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市灯影憧憧,她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笑得一脸烂漫。
视线猝不及防相遇,一缕清风吹过肩颈。盛玄胤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面容之上,突然觉得恍如隔世。曾经那位好强任性的商丘公主,私里游街玩乐时似乎也是这般天真模样。
一时间,一种熟悉又陌生的,令人心跳加速、慌乱无措的情感倏地漫上心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击溃了盛玄胤内心的最后一道防线。
须臾间,只觉得万籁俱寂,天地皆空。
他几乎是不由自主地,下意识地抬手,伸向融在喧嚣声中的萧泠。
萧泠笑容灿烂,起步小跑,飞奔着一把扑进他怀里。
寂静的长夜,波涛汹涌。马车车轮骨碌碌的声音长街回响,似乎是深夜里最后的孤鸣。
远处传来楼台戏子的唱戏声,曲声流转在整座皇城中,空荡得婉转又悠长,尽显无尽凄凉:
“黄粱一梦,黄粱一梦终须醒,无根无极本归尘——假作真时……”
一曲未尽,声断长途,最后一丝曲声消弭在漫漫长夜中。盛玄胤环着靠在自己怀中的萧泠,眸子里一闪而过破碎的柔情。以及,带着淡淡自嘲的悲怆与无奈。
月色浓重,氤氲的雾气犹如一袭单薄的白纱,朦胧又浪漫,还掺杂着一丝不可名状的悲情。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作者有话要说:
“黄粱一梦终须醒,无根无极本归尘。”出自唐代杜甫的《咏怀古迹五首》之一;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出自清代曹雪芹《红楼梦》。
****作者有牢骚要发****
为什么大学期末会有这么多事情?为什么到了期末要搞什么酒会例会送别会?为什么每一个会都要我们去给他表演个什么节目撑场子?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屁事这么多!为什么我永远睡不醒!为什么总是半夜被饿醒!谁懂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真的要疯了!!!
第28章 光怪陆离(一)
九月,盛夏已阑,清秋初至,满树桂影舞弄身姿,摇曳婆娑。整个漠北皇城在这个丰收的季节里一派安静祥和,举国上下都沉浸在收获的喜悦氛围之中。
与此同时,刚从皇宫大殿中退朝的盛玄胤离开在皇宫的路上恰好撞上了迎面而来的皇后。
他敛了敛神色,端端正正地作了个揖:“参见母后。”
皇后目光与盛玄胤相接的一瞬猛地闪躲了一下。她故作镇定地扑朔眼睫,抬起下巴沉声道:“胤儿不必多礼,起来吧。”
盛玄胤不等她发话便已经作势起身,他拢了拢繁重的袖子,微微眯起眼笑问:“母后匆匆赶进宫,可是有什么要事?若是什么火烧眉头的要紧事,不妨告知儿臣,儿臣与您一起商议对策,如何?”
“不必劳烦太子殿下了,本宫自有分寸。”漠北皇后颇为不自在地应对着盛玄胤,心中暗自催促他快些走开。可一向不爱与人唠叨的盛玄胤此刻却突然对皇后的事关切起来,问道:“母后面色有些憔悴,看起来似乎是有些劳累过度,忧心过度了。对了,儿臣上次派人送去含心殿的礼物,母后可还喜欢?”
提起那事,皇后一张精致面容上强装冷静的神情快要崩溃。她叠在身前的双手在宽大锦缎的掩饰下狠狠绞在一起,十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导致整个手臂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盛玄胤神情淡定,稍微挑了挑眉好以整暇地欣赏着皇后的表情变化。
——三个月前萧泠醒来的那一日晚,一直夜不能寐徘徊在含心殿的皇后收到了太子妃醒过来的消息,一颗悬悬多日的惶恐之心才得以卸下。
她抬手抚上自己的眼睑,轻揉。她长舒一口气,随即又很快冷笑出声:“该死的盛玄胤,居然敢威胁本宫。不过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贱种,以为披上一层太子的皮囊就能改变他卑劣的本质了?”
