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教室几乎没有人坐着，大家都自发地拿着试卷围着班里几个不同学科的佼佼者，有几个男生甚至辩论得面红耳赤。
一个卷毛的小个子男生看到她进来了，眼睛一亮，从包围中冲出，急切地抓住她的手，问李含青：“数学选择题第五题你选的什么？”
李含青记得这个卷毛的男生，叫杜九章，非常痴迷数学，是一个从小就一路数学竞赛上来的数学狂人，经常跑到后面来和周江夕一起讨论问题。
李含青对不重要的事情的一般记不住，何况是数学答案？当下只能不好意思地说：“不好意思啊，我有点忘了，能给我看下卷子吗？”
“哦哦哦，对对对……”杜九章立刻一边小鸡点头一边把数学卷子给她。
突然一道声音从后面插了进来：“杜九章，你问问题就问，老搭拉着人家手干什么？”
李含青都不用转身就知道是周江夕，不过这语气明明是开玩笑，怎么硬被她听出了几分不爽？
“啊……啊！对不起对不起，无意冒犯无意冒犯！”
杜九章的手像弹簧一样立刻松开了李含青的手腕，通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就是见到李含青同学太激动了，她算数特别厉害嘛。”
李含青有些受宠若惊：“哦豁！被大佬夸厉害，善哉善哉，我天大的福分。”
说着装模作样地做了一个拜佛的手势。
杜九章顺着她也回了个礼，说道：“不敢当不敢当，大佬真是称不上，您才是真大佬。”
周江夕无语：“得，我大早上碰着俩僧人呗。”
李含青一看题目，不出所料是道关于数的题。
“这题我选的C。”
“我也是！你的思路是不是……”
周江夕旁听了一会，发现自己插不上话，勾了勾李含青的书包，小声说道：“书包给我，给你放过去。”
李含青此刻正被杜九章扯着准备好好辩论一番，闻言没多想直接把书包甩了给他。
突然又觉得有点不对，她微微偏头一看，周江夕绕过他们往后排位置上走去。
少年沐浴在晨光下，发梢微扬，身形挺拔，背上背了一个蓝黑色书包，装得鼓当，手上还提着她的青绿色书包，在他的手里摇摇晃晃。
这一幕李含青记了很久。
......
同学们在课前的激烈讨论，使李桃李在数学课上没有了用武之地。
因为他一讲一个解题方法，立刻就有同学举手上台讲不同的法子，还会从这个题目出发问很多的问题。
李桃李看着台下同学们炙热的眼神，无奈地摇头笑笑：“你们这个班比我当初在的那个班还疯啊。”
李桃李说的是他学生时代的那一届，也是元溪一中的尖子班，是元溪一中一战成名的一代学生，考试时简直堪比诸神黄昏，孙悟空路过都要大喊求求各路神仙收了神通吧。
现在那个班的大部分人都已完成学业，在各行各业都有所成就。
看见李桃李的眼睛里透出的怀念之感，李含青环视一周，眼神从每个同学的背影掠过。
她不禁想，在很多年以后，这一个班级的人是否也会像李桃李老师一样，回忆起高中时满是怅惘与怀念呢？
她是否会因为有着这样一个青春，有着这样一个班级同学而骄傲呢？
大家嬉笑着应着桃桃老师，几个发言特别热烈的同学更是兴奋，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夸赞和鼓励。
在下课铃响起前，李桃李老师强行终止了大家激情四射的讲题热情。
他从袋子里抽出一大袋批改好的卷子，准备开始分发。
大家瞬间坐正，夏希更是从刚才东倒西歪的姿势直接变成标准好学生坐姿。
“这次特别表扬杜九章、周江夕和张扬同学，都接近满分，非常好。”
三人同时起身，在大家的鼓掌声中上前去。
李含青看着周江夕的背影，有点小失望，但是很快就调整了，她的几何想象一直不怎么样，没在前列也在情理之中。
李含青暗暗捏了捏手里的铅笔。
李桃李每念一个同学的名字，就会简短分析一下他的试卷不足的地方和要注意的地方。
很快，李桃李就念到了她的名字：“李含青，嗯，本来也是要满分的，可惜啊，数形结合的部分错了，被扣大分了，算数小公主也要注意数以外的东西呀。”
同学们发出一片哗笑，李含青再一次屈辱地被李桃李叫了这个羞耻的称呼。
在接过卷子的时候，她灵机一动，笑嘻嘻地说：“谢谢桃桃老师~”
肉眼可见的，李桃李的脸僵了一下，大家基本都是在私下叫他“桃桃老师”这个称呼，还没人当着他的面叫出声过。
大家静了一下，随即哄堂大笑，几个人喊着：“李含青同学！勇士”
“哈哈哈哈你是真的敢啊！”
