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应过来的萧泠一愣,下意识地就想要抽回手,却被盛玄胤迅速反手捉住握在了手心。
刹时间,仿佛时间定格,世界都变得安静下来。窗外雨声逐渐淅沥,雨点砸在紧闭的窗户上,柔软地滑落下来温柔地舔|舐着窗棂。
两人就这样四目相对,两两相望,一时无言。
盛玄胤突然放开了握着她的手,笑道:“老毛病了,每每雨雪季节湿寒气侵袭入骨,难免会有些控制不住。不过我已经习惯了,并没有什么大碍。”
他自曝式地解释着,萧泠此刻却已经听不进去半分,只是垂眼看着他的手,默默将手收回。
盛玄胤的目光却依旧追随她,微微眯起眼笑问:“都这么久了,装得不累吗?”
萧泠身躯微滞,目光有些闪躲:“怎么又说这种我听不懂的话?”
盛玄胤却没有答话,反而是凝视着萧泠的眼眸,眼中没有染上一丝笑意:“绾绾啊,至始至终我都在唤你,你真的不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
很抱歉让大家等这么久,谁也没想到军训会补训在期末考试后(哭哭)救命这个天是真的受不了一点,才第二天我就全身酸痛下不了床了(嘤嘤嘤)好吧我是废物我承认,我患有离不开铺盖下不了床综合征,再加上军训时来了例假,真的好崩溃呜呜呜,好累好难受呜呜呜(大哭)
第40章 云谲波诡(二)
盛玄胤这句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她又怎么可能不明白。
萧泠当然知道他一直所执着的那个“绾绾”到底是谁,也清楚盛玄胤这么多年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实怕是早就看破了她的伪装。他说这话不过是撕破了最后的那层隔膜罢了。
即便是如此,萧泠却还是贪心地希望他不要这么快拆穿她。即使这都是迟早的事,一切已成定局。
于是她也只是淡淡地、极其轻缓地抬眼扫过桌面上堆积如山的公文,睫毛如蝴蝶受惊的羽翼般微微颤动着,低声喃喃道:“怎么突然说这些。”
盛玄胤闻言不语。他从叠成一堆的文书中抽出一本,头也不抬地朝萧泠的方向扔去。
“这是什么?”萧泠问。
“打开看看。”
萧泠心中疑惑,却还是半信半疑地拿起面前的文书翻开,目光在看到两个熟悉的名字时停住了。
入目的是清晰的几行文字,并没有过多的叙述,却将整个事情捋得很清楚。
盛玄胤低沉的声音缓缓传来:“我的得力下属飞影,在平定都苑暴|乱的过程中,意外发现了流落战火中的商丘五公主,你的皇妹萧沄。”
萧泠缓缓放下手中文书,目光怔怔地望着他。
“当然,她并不是一个人。她的身边还跟着那位美名远扬的状元郎,褚昭。据信上所述,二人形影不离,在战乱的都苑国颠沛流离,风餐露宿。”
他说着,凝视着萧泠的眼睛迷得更加狭长:“当真是有趣至极。莫不是你们五公主在体验民生,还亲自体验到别国去了?”
萧泠默默听着,心下一凉。
盛玄胤他知道了,他知道萧沄逃婚的事情了。
即使从萧泠来到漠北东宫,发现漠北太子居然是盛玄胤之后,就知道自己替嫁之事已然暴露。但出乎意料的,盛玄胤并没有对她主动提起过萧沄,也从未拿此事来威逼利诱她。
但萧泠知道,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毕然不会允许自己受这样的侮辱。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起伏不定的胸膛。半晌,萧泠缓缓睁眼,开口却是苦笑出声:“我自知你一直对萧沄有着感情,既如此,你又何必对我装作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闹得我像个笑话。”
她毫不避讳地对上盛玄胤的目光:“如今你也看到了,我替萧沄和亲这件事的确是我们商丘的过错,但我再怎么说也是堂堂商丘三公主,商丘唯一一个封号的公主,我嫁给你也没有拉低了你的身份。”
盛玄胤微微眯起眼睛,神色有些复杂:“你替萧沄和亲?”
