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着汤，路过聂叶的时候，她绊了我一下，我的汤，就不小心洒了，浇到她的裙子上……我那个时候只着急把肉捡起来，所以……我，我没和她道歉，我也……不想和她道歉。”
“她叫我赔她的裙子，我根本没有钱……所以我当作没听见，就赶紧跑了……”
“从那以后她就经常带人来侮辱我，推搡我，还会在巷子里堵我。”
“我也……我也尝试过朝路过的人求救，可是，没有人帮我……”
“我不敢告诉老师，他们说，他们的家长和老师关系很好，如果他们知道我去告状，就把我……”
李含青越听，眼神就越冷几分。
纪思在旁只觉得脸颊发烫。
马然领着他们上楼，这是一栋破筒楼，从刚才走进巷子里时，纪思就受不了这里的腐烂的味道，但是还是憋着一口气跟来了。
昏暗的光线，爬上墙的青苔，弥漫的一股潮湿的味道，咯吱作响的楼道，路过的麻木无神的居民，这里是城市的倒面。
马然打开了生满锈的门，“妈妈，我回来了，他们是我的同学。”
“阿姨好！”
李含青把买来的水果放在桌上，这才看向马然的妈妈，却惊觉，她坐在轮椅上，面容虽憔悴但是身板却挺直。
妇人表情惊喜，又有些慌乱，“你们好，你们好，哎呀你这孩子怎么不说一下，请坐，请坐，对不起啊，我们家……比较破落，真是对不住啊，都没地方给你们落脚，哎呦。”
李含青看向马然，有些明白她的总觉得对不起的性格是怎么来的了。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处处都在说对不起的人，却不肯向聂叶低下头，可见她做得有多过分。
纪思几乎被这样的住宿条件吓住，总是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味道就不说了，这么逼仄又破旧的房子，怎么住的下去的？
马然妈妈着急转着轮椅去厨房做菜，周江夕提了买来的菜也往厨房走，“阿姨，我来帮你吧。”
马然搬来两条板凳，对她们二人说，“坐吧。”
“噢噢噢，好。”纪思反应过来，默默擦了擦凳子然后坐下。
她抿了抿唇，还是说：“对不起，马然，我……”
马然漆黑的眼睛看向她，她知道，纪思也是聂叶那个圈子的人之一。
所以在看到她和李含青玩得好的时候，也以为李含青和她都是那类人，都是最瞧不起自己的那类人。
“我不应该和她们一起……对你有意见，我以为……呜，对不起呜呜呜……”纪思掩面。
“没关系，毕竟你没有对我做什么。”马然别开眼。
纪思更说不出话了。
“马然，他们说的……你爸爸，是发生了什么吗？”李含青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
纪思迟疑地望向马然，那件事，她还真有所听说。
元溪一中并不是很纯粹的公办学校，参杂的资本可不比别的学校少。
这里的学生中也并不都是学习优异者，总会有人用钱把自己家的孩子砸进来，但是方式又不能很明显，也因此，元溪一中有一个十分违和的组织，叫“精英学生家长委员会”。
可以说，在这里面的家长，非富即贵，很难说“精英”这个名头到底是给“学生”的还是“家长”的。
这个组织源源不断地给学校投资，增添设备、教学楼、奖学金，目的有二，一是想给自己家族的孩子走后门，以特招地方式进学校；二是提前拉拢人才，给那些家境贫困但成绩优异的学生签约定书，资助他们完成学业，毕业后来自己家公司打工。
最近这个组织就在学校内投资了一栋教学楼，马然的爸爸是去那里打工，干辛苦活。
可是意外发生了，马然爸爸操作不当，从高架上摔了下来，现在还在医院。
马然爸爸是他们家唯一的收入来源，他们本是农村家庭，马然妈妈在马然很小的时候就身患残疾，万幸的是孩子争气，以优异的成绩考进元溪一中。
他们就决定来城里，马然爸爸一边打工一边供马然上学。
那场意外，因为过失在马然爸爸，而他又没有买保险，承办方只是赔偿了医药费，可这对马然的家庭却是学上加霜，失去了唯一的收入来源，日子过得异常艰难。
这本不关学校的事，可是马然的爸爸在学校内的工地受伤，马然又是一中的学生，如何能忽视？
桃桃老师建议马然写一份申请书，要求赔偿救助家庭，再由学校操作，这钱当然还是要由委员会出，毕竟工程是由他们承办的。
而这本算是灾难中的一件万幸的事，可烦就烦在，委员会里的家长，大多与聂叶那个小团体有关系，聂叶的关系网也是从委员会中来，谁叫她的父亲聂海是委员会长呢？
新仇加旧恨，聂叶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可以狠狠拿捏马然的机会。
听了马然简单的讲述，李含青恨得磨牙，这一次她算是见识到了人的恶，究竟可以恶到什么地步。
明明是外人听了都会叹厄运专挑苦命人，可是他们却毫无顾忌地耻弄、嘲笑、侮辱马然。
纪思羞愧得几乎红到脖子根，这是她第一次从受害人的角度听他们所干的事，那个加害者，也包括着即使只是旁观者的她。
......
