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有事来找夫人,”秀姨娘的声音在寒风中有些发紧,还带着微微的颤音,“没找着人帮我通传一声,便在这等着。刚好你回来了,能否帮我去跟夫人传个话?”
秦氏在冉家内宅向来有威严,秀姨娘更是被她治得服服帖帖,不敢有丝毫违逆。
因此丫鬟对她这番话没有丝毫起疑,只淡淡应了一声,“那你在这候着吧,我去向夫人通禀一声。”
秀姨娘诺诺应声,对丫鬟的轻视和慢怠都不敢有丝毫不满。
小丫鬟在秀姨娘的注视下走到门前,轻叩门扉后推门而入——
“夫——”
秦氏竟正站在门内,小丫鬟毫无防备,差点一头撞到秦氏身上,登时被惊了个魂飞魄散。
秦氏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嘴,强行逼小丫鬟把脱口而出的惊呼咽了回去,并用另一只手迅速合上了门。
秦氏瞪了小丫鬟一眼,低声喝骂道,“别叫。”
小丫鬟惶惶点头,不敢多言。
秦氏这才松开小丫鬟,透过门缝朝外看去,很快便寻到了远远站在廊下的身影。
秦氏蹙眉,先前为了方便同冉元生谈话以防外传,她特意驱散了下人,却没想到秀姨娘竟赶在这个寸劲上跑来了,也不知方才她和冉元生的对话,秀姨娘听到了多少。
秦氏:“你过来时,看到秀姨娘站在何处?”
小丫鬟不明所以,但还是老老实实答道:“我看见时,她就在那廊口处站着,也不知来了多久,像是被风吹透了,冻得脸都白了。”
秦氏眯起眼睛估算了一下此刻秀姨娘所处的距离,料想若是她没挪动位置的话,应当是听不清他们在房内说了些什么的。
不过……
就算秀姨娘听全了他们的谈话,也无甚可惧的!
秦氏深知秀姨娘性子怯懦愚钝好掌控,有她镇着冉家内宅,纵使秀姨娘知晓了冉婉被他们“卖”给了镇国公府一事,也翻不出什么花去。
秦氏想到这定了定神,挥手打发了小丫鬟,“去,让她进来吧。”
小丫鬟胡乱点点头,便匆匆推门出去请人了。
秦氏若无其事的坐回主位,对上冉元生铁青的面色,宽慰似的轻笑一声,“夫君不必担忧,莫说她可能没听到什么。就算听到了,我也有法子让她当没听到。”
冉元生向来信任秦氏掌家的本事,闻言放宽了些心,但面色却没缓和多少。
“卖女求荣”这个词可不好听,哪怕送出去的是个庶女,传出去也会大大损伤他的颜面。
尤其此事若是被秀姨娘知晓的话,更是会大大损害他的威严……
“老爷,夫人。”
一声磕绊的请安声打断了冉元生的沉思,他抬眸看去,就见秀姨娘正立在堂前,规规矩矩冲他请安行礼。
二人没有出声,秀姨娘也维持着屈膝行礼的姿势没敢起身。
秦氏凌厉的视线在秀姨娘脸上梭巡,果然如小丫鬟所说一般,秀姨娘的面色白到隐隐泛青,不知当真是被冻得,还是……
“起来吧,”秦氏让秀姨娘起身,却没让她坐下,淡声询问道,“等久了吧,所来何事?”