他瞥过目光,似乎思考着什么,突然笑出声来:“原来你那个欺软怕硬的懦弱父皇是这样跟你说的么……果真是最受宠的公主,被保护得很好。不过……”
盛玄胤突然止住花话头,搁在桌上的手指开始轻轻敲击着桌面。
“成王败寇,别说你是商丘最得宠的公主,就算本宫要你们商丘的皇后送过来,你们也不敢不从。”
“盛玄胤!”
萧泠猛地一拍桌子,喊出口才意识到过于激动了,于是逐渐放缓了呼吸,落在桌上的手微微蜷缩。
后者对此却只是淡定地挑了挑眉,道:“我说的不对么?”
萧泠一时无言。
她垂下眼帘,悻悻地坐回椅子上。
他说得当然对,毕竟当初盛玄胤再商丘当质子的几年里可算是受尽了折辱,别说是别国皇子,他在商丘皇宫里的地位怕是连一个下人都不如。
所以萧泠从来不敢奢望他能够善心大发放过那些伤害过他的人,也知道他盛玄胤绝非什么善类。
只是她身负着不可违抗的系统任务,又在几年的相处中早已对商丘这个书中的过度产生了牵连不断的感情。
余光瞥见烛光动荡。萧泠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抬头恰好迎上盛玄胤伸向她脸颊的手。
这次她没有躲开,而是就着他伸过来的手轻轻向前凑了凑,抬手颤巍巍地捉住他的手,往自己脸上轻轻贴上去。
烛光摇曳,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撞破一墙昏黄。
盛玄胤凝视着萧泠阖上双眸的模样,眼底掠过意思微不可察的犹疑。
手心感受着她脸颊的温度,寒气的侵蚀突然再次袭入骨髓,使得他右手止不住地颤抖。盛玄胤深吸一口气平缓着自己的呼吸,开口准备说什么,却被萧泠猛然打断:
“方才你说到萧沄……和褚昭,他们如今如何了?”
盛玄胤闻言嗤笑:“还能如何,难不成太子妃会指望我这样一个十恶不赦的人会对自己曾经的情敌施以援手?”
这话将萧泠堵得一怔。她扑朔着颤动的睫毛,表情淡淡的:“褚昭一介文人,离开了布满褚家羽翼的朝堂,褪下了那身象征着荣华富贵的文人官服,哪里还有谁认他一个先帝钦点状元郎。”
毕竟在百姓慌不择路饥不择食的战乱之国,要他褚昭满腹实属才华有何用?人们衣不能蔽体食不能果腹,求生的本能指挥暴露出人性最残酷自私的一面。即使是他们秉持着所谓的文人操守自命清高,也要有那个命活着才行,这是最基本也是最现实的一个问题。
见她沉默,盛玄胤语气缓慢,轻声道:“今日一早,皇后便以有要事为由急召我入宫。”
萧泠缓缓睁开闭着的眼睛:“她说了什么?”
“她说近日边疆不安,蛮荒小国蠢蠢欲动,便决定派遣我前去边疆镇守一段时日。”
盛玄胤说着略一停顿,补充一句:“据说这是父皇的意思。”
刚想开口的萧泠被这一句话堵了回去。她抬眼看着面前之人在烛光映照下略显柔和的面容,迟疑地问道:“那你……要留在那里多久?”
“少则三月,多则三年。”
盛玄胤扯了扯嘴角,“也可能一辈子就交代在那儿了。”
盛玄胤感受到握住他手腕的手猛地一颤,抬眼对上萧泠那双包含怨念的眸子。
萧泠张了张嘴,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
“胡说八道!”
