想了解,她还是捡了些不那么枯燥的小事说与他听,比如门内三月进行一次比试,杀手比武,线人比情报;大家私下设了赌局,但所有人都压杀手那边甲组的甲领胜出,舒樱的确不负众望次次夺魁,导致每次的赌局都变成了流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