透过指缝的眼眸露出森冷的目光。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啐道:“本宫倒要看看,你还能嚣张多久。”
话音刚落,便听得窗外一阵沉闷的雷声响动。
皇后被这雷声猛然一惊,手忙脚乱地站起身,发软的腿脚有些不协调地走出殿外。
门外是黑沉沉的夜空,有如一盘打翻了的浓墨,死死地压在整座皇城之上。夏夜的雨气势浩大,不过三个弹指间便已经雷电交加,一道道闪电交错纵横着撕开漆黑的夜幕,留下难以愈合的伤口。
皇后心下一紧,一道道冷白色的光好似劈在了她的心上,震得她浑身战栗,一时间心虚得无法动弹。
殿外传来侍卫低沉的声音:“皇后娘娘,东宫那边派人送来了一个木盒子,说是呈给娘娘您的大礼,请您务必亲自打开。”
皇后半信半疑地望着被下人送上来的朱褐色的木盒,微微眯起了眼帘。
命令侍从们全部退下,皇后缓缓靠近放在地上的木盒,朝着锁的位置轻轻一按。
盖子猛地弹开,瞬间一股刺鼻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皇后猝然瞪大了眼,只朝里面看了一瞬,便猛地惊呼一声,朝后一倒瘫坐在地上。
那精致的木盒里,赫然摆放着一颗人头!
这个人皇后再熟悉不过的,就是经常在她耳边吹耳旁风的太监总管和兴!
“哈,啊……”像是被一双手扼住了喉咙,惊吓之下喘不过气来。她双手撑在地上踉跄地后退几步,目光再次落在盒子里的物什中又猛地闭上。
是和兴,真的是和兴!
盛玄胤这个疯子,居然连后宫的太监总管都敢动!他是真的发起疯来什么都做的出来!
又是一道惊雷劈下,泛着白光的闪电将空荡的大殿瞬间劈亮,照得盒子中那颗血淋淋的头颅更加面目狰狞。皇后猝然大叫出声,连连后退到殿中的角落处,眼睛死死地盯着盒子中自己曾经的得力助手。
从那日起,皇后便对外称病,更是接连刻意躲避盛玄胤,整整三个月都没有再见面。而这次进宫遇上盛玄胤,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皇后放在袖中手紧紧蜷曲起来。她几乎是黑沉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干笑了两声,径直从盛玄胤身边掠了过去。
见她这般沉不住气,盛玄胤也只是低垂着眼睑笑了笑,一甩广袖负手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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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薛荔墙下,一身暗花白锦裙的萧泠蜷曲着身子翘起小腿,靠着亭边的柱子捧着书坐着。她螓首低垂着,双颊泛起微微的红晕,一双澄澈的星眼顾盼间眼波流转。
趴在柱子上的绿绮百般聊赖地玩弄着手中刚从嘴里取出来的狗尾巴草,语气慵懒:“你还要看多久,不是都看过好几遍了吗?”
听见这话的萧泠缓缓把头从书中抬起来,瞥了一眼一旁的绿绮,高傲地抬起下巴不屑地冷哼一声:“你懂什么。真不知道就你这毛里毛躁的性子,怎么会是云婳姐姐的远方表姐。”
她说着略一停顿,随即豁然开朗般:“也对噢,八竿子打不到的一表千里的表姐,怪不得性格这般迥异。啧啧。”
“……”绿绮怔愣着不敢相信地转头看向她:“?”她这是被怼了吗?
绿绮觉得不可思议,毕竟从前她和萧泠的关系可是整个东宫中最好不过的。虽然只是她单方面觉得,但她相信萧泠也是这样想的。即使萧泠头部受创,忘了很多事情变得有些痴傻,但也不至于说翻脸不认人吧?