低矮的木桌上，马然的母亲一脸期待地看着李含青他们，被几人夸得连连摆手。
“我们家马然啊，就是太腼腆了，平时都不听她讲什么学校的事情。”
“妈。”
“哎，你别打断我，今天看到你们来真的特别开心，我还以为她在学校都没什么朋友呢，一整个人闷闷的。”
李含青夹了一筷子香菇炒蛋，莞尔道：“我们都很喜欢她的，阿姨。马然在学校学习特别好也很刻苦，她英语可厉害了，上一次英语作文被老师展出表扬了呢。”
“哎呦，是吗！”马然妈妈开怀不少，“这孩子也不和我说说，真是的。”
马然窘迫地看了一眼李含青，也见李含青笑眯眯地瞧着她，马然嘀咕：“有什么好说的。”
“死丫头，妈妈还以为你在学校受欺负了呢，每天闷闷不乐的。”马然妈妈点了一下马然的额头。
马然妈妈话音刚落，餐桌上瞬间寂静。纪思低头扒饭的手顿了一下。
马然垂下眼睛，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妈妈碗里，“妈，这个好吃。”
周江夕：“阿姨，您手艺真不错，这豆腐这么鲜怎么做的呀。”
马然妈妈默了一下，很快便若无其事道：“嗐，很简单……”
临别时，李含青被马然妈妈叫住，“含青啊，你刚才刷碗的时候是不是忘了你的手机了？”
李含青迟疑了一下，往阳台走去，“好像是哦哈哈哈，我老是忘记。”
她揣在兜里的手轻轻扣了一下手机外壳。
李含青清楚马然妈妈想要问什么，她也一五一十地讲了，却不忍看这个可怜妇人的表情，说完后就静静等着，望向阳台外慢慢沉下去的太阳。
“她……马然从来不和我说……我……”马然妈妈的声音有些哽咽，毕竟会有哪家父母听到孩子在学校受欺负、被排挤会不心痛的呢？
李含青轻轻吐了一口气，语气坚定，“阿姨，您放心，我们不会再让那样的事情发生了，如果你们有什么需要，能帮上的我们一定帮。”
“你们都是好孩子……好孩子，谢谢你们。”此刻的马然妈妈泫然泪下。
生活的挫难没有打倒这个即使双腿残疾，背脊依然挺立的女人。
但是当她意识到她无法保护自己的孩子，生活的恶意终将她的身躯压弯，此刻她蜷缩在轮椅上弯腰掩面的模样，多么残忍。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起改成早上更新啦！
第21章
李含青心事沉沉地走出楼道，在拐角遇到了周江夕。
周江夕长身挺立，静静地望着李含青，好似即使等了很久很久，他也会一直这么等下去。
李含青走到他的身侧，两人还是不发一言。
“纪思走了，她说现在不敢见你。”
“随她，让她自己想清楚吧。”李含青听了没多少反应。
要说不生气，肯定是不可能的，但心中更多的失望，她最好的朋友曾经也在这场霸凌狂欢里出现，她也是谣言传播者之一。
“周江夕。”
“嗯？”
“旁观者的恶，是恶吗？”
周江夕侧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回答道：“当然，在恶的面前静观其变，不管是好心还是坏心，本身都已经是一种冷漠的恶。”
“若是不自知呢？”
“那便是与恶融为一体了。”
“若是被蒙蔽呢？”
周江夕偏头想了想，笑着说道：“那或许可以叫做‘傻恶’。”
“噗，您真是造词天才！”李含青一改苦闷，语气轻快不少：
“叫‘愚恶’或许更好，那些或是袖手旁观、或是冷眼笑看的人，对他人冷漠着，也被那些真正恶的人愚弄着。”
“他们觉得自己是明智地避免引火烧身、明哲保身而已，只不过是多嘴附和了一句而已，只不过是闲聊八卦了一下而已，永远也想不到那可能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是，”李含青望向江岸的眼睛转回过来，“那根‘稻草’最后也会落回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的头上，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周江夕垂眸，看着李含青被江风吹乱的头发，在空中肆意飘扬。
他轻声说：“稻草虽轻，数量一多，却最易燃。”
“我们也永远不知道那根燃烧的稻草会飘到何处。”
“晚上风大，回家吧。”
“好。”
......
