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边的守卫抬起下巴示意他去。
他们说话的空档,师琳偷偷摸到营帐附近,趁那守卫离开,她拾起一颗小石子打在不远处的一丛枯草上,右边的守卫下意识循声望去,她抓住机会像一阵风似的闪进营帐内。
刚进去,迎面飞来一枚白色的棋子,棋子带着穿墙破壁的力道,若是被击中,恐怕脑袋就开花了。
师琳急急后退两步,抬手发出一枚飞刀,“叮”地一声打中白棋,棋子被打飞,精准落到桌上的茶碗中,与杯底碰撞的声响被茶水掩盖,而飞刀则弹回她手上。
环视一圈,没见钟离清,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
她顾不上多想,装作检查飞刀有没有卷刃,转动手腕,袖子下滑,露出腕间一抹玉白。
钟离辉祎目不斜视,在棋盘上落下夹在指尖的黑子,这才威严十足地甩袖,转过身来正眼瞧人,稍显冷漠的眉眼注意到她腕间的玉镯时,怔住。
“我要静心练功,你们离远些。”他隔着门帘对守卫说,语气很糟糕。
他练功的时候不喜欢旁人靠得太近,守卫见怪不怪了,照做的往前挪远了些距离。
等他们走远些了,师琳故意放慢动作让他看清镯子,语气恭敬:“伯父……不,公公,别来无恙。”
钟离辉祎猛然拧眉:“你叫我什么?!”
“五天前婆婆给我和靖哥操办了婚事,我当然得叫您公公,”她收回飞刀,微微一笑,“不然我还是跟夫君一样叫您爹好了,显得亲近,您觉得呢?”
钟离辉祎眉头越皱越深,忽略她的话,右手又捏起了一枚棋子:“内子在何处?”
师琳暗暗防备,面上浅笑依旧:“娘留在隐门,那里很安全,不会有事的,靖哥倒是就在附近等我。”
“你来此做甚?”
“给您提供一个选择。”
“哦?”钟离辉祎漫不经心地夹起白棋,冷笑,“从来都是我给别人选择,你倒是大言不惭。”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眼神像蓄势待发的毒蛇,师琳在他的逼视下感到了强烈的压迫感。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说:“十个我也不是您的对手,您先听我说完再动手也不迟。”
钟离辉祎冷冷地注视她,不置可否,也没动手。
这是默许了,师琳捏了把汗,不疾不徐地汇报了启王的阴谋,紧接着把他们这边的计划一股脑全说了。
钟离辉祎到底是饱经风霜的天下第一高手,甭管心里怎么想,面上滴水不漏,连续听了两个大计划眉毛都没动过一丝,只是沉默了良久。
师琳试探着上前几步:“该说的我都说了,请您和大哥今日别进城,否则,启王的计谋得逞,您只能替我和靖哥收尸了。”
“你敢威胁我?”钟离辉祎不快地瞪她。
“不,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我已经是钟离庄的人了,不管过去有什么恩怨,我都视您和大哥为我的家人,请相信我句句属实。”
“不知什么途径得来的镯子,再说几句不知真假的话,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相信。”
钟离辉祎耐心全无,两指一动,白棋弹了出去。
这枚棋子不如上一枚力劲大,他手下留情了,可见他不确定她所言是真,也没笃定就是假。
师琳不得不退到回门边的位置,欲故技重施打飞棋子,门帘一动,钟离靖闪电般来到她身边,掌心迅速包住了近在眼前的白棋。
他还是来了,师琳欣喜地看着他,心下大定。
钟离靖偏头温柔回望,转回头,眼神淡下来。
“父亲不信她的话,总该信我的吧?”视线移向棋盘,他勾了个意义不明的笑,“您从前最不爱碰棋,没记错的话,您是跟了启王之后才重新下棋,不知您是真的发现了博弈的妙处,还是为了融入那群乌合之众而勉强自己。”
面对父亲,他向来是弱势的那方,要骂任骂、要打任打、要跪就跪,从来没有这般当面顶撞过自己的父亲,这是生来二十几载的头一次。
钟离辉祎脸色铁青,一掌拍在棋盘上,棋子滚乱成一团,好险没拍碎。
师琳见钟离辉祎真的气狠了,扯扯钟离靖的袖子,示意他别把人得罪到底,不然就谈不下去了。
钟离靖看了她一眼,轻柔地牵上她的手,表情不变,继续输出:“既然您懂得对弈之刀,难道看不出谁是旗手,谁是棋子,谁是弃子么?”