她本来还想说什么确认一下萧泠对自己是否还是保持着很友好的态度,可还不等她开口边听得萧泠漫不经心的声音传来:“翠梅,我有些口渴,帮我打点水来。”
刚准备说什么的绿绮:“……”
见身边没有动静,萧泠这才抬眼望向僵在原地的绿绮,有些不解地问道:“怎么不说话?我叫错了吗?”
“你还有自知之明的嘛。”绿绮几乎是咬牙切齿:“不要叫我翠梅!”
“为什么?”萧泠一双眼睛扑闪扑闪:“不是你自己当初哭着抱着我告诉我你叫刘翠梅的嘛?”
“……”丢尽了脸面的绿绮咽下了一口气,忍了又忍还是没有说什么。
三个多月前,萧泠昏迷了整整十九日醒来,刚从病床上爬起来没多久的绿绮听见消息便跌跌撞撞地跑到了芳菲苑,却不曾想吃了个闭门羹。
一脸纯真无害的萧泠:“你谁啊?”
绿绮:“?”
也许是因为内疚亦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绿绮陪在萧泠身边。虽然不放心的豆蔻总是会阴魂不散地突然冒出,时刻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但好在绿绮对萧泠本来就没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因此也没有被抓到什么把柄。
为了能和萧泠交心,也是为了可以更好地和得到萧泠的信任,绿绮主动告诉了她有关自己过去的秘密,以及她不曾与人说过的,她原本的名字。
她抬起手放在嘴边,压低了声音悄然道:“我叫刘翠梅,翠绿的翠,梅花的梅。”
说完自己忍不住撇撇嘴:“虽然土了点,俗了点,但好歹是陪了我十几年的名字,我可就只告诉你了啊,你可得替我保守秘密!”
萧泠面对这个自称是自己朋友的“刘翠梅”并没有太过在意,于是草草应下,然后又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歪了歪头疑惑道:“为什么土呢,不也是点翠的翠吗?我觉着这个名字就挺好的,又好听又好记。”
绿绮一开始还很感动,捂着鼻子不敢置信:“真的吗……”
萧泠拍拍胸脯:“童叟无欺,我骗你干嘛。刘翠梅!”
“……诶。”绿绮忍了又忍,但还是强忍着不适应了下来。
自此以后,每每有人在场时萧泠就叫她绿绮,而在私底下或者是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情况下时,萧泠变回毫不避讳地喊她的本名,一次叫得比一次起劲儿。
“刘翠梅!”
“诶!”
“刘翠梅!”
“诶……”
“翠梅~”
“……”
“翠梅翠梅翠梅~给我打水喝——”
“啪”一巴掌拍在脸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萧泠抬眼错愕地望向赏了自己一巴掌的绿色绮。
她满眼幽怨:“我真的觉得当初就不应该把问道真名告诉你,省得你总是三番五次地以此打趣我!”
萧泠不以为然地将脸瞥到一边。一抬头,却恰好对上了站在芳菲苑门口的盛玄胤的眼睛。
明日东升,树影横斜。盛玄胤独自负手,长身而立。璀璨的日光从薛荔枝叶间筛下,落下点点光斑描摹在他一袭干净飒爽的素染色卷云纹锦衣上,好似他是从日光中走来的。
萧泠腾然起身朝着他身边跑去,跑到他身边才发现他手里居然还提着一个小食盒,精致的小木盒看起来有点似曾相似。
盛玄胤垂眼笑着看她,抬手抚上她轻柔如墨的发丝:“我命人做了些逢时节的桂花糕,进去尝尝吧。”
“桂花糕”三个字一出口,自盛玄胤出现便一直形若透明的绿绮身躯一滞,缓缓抬眼望向萧泠。
她微微皱眉,突然就看破了盛玄胤的心思。
——他在试探她?