“桃桃老师！你就认了吧哈哈哈，这可是我们给你的爱称呢！比心~”
李桃李苦笑着点了点这群无法无天的学生，“真是一报还一报，给你们取了这么多外号，终究还到我自己头上了。”
从此，大家见到李桃李再也不是恭恭敬敬地叫“李老师”，而是甜甜地叫“桃桃老师”了，李桃李每次听都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后来，他也慢慢习惯了，甚至没听到人叫他桃桃老师还不自在了呢，都是被这群小屁孩造的。
第14章
傍晚时分，一天的课上下来，同学们都疲惫地趴在桌上，难得地没有冲出去觅食。
考试周说累不累，说不累也累。不累在每天没有要复习、预习的作业，累在每节课都要认真地听老师讲题和修订卷子，还要每节课来一下刺激的发卷子看成绩，堪称一中特有的锤炼心脏的小技巧。
这时，生活委员“胖虎”猛地站起，义正言辞道：“不行，怎么能被区区试卷打倒我干饭人的精神！”
李含青朝抬起虚弱的手给他一个大拇指。
她往后一看，果然周江夕和肖洒都不在座位上了，估计是去打篮球了。
夏希奄奄一息地趴在桌上，教室的空调吹得她昏昏欲睡。
没一会，胖虎去而复返，在门口大叫道：“大家！快起来！排名出来了！”
班级瞬间躁动起来，李含青也把夏希拽起来去看看。
老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排名表张贴到擎天柱前的公示板上，李含青他们到的时候周围已经有好多人了。
一班和其他班级的排名是分开的，因为他们的理科卷子和其他班不一样，都是自出的。
李含青先是看到大榜，不出所料的，游川拔得头筹，语文成绩更是亮眼，年段第一。
旁边就张贴着他的语文试卷，元溪一中不仅排总榜，也会把单科榜排出来，将优卷贴出来。
一班的排名张贴在小榜上，只有小小一列，也有几个同学在旁观，看到一班的人来了，他们自觉地往边上走去。
学委站在前面打头，一眼就看到了第一名：苏格。
他震惊出声：“苏格？！”随后又觉得有点不礼貌，不好意思的咳了一声，扶了扶眼睛，意味不明地说道：“真是没想到啊……”
李含青也很震惊，这个红发的、到处惹事的同学竟然是他们班的第一名？
要知道一班本就是优中选优，第一名这个名头意味着什么更不用说。
也不怪李含青有刻板印象，只是苏格一开学就违法校规染了个醒目的红发，开学一个月多也是惹了很多大大小小的事，好几次都被叫去约谈，一直是李桃李头疼的对象。
仔细看了他的每一科成绩，李含青发现，苏格和周江夕一样，是一个全面发展选手，没有明显的偏科，几乎每一科都是高分飘过。
再往下看，位列前茅的就是像学委一样公认的大神，杜九章第五名，周江夕第九名，夏希第十七名，李含青第二十二名，肖洒第二十五名。
李含青很开心，相比于刚进来的开学考试，她的成绩进步了一些，可见她适应高中学习还是不错的。
可是再看周江夕的名次，李含青又觉得任重道远，她给自己定的目标是超过周江夕，可是没想到周江夕一到高中名次就和她拉开了不小的差距。
其实也很好解释，周江夕一直理科都很好，初中考满分只是因为分数只有100而已。
到高中，他们的理科卷由各位任课老师亲自出卷，数学卷子难度加大，能发挥的空间也更多。
加上文科卷出得简单，周江夕的优势也就完全发挥了出来。
“在看什么呢？”周江夕清冽的声音在她脑袋上方响起，李含青吓了一跳，转头去看他，却只看到他的下颌和他抬头认真看榜的表情。
周江夕刚刚打完篮球回来，身上还有一点淡淡的汗味，混着青草的味道。
“排名出了。”李含青一下子就把头转回去，有点尴尬，吸了吸鼻子。
周江夕听到她吸鼻子的响声，低头看她，却看不着她的正脸，轻声问道：“难过了？其实就一次考试，这个排名也代表不了什么……”
李含青莫名其妙地转头，一脸疑惑：“说什么呢？”
周江夕顿了一下，“你没哭啊？”
李含青恨得想踩他的脚，硬生生忍住了。
“什么啊，我还进步了呢，高兴着呢，你别扫我兴。”
我会追上并且超过你的，等着吧。李含青气鼓鼓地想着。
考试周很快过去，全校紧张的气氛都缓了下来。
李含青也终于有时间回外婆家了。
“衣服、牙刷……嗯……还有什么呢？”李含青收拾着这两天去外婆家的行李，周五晚上她和爸爸就将出发。
“哦！还有给妈妈的礼物！”李含青拉开抽屉，里面有一个精美的盒子。