她拉开盛玄胤抚在自己侧脸的手,略带嗔怪地指责:“不过是些虾兵蟹将,还难得住堂堂漠北太子殿下?这些年什么事情都挺过来了,到现在了还说这些没来由的话。”
盛玄胤收回被打开的手,笑道:“太子妃可是在担心本宫?”
“是,本宫可担心你。毕竟夫妻一场,即便没有夫妻之实,那也是明媒正娶,婚书庚帖。太子殿下若是死在了外边儿,我这个正值如花似月年纪的太子妃,可就要守寡了。”
她抬了抬下巴,对上盛玄胤微微眯起的眼神:“若真是那样的话,人生可真当无趣了。”
盛玄胤闻言眉峰一凝,失笑道:“这么说,本宫为了不让太子妃守寡,可是必须得安然无恙地活着回来啰?”
萧泠目光偏向一旁,压低了声音:“我可没这样说。”
盛玄胤却是突然大笑起来。等他笑够了,再次抬手拉住萧泠纤细的手指,低头细细摩挲着。
“绾绾放心,都说祸害遗千年,我这个害人精还死不了。”
“你还算是有点自知之明。”
“多谢太子妃夸奖。”
明明是很平常的两句斗嘴,本该是早已习以为常了的,但萧泠却不知为何的内心有些慌得紧,像是被人呢扼住了喉咙喘不上气,一口气卡在喉口的位置上不去也下不来,就这样堪堪吊着一口气。
她沉吟片刻,蓦地挤出一抹微笑来:“那你答应我,冬日之前回来好不好。”
“为何是冬日?”
“你答应过我的。”
萧泠眼波微送,眉宇间霎时染上一层柔和的温情:“你答应过我,往后的每一年冬日都要一起看雪。”
—
盛玄胤在第二天便领着军队出使边疆。
本来他特意叮嘱东宫的下人们不许将他具体的出城时间告知萧泠,但等到他骑上战马的那一瞬,余光却瞥见了站在不远处城楼上身着一袭青衣目送自己出城的萧泠。
盛玄胤眉峰微挑,似是喃喃自语:“又是那个多嘴的下人。”
一旁的飞影听到这话,却稀罕地有些心虚。
马蹄踩着飞扬的尘土,踏着漠北百姓们夹道欢呼的送军声一步步跨向城门。六月清晨的阳光微微有些刺眼,斜斜地照在城门口在地上投射出一道长长的光路,像是上天都在刻意偏爱着这位年少有为的漠北太子。
直到背影穿过簇拥的人群,彻底消失在城外茫茫无际的荒漠中,萧泠才神色自若地转身:“豆蔻,回东宫。”
豆蔻察觉到萧泠的不对劲,却也只是顺从地颔首:“是,公主。”
萧泠嫁到漠北东宫这么多年来,盛玄胤最经常出没的地方就是他在东宫的书房。
太子书房作为漠北太子的私人所属,旁人根本就没有机会靠近,更不可能有人能够轻易出入其中。而据萧泠所知,盛玄胤身边最得力的助手非暗卫飞影和宦官元宝莫属了。而他们两个,也远远不只是他们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特别是飞影,也许是身份的缘由,这几年来他都是以黑布掩面,萧泠从未见到过他的真容。
这样想着,萧泠便趁着盛玄胤出使边疆之际来到了太子书房的门口。
果不其然,元宝见到她连忙笑脸上前,将她拦下:“太子妃有何贵干?”