在这盘棋局里,启王是旗手,钟离庄是棋子,他们父子不久前沦为了弃子。
钟离辉祎当然看得出来,正因看得太明白,心比外面的雪还冷,可到底追随启王数年之久,他不敢轻易放弃,否则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所以启王要他们父子留守城外折辱他们时,他本该拂袖而去,想起已经付出的努力,又咬咬牙忍耐下来,期盼启王看到他们的忠心,再重新任用他们。
现下这层遮羞布被血淋淋地撕开,他心灰意冷,他恼羞成怒。
“混账东西!你这逆子!给老子滚出去!”
钟离辉祎气得青筋隆起,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却不得不压低声音,以免他们被发现。
他唱完白脸,师琳默契的出来唱红脸:“动怒伤身,您消消气,其实靖哥说得在理,您再好好想想。何况现今东宫仍然空着,若要择主,不是只有眼前这一位。”
这是在提醒他,他想要的一切,启王给得起,容王也给得起。
钟离辉祎目光变得幽深,顿了顿,他黑着脸转身,背影都看得出来他快气死了,一个字都不想再多言。
“是追求荣华富贵,还是留您儿子一条命,您且考虑清楚,无论您作何选择,孩儿都毫无怨怼。”
语毕,钟离靖拉着她出了营帐。
守卫在烧火取暖,一时未留意这边的动静,两人趁机绕到帐后逃离。
闷头走出一段距离,师琳犹豫地问:“你刚才真的生气了,对吧?”
钟离靖回神,表情无奈:“什么都瞒不过你……这口气,我忍了许多年。”
这气,从他一次次劝父亲回头却反被骂而生,至他被迫无奈成为银面侠而烈,到了这个节骨眼上,父亲还是不能快速下决断,这气就憋不住了。
身为人子,再重的话是不能说了,但愿父亲能幡然醒悟。
师琳出言断定:“他会的,别看他总是生你气,我看得出来他很在乎你,他不可能为了追逐权势而罔顾你的性命。”
钟离靖多少能感觉到父亲平日里沉默的关爱,若是不在乎他,父亲会直接漠视,连气都懒得生,更别提管教了。
适才他说要父亲做选择,实则明白父亲没得选择,虎毒尚不食子,况且父亲除了在启王这事上拎不清,算是一位好父亲。
想通了这些事,钟离靖心情好转不少,挑眉:“哦?你这么肯定?”
“当然。”师琳重重点头。
毕竟原剧情里,钟离辉祎得知真相后痛不欲生,那样固执的一个人,在儿子死后泪湿衣襟,套用原文的话就是“一下子老了十岁”,而后在对战中因此频频失神,导致被对手抓住破绽取走了他的性命。
就凭这个,钟离辉祎绝对会倒戈。
钟离靖不想再聊这个话题,替她拂去发上薄薄的落雪,语调上扬:“成婚之后,怎么不唤我夫君了?”
话题变得太快,还是调侃加调戏的话,使得师琳怔了数息,落后了他两步。
她揪住他身后的两条墨色发带,一手一条,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拽着,反将一军:“你不也不唤我相应的称呼嘛。”
“娘子。”他火速改口。
师琳无语,他这也太从善如流了吧。
钟离靖从她手中抽回发带,转身倒退着走,同她面对面:“好了,该你了。”
反正不是第一次,如他所愿也不是不行,不过,她不喜欢总是被动的附和他的节奏。
师琳目光黏糊糊地看着他,那叫一个含情脉脉、柔情似水,在他越来越期待的表情中,缓缓启唇,而后顿住,欲语还休。
“嗯?”钟离靖以为她害羞,双臂环胸,笑着倾身凑近她。
嘿,他上当了。
师琳忽然曲起食指,抬手在他额上敲了一记,脚底抹油,往前溜走,银铃般的笑声透着得意。
钟离靖一愣,大步追上去:“敢耍我,看小爷怎么收拾你!”