那里面装的是她去汉园买的精美的植物标本书签，还有她身穿汉服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笑得灿烂，站在荷花池旁，满是少女天真烂漫。
李含青五年来一直在做这样的事，寄点有元溪特色的东西和她时不时拍的照片。
只不过席玉从来没有回过罢了。
想到这，李含青轻轻摩挲了一下照片上的自己，颤了颤睫毛，还是将照片放进礼品袋里。
驱车三小时，李含青和李原到了元溪附近的一个小村落——南明村。
李含青看着往后退去的景色，打开了车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里承载着她很多的童年回忆。
绿油油的麦田、在泥泞的道路上横冲直撞的大鹅、汩汩的泉水与潺潺的小溪、和蔼着笑着的老人与吵闹着嬉笑着的孩子，都在她的回忆里，占据着一份关于“乡”的情感。
外婆站在老房子前，尽管年事已高，仍坚持不拄拐杖，自称“又不是站不住了”。
一见他们到了，外婆眉眼弯弯，招手招呼着。
李含青上前抱了抱外婆，外婆的身上有股檀木和香火味，总会让人很安心。
“我的乖乖哦，好久没见外婆啦。”外婆拍拍李含青的背，笑着说。
李含青忍住泪意，“嗯”了一声。
李含青的舅舅一家也在，他们都生活在村里，为人朴实忠厚。
两家人打了招呼后，李含青忍不住问：“妈妈呢？”
舅母当即回道：“还在路上呢，你们刚落脚，先休息休息。”
“好。”李含青说着就去帮李原从车上搬东西下来。
舅母和舅舅对视一眼，眼中尽是无奈。
他们看着李含青长大，也知道她从小性子多么活泼乐观，只是自从席玉离开后，前两年的暑假李含青被送来南明村，由外婆带着，那时的李含青就变得沉默了许多。
只有在带着她在这山林流水里闯荡游玩时才多几分孩子气的调皮。
舅舅叹了口气，心里忍不住埋怨起席玉，怎么忍心的呢？
虽然他也知道，妹妹席玉的离开是为了她的理想抱负，可是……他又想到了李含青刚来的时候，还没有自己的手机，一见到他就会问妈妈怎么样了，能不能让她和妈妈打电话。
后来渐渐不问了，却总是坐在石头上盯着远处的山林发呆，每一次看见，他都忍不住心疼这孩子。
一辆白色的轿车在木屋门口停了下来。
李含青立刻起身，拍拍衣服，整理头发。
“宝贝！”席玉从车上下来，高领风衣，长发随意挽起。
她伸手给李含青一个拥抱，李含青僵了一下，慢慢地把手覆在席玉的背上，妈妈的气味温暖而轻柔，好似都没有变，可是她并没有感觉到熟悉。
很快，席玉就松开了，与李原四目相对。
两人的眼神太复杂，李含青一时品不出来。
还是李原先说话：“走吧，进去看看妈。”
“好。”
李含青这下懂了两人的意思，当初席玉要离开元溪，不只爸爸和奶奶反对，外婆也是不赞成的，虽没明说，但话里话外都是担心。
席玉为了让她放心，和李原约好以后来南明村都一起来，证明他们的夫妻关系还是正常的，打消老太太的疑虑。
很快就到了晚饭时间，李含青食不知味，一直在瞄席玉和李原。
女人眉飞色舞，男人严肃端正。
席玉正兴致勃勃地讲着她在实验室的研发和许多有趣的事情，也不管大家懂不懂。
说着还给李含青夹了一筷子鱼肉。
李含青沉默，抿抿唇。
外婆打了一下席玉，嗔怪道：“含青不能吃鱼。”说着把李含青碗里的鱼肉挑出来。
气氛一下子尴尬下来，李含青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缓解一下，可是俏皮话在脑子里过了几遍，却是如鲠在喉。
明明没有吃下那块鱼肉啊，怎么感觉被鱼刺卡着，说不出话了呢？
席玉慌乱了一瞬，也不再说话了，只是带着歉意地握住了李含青的手，眼睛却不敢看她。
还是舅舅打哈哈道：“老妹做实验脑子都做傻了哈哈哈，快吃快吃，别愣着。”
……
李含青海鲜过敏是在五年级那会严重起来的。
那时正逢父母冷战吵架，她每天回家大部分是吃保姆做的饭菜，一次吃了鱼，结果半夜发高烧，被急忙送去医院。
李含青还依稀记得她在迷迷糊糊间听到父母的争论、奶奶的喋喋不休的谩骂、外婆在她耳边的絮絮叨叨……还有救护车的警鸣。
最后的记忆里的声音就是席玉在病床边握着她的手哭。
明明那个时候哭的那么伤心，为什么现在反而就忘了呢？
第15章
席玉晚上就要回实验室，这次批假出来已经花光她今年最后一次请假申请。
躲开众人，席玉和李原并肩站在后院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