萧泠面不改色地扯谎:“我来取一封太子留给我的书信。”
元宝将信将疑:“什么书信?奴才未曾听太子殿下提起过。”
“就是那封他叮嘱我一定要等到他离开漠北后,,要我本人亲自来取的那封。”
元宝凝视着萧泠的目光蓦地染上些审视的目光,但也只是微不可察的一瞬,他便又立马冠上了那标志性的笑容,谄媚道:“太子妃说的奴才属实没听说过,但既然是太子殿下的意思,想必也是十分紧急的信件了。太子妃,请——”
萧泠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只是对着元宝点头示意:“多谢公公了。”说罢,便抬手推门而入。
门扣轻轻落下,落得沉闷的一声响。元宝目光幽暗,凝视着关得严实的书房大门,眼底闪过一丝戏谑的笑意。
—
萧泠进到书房内里,眼前是熟悉的场景,似乎和大户人家的普通书房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萧泠凝神环顾着四周,只见屋内一片清明,日光从窗外洋洋洒洒地落进来,照射着镂空的雕窗投影在木制书案上。
她四处搜寻着,想要验证自己心中所想,却始终找不到有什么特别之处。
她沿着墙壁找到书架上,层层叠叠的书将书架压得有些微曲,掌心按过一书的书脊时突然“咔”一声轻响。
萧泠心下一动,随着厚重而缓慢的移动声传来,书房的墙壁后赫然出现一个暗门。
第41章 云谲波诡(三)
推开暗门,里面是一个黑漆漆的房间。萧泠心下一凝,转身环顾四周,确保没有人发现后已然扎进漆黑的暗室中。
昏暗的环境使得暗门后的空间似乎愈发狭小,萧泠抬手摸索着身旁的物品,却碰到架子上密密麻麻堆满的纸张。
她转身回到书房取过书案上放着的烛台,用火折子点燃了照向暗室的空间,只见里面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狭窄,两边的书架上散乱地叠满了纸张,还有一些零零散散地铺在地面上。
而就在她正前方的墙壁上,挂着一副水墨人像画。
画像上的人一袭大红色嫁衣,簪钗点翠,乌云叠髻,俨然一副贵女出嫁的模样。
萧泠微微眯起眼睛,越看越觉得有些眼熟,于是举着烛台缓缓走近了些。烛光晃荡,萧泠瞳孔皱缩,猛然惊觉了什么似的后退了几步。
烛光闪熄欲灭,萧泠呼吸略微有些急促,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画像。
——画像上的人,赫然是她自己!
短暂的茫然之后,萧泠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眼望向一旁书架上的各类纸张卷轴,依稀还能看见一些泛黄的书籍……
萧泠缓缓走到书架边,伸手取下其中一个卷轴。展开来,画上之人赫然是她靠在石头上小憩的模样!
萧泠意识到画中的内容是几年前那次春猎,两人被困在山洞里躲避刺客追杀的情景。
不仅如此,萧泠翻看着书架上的所谓书籍,发现那些不过是她曾经在蛰京时消磨时光所写的话本。书架角落安置着一个额不起眼的精致小木盒,萧泠打开来,里面是新婚之夜被盛玄胤缴走的那把短刀般月。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盛玄胤临走前夜所说的话突然又回荡在耳边……
“原来你那个欺软怕硬的懦弱父皇是这样跟你说的么……果真是最受宠的公主,被保护得很好。不过……”
不过即便是先帝刻意撒谎,欺瞒了整个商丘的人,也没能护住萧泠。她最终还是逃不过和亲漠北的命运。
思绪回到先帝驾崩那一日,他凝视着榻前的萧泠,那双混沌眼眸中藏着无尽无奈与悲痛,眼窝深陷。
原来……如此。
她终于明白了先帝驾崩前那句话,也终于听懂了盛玄胤的话外之音。
原来至始至终就没有替嫁一说,原本应该和亲漠北的人选,本就是萧泠。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盛玄胤就想着要萧泠和亲漠北,做他的太子妃,这满屋的画像,无一不是画的萧泠……原来在那么早之前,他就已经将满腔的心事藏在着幽暗无光的暗室之中。
他像个病态的痴儿,一遍又一遍地靠着记忆临摹她的轮廓,无数次幻想着萧泠穿上大红嫁衣的模样。可又因为心中愤恨,忘不掉在商丘发生的一切,忘不掉他所受的折辱和苦痛,亦忘不掉萧泠和霍骁的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