星期六一大早，马然拽着书包带子低头走进教室，却被人突然拦住。
她惊愕抬头，夏希手疾眼快地帮她把书包卸下，另一个短发女生一边拉着她一边说：“马然，你被表白了哦！”
“什么？！”马然不相信，还以为他们在恶作剧。
“是真的，你去擎天柱的表白墙看看呗~”夏希兴奋地推着她。
马然半是惊慌半是紧张地走到了楼道口，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人群中间的李含青。
李含青回眸含笑看向她，嚷嚷道：“大家让开！主角来啦！”
马然这才发现周围乌泱泱一群人都是一班的同学们。
手突然被温暖包裹，她下意识缩了一下，却被握得更紧。
李含青将她拽进人群中，“马然，你抬头看。”
听到李含青鼓励的话语，她紧张地抬头，表白墙上密密麻麻得都是便利贴，各种各样五颜六色，看到内容，她顿住了。
“表白高一一班马然同学，她的英语作文真的好棒！”
“表白一班马然同学，上一次我做值日却临时有事，是她主动帮我做了卫生，小姐姐人太好啦~”
“表白马然！高高的女孩子我真的很羡慕啊QAQ！看起来好有安全感！”
“都给我听好了！我要表白一班的马然！认真又善良的女孩子谁会不喜欢啊！”
“表白马然同学~英语大佬，词汇恐怖，跪拜了，求大神指教怎么背单词。”
“救命！上次在操场看到马然同学跑步，也太帅了吧！我直接幻梦征战沙场的女将军呜呜呜。”
“表白马然同学~每天坐在她的后面学习都很有动力！一直想和你交朋友，可是每次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如果你看到了我就默认你同意了哦！”
“表白马然……”
“马然同学……”
马然不敢置信地一张又一张看过去，转头看向身边这些她还不大熟悉同班同学，哽咽道：“你们……”
“马然，我们都很喜欢你。”李含青认真地看着她。
“对！别管那群恶人说的话！”
“什么人敢欺负到我们一班的头上了，马然，你特别好！我们一班的人都是你的朋友，她们再欺负你你就和我们说！”
“……”
马然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眶，“谢谢……谢谢你们……我……呜……”
李含青轻轻拂去了她的眼泪。
“那边的！上早自习呢，你们在干什么？！”一声爆吼吓了大家一跳。
“能不能不要在这么温情的时候打搅人啊……”苏格不满地嘟囔。
王主任疾步过来，看到一群人都是一班的同学，更生气了，“你们想干嘛？作为一班更要带好头知不知道？班长呢？周江夕？”
在李含青“快上”的眼神下，周江夕好笑又无奈地上前和王主任斡旋，一班的同学们成功逃脱。
王主任终于在最后放走了周江夕，周江夕保证这辈子没有比这次跑得更快的时候了。
王主任看向表白墙上密密麻麻的纸条，青筋直跳，不满地说：“早就和老头说过，不要搞这个破玩意，惹出这么多……”
话音戛然而止，他眯了眯眼，靠近了看。
......
周六周天是学校小道消息传送得最快的日子，毕竟周末大多是自习，老师管得也宽松，同学们很难不比平时躁动几分。
校园论坛上表白墙的奇观已然满天飞，引起了大家的讨论。
晴天宝瓜：这个马然谁啊？
匿名用户：好像有听过，是不是一班的学霸？我们班有个插班富二代，他就天天和一个外班的美女说这个同学……
大王，草民不想学英语了：听起来很不好欸？
匿名用户：那个外班的美女是聂叶吧？
匿名用户：他们那个混吃混喝的小圈子最近不就是在针对马然吗？看到好几次了。
数学捞捞：哈哈哈楼上你是真敢说啊，人家一正经皇族圈，被你说得跟二流子似的。
匿名用户：他们不是吗？上一次他们不是还霸凌那个谁来着？才刚开学就把人欺负得退学了。
别试图超越姐$：我靠？真的假的？
……
舆论愈演愈烈，霸凌之事也浮出水面，有人同情马然的遭遇，有人指责霸凌团体，更多的是，是像一班的同学一样，在底下留下安慰鼓励马然的话语。
好好学习：这些纸条都是一班的同学写的吧？
昭昭：好暖啊，羡慕他们的同学情。
匿名用户：笑死我了，你们说，那些富二代皇族和一班那群天之骄子哪个会胜利？
不进前五十不改名！：楼上在开什么玩笑？那群人本来就理亏，还玩霸凌，小学生吗？你看看学校是偏向那群二流子还是掌中宝？
怡怡子：楼上，评喜匿开【玫瑰】~
……
匿名用户：前方战报！一班班主任李桃李气势汹汹地往行政楼去了！
匿名用户：我去！我刚刚看到王主任回了趟办公室然后也凶神恶煞地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