可是萧泠明明已经痴傻失忆了三个多月,这段时间盛玄胤一直时不时地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来试探萧泠,这么久了居然还不死心?
果真是生性多疑的奸诈之人。
可萧泠却没有任何反应。在看见糕点的那一刻她双眼都发着光,忙不迭地伸手取出一块送进嘴里。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有屁要放***
对不起我写到刘翠梅的时候真的有点子出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搞笑
第29章 光怪陆离(二)
盛玄胤细细端详着她吃桂花糕的样子,她螓首低垂,微微颤动的睫毛如蝴蝶扑翅,偶有自叶间筛下的碎阳流泻在她脸上,显得格外静谧美好。
他看得痴了,嘴上却还是说着试探性的话:“熟悉吗,这味道。”他顿了顿,道:“曾经你喜欢吃桃花做的糕点,可惜如今是九月,无处觅桃花。”
正在埋头默默吃点心的萧泠闻言抬起头,笑吟吟地看着他:“无独有偶,什么样的季节就该吃什么样的点心,过去的终究是旧事,不过既然我都能忘记,那应该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
盛玄胤没有说话,一旁的绿绮见到他也没有什么好脸色,自顾自地把头转到一边去了。
只见他抿唇,淡淡地笑着,起身拢了拢袖子道:“喜欢便多吃些,我还有要事要做,就先离开了。”
—
盛玄胤走后,一直低头吃点心的萧泠这才猛地抬起头来,一把拿过桌边的茶杯喝了一大口水。
茶水见底,萧泠打了一个饱嗝长舒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抬眼望天。
绿绮对盛玄胤的行为只字不提,见她一脸悠闲地半躺着,忍不住出言劝道:“要不去锁心湖走走?”
锁心湖,东宫内最大的一片湖。
萧泠抬眼对上绿绮的目光,极其慵懒散漫地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出了芳菲苑。自萧泠失忆后盛玄胤便下令没有他的允许不准出东宫,好在萧泠也习惯,对此并没有太大的不满。
秋日萧条的小道,萧泠与绿绮二人一前一后悠哉悠哉地漫步其中。逛着逛着,似乎感觉到什么不对的绿绮一回头,却发现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萧泠早已不见了踪影。
她站在微凉的秋风中有些怔愣,寒风刺得她不由自主地战栗。绿绮抬眼朝着来的方向望了一眼,随即默默转身离去。
—
在萧泠受伤失忆的这段日子里,严生曾多次尝试与萧泠接头。可是萧泠却好似真的已经不认得他一般,每每从他身旁经过甚至连看都不会多看他一眼,因此每次接头都是以失败告终。终于严生也接受了萧泠失忆的这个事实,决定写下了漠北东宫最近的情况和消息,趁着夜深无人之际绑在信鸽腿上将它轻轻放飞。
漆黑的夜空中掠过一道白色的虚影,只见刚飞出东宫高墙的信鸽被一支箭射中,扑腾着翅膀正正地落在太子东宫的门前。
落地的鸽子挣扎扑腾着翻滚了好几周。守在东宫门前的门卫听见动静声几乎是立即警觉,他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紧张的情绪在看见盛玄胤的那一刻瞬间更加强烈。
门卫倏地躬身握拳,朝着盛玄胤深深一个行礼:“太子殿下!”
静谧的暗夜中,盛玄胤挽弓的手缓缓放下,垂在腰侧。他将随手顺来的木质箭弓仍在一边,低头捏了捏自己的手心,突然莫名道:“准度不够了。本来想一箭穿心,却堪堪射中了一边翅膀。”
同样一身漆黑的飞影淹没在黑夜里,他将信件捡起,毕恭毕敬地跪下递上去:“殿下,是送去商丘的信件。”
“嗯。”
盛玄胤接过了飞影呈上来的信筒,他将其中卷着的信件抽出,只见一张绵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商丘字。他目光迅速滑过隽秀的文字,最后落在一个熟悉的名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