他长得人高马大,一段距离后就抓住了人。
二人抱作一团,倒在雪地里滚了两圈,风雪掩盖了他们的交谈声,只见上头的那个埋首乱亲下头的那人。
没多久,两人飞身跃起,相携消失在林中深处。
雪花飞舞,渐渐覆盖了一大一小的两行足迹,徒留一地素白。
第47章 掉马进行时47(完)
两人回到容王的营帐, 碰到运送粮草的陆宁正好抵达。
钟离靖和容王身形相仿,经过师琳半个时辰的易容,加上缩骨功的效果, 他换上容王的衣物和正主站在一起时宛如一对双胞胎。
陆宁进来汇报粮车事宜,傻眼须臾, 仔细辨认方认出两人,叹道:“江湖里的偏门手艺可真是神奇。”
舒樱淡淡地说:“琳儿的易容术在楼里是最好的。”
师琳自嘲:“我武功不好,别人练功的时候,我只好琢磨这些旁门左道打发时间。”
还有开锁什么的,她的技术也是顶呱呱,虽然没多少机会用到。
容王真心称赞:“技多不压身,有比没有好, 关键时刻就是救命本领。”
师琳朝容王腼腆一笑,钟离靖没吭声,不过一脸与有荣焉。
她为钟离靖披上白色的厚斗篷, 绑完带子,细心的帮他扣好帽子挡雪。
钟离靖握住她发僵的手指,对视之间,无声的传递千言万语。
默契摆在那里, 有些话不用明说,他一个眼神就能抚慰她没有表露的不安。
那头,容王和舒樱在话别,没多久,容王转身对他们说:“万事当心,若有不妥立即离城, ”再面向钟离靖,轻拍他的肩, “为兄等着你彻夜畅饮。”
钟离靖点头:“十七哥也务必当心。”
容王正色颔首。
师琳上前牵住舒樱,示意该出发了。
四人相继走出营帐,容王跨骑黑色的战马,和陆宁一起带着一千人先行峡谷,包括武林高手的小队在内。
益城一行,去的人越少越好,因此九儿等满月楼的人被舒樱遣去保护容王。
他们向西走后,轮到益城这边的队伍动身。
钟离靖骑上容王御用的战马“雪里疾”,安抚地摸摸白马的鬃毛,观它不排斥,挥动缰绳,驱使它向益城奔去。
师琳和舒樱则用轻功跟上。
半路下起了绵绵小雨,雨雪夹击,纵然有内功护体,亦能感觉到彻骨的寒意。
行至益城城门,钟离靖没下马,对着城门尉出示通行令牌。
易容能令人在短期内伪装成另一个人的容貌,声音却不能模仿得一模一样,除非是专修此术或者是训练过的人,显然钟离靖不是,所以他能不开口就不开。
亏得容王身份高贵,无需应付小小的城门尉,有标志性的雪里疾和九分相似的容貌,城门尉很快就毕恭毕敬地迎他入内。
趁着他吸引众人的注意力,师琳在守卫相对薄弱的西侧抛了个锚点,舒樱顺着绳子飞上墙头,速如闪电打昏了附近的几个守卫。
师琳上到城头收好飞钩,舒樱已经披上了一个守卫的戎装,戴好头盔,将扒好的另一套递给她。
她接过,快速套上戎装,转身已不见舒樱的人影。
她们任务不同,去的地方不一样。
师琳利用戎装的遮掩匆匆走下城墙,好在校尉已经到城门口去了,其他守城的士兵虽奇怪她为何擅离职守,却没资格出言盘问。
回到地面,考虑到她的身形比男子娇小,怕被人看出端倪,她一路躲躲藏藏,大部分时间用轻功赶路。
启王早早就封了城,除了巡逻的队伍,路上空无人影。
师琳畅通无阻的来到城中心附近,顺着隐隐约约的谈话声,依着职业病躲到一个酒店二楼的雅间里,推开一条窗缝,底下情形一览无遗。
钟离靖扮作的“容王”单枪匹马停在路中央,五官隐在帽子边的一圈狐狸毛里,只露出一双沉静的双目和半张俊容。
他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士兵包围了,对面是玄色华服的启王。
启王坐在高大的骏马上,得意的对他好一通胡言,基本上是抒发他的十七弟终于落到他手里的感想。
他们兄弟斗了这么多年,二人平分秋色,难分胜负,一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而今启王胜券在握,满腹的激动和畅快无处宣泄,倾吐欲顷刻间变得旺盛,非要在“容王”死之前羞辱他一番,好解一解这么多年来的郁气。
师琳瞧见他眉飞色舞,忍不住默默吐槽一句反派死于话多。
启王嘲讽了小一刻钟,见他未置一词,拧眉:“死到临头了还处之泰然,真不愧是本王的十七弟,既然你无话可说,本王这就速速送你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