“不敢,”秀姨娘低头束手而立,姿态乖顺,“刚来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没得到允许,妾不敢靠近正屋,只敢站在廊口避避风,还请夫人莫怪。”
秦氏点点头,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妾特地前来没甚大事,就是惦念着先前给婉儿裁制的冬衣刚做好,想托夫人帮忙,派人给她送去,”秀姨娘局促地搓了搓手,“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是妾的一片心意,毕竟婉儿她头一年出门子……”
“行了,”冉元生原本紧蹙的眉头展开,喝止了秀姨娘未完的话,“镇国公府家大业大,还能缺了她的衣裳不成?你以后少操心这些,没别的事就回去吧。”
第29章
赶走了呐呐不敢言的秀姨娘,秦氏给冉元生斟了杯热茶,示意他且放宽心。
“她困在后宅,也不认识什么外人,左右也迈不出冉家大门,不成气候,”秦氏温婉的语气中,尽显残忍,“若是夫君不放心,日后就让她安分待在偏院,连偏院的门也不必踏出了。”
冉元生向来不怎么管内宅之事,可有可无的点点头,“随你。”
秦氏嘴角的弧度愈发深了,还唤来贴身伺候的婆子,当着冉元生的面,吩咐去安排两个妥帖的下人给秀姨娘送去。
“好歹冉婉进了镇国公府一事,还是有些许人知晓的,”秦氏故作体贴道,“为了夫君的面子,也不能被外人说咱们冉家苛待了秀姨娘。多个她安排两个下人伺候,也好让她日子过得更舒适些,少操心旁的。”
“还是你想得周到,”冉元生不觉有异,赞同道,“你向来有分寸,这内宅之事还得多仰仗你处理。得妻如此,是为夫之幸啊。”
冉元生好生感叹了一番后,被舌灿莲花的秦氏哄得高高兴兴的才离开。
等他走后,先前被吩咐去办事的钱婆子安静走到秦氏身后,为她揉捏肩膀。
秦氏舒适的闭上眼睛,低声细细嘱咐道,“回头你亲自挑一个丫鬟一个婆子送去偏院,丫鬟无所谓,婆子选个稳重的,盯着她,别让她同外头联系,更别见外人。”
“是,”钱婆子应声,却没着急去照办,而是迟疑着询问道,“只是不让人出偏院,若是闹将起来,传出去怕是会对夫人您名声不好。”
“管好下人的嘴,纵使传出去也是内宅私事,旁人总不能特地跑到我跟前来嚼舌根,”秦氏不甚在意的挥挥手,“就凭她那个性子,给她十个胆子,她怕也不敢闹腾。”
秦氏话落后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语气泛着兴奋和诡异,“她若是真敢闹起来,倒也不见得是坏事。没了她,这后宅说不得会更安宁……”
钱婆子给秦氏捏肩的手一顿,心下惊骇。
夫人这是……这是动了杀心?!
跟在秦氏身边贴身伺候的钱婆子,是从秦氏在娘家起就伺候她的心腹。秦氏出嫁时她便做了陪嫁大丫鬟,跟来冉家,是看着秦氏长大至今的。
婆子熟知秦氏的本性,也从未觉着秦氏掌管后宅的所作所为有何不对。
身为当家主母,为了稳固地位,使些手段不是应当的么?
但先前那些磋磨妾室和庶女的手段,到底是低级了些,没料想秦氏现在竟直接动了铲除异己的杀心!
钱婆子掩去惊诧,眼底闪过一抹狠色。
“既如此,人选得好好挑,”钱婆子思索了片刻提议道,“让王婆子过去盯着,她做事稳妥,又是当初夫人您的陪嫁下人,绝对忠心。再去人牙子那挑个年岁小些不懂事的小丫鬟,日后若是有必要,寻个错处一起除了也无碍。”
府内现下伺候的下人都是老人了,多是沾亲带故互相帮衬的交情,处理起来也没那么容易。
不如去新买个年纪小的丫鬟来,不懂事好拿捏,直接丢到秀姨娘身边伺候,既不怕她露出端倪被察觉异样,日后处理起来也轻松得多。
秦氏深以为然,拍了拍钱婆子给她按肩的手,轻笑着夸赞道:“还是你想得周到,就按你说的办。小丫鬟你也去看着亲自挑,挑个看着蠢笨些的,能做些端茶递水的活计就成。”
钱婆子应下后,这才按吩咐下去照办。
而另一边的秀姨娘强撑着一口气走回了偏院,紧闭房门后,便撑不住跌坐在地,脑袋浑浑噩噩,冉元生那番薄情的话断断续续,在她耳畔萦绕不去。
“镇国公府……树敌过多……倒台……”
“日后……镇国公府……被降罪……”
“卖身契……”
秀姨娘被这信息量巨大的字句塞震得头脑轰鸣,疼得她脑袋几乎炸开。
原本她以为,冉婉只是被送去做个妾,就跟她在冉家做妾一样正常。
大渝国男子地位尊贵,三妻四妾十分平常。
尤其像镇国公府这般高门大户,别说抬进门一个妾室,就是纳她十个八个妾室都是正常。
秀姨娘清楚冉婉的性子,不爱争抢,但好歹长得漂亮,只要能讨得夫君眷顾,在后宅安度余生不是什么问题。
但现在,她对冉婉未来的所有安稳畅想,都被方才偷听到的那番话打破了。
原来秦氏如此“好心”给冉婉找了这门好亲事,却原本就是做了牺牲冉婉的打算!
冉婉毕竟不是秦氏亲生的,她如此狠心也就罢了。
秀姨娘万万没想到的是,冉元生竟也如此凉薄。纵使是庶女,冉婉也是他的亲生骨肉啊!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秀姨娘慌到六神无主,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啪嗒啪嗒往下落,低声喃喃,“婉儿,我可怜的婉儿,娘该怎么帮你啊……”
细微又压抑的啜泣声透过紧闭的门扉传出去,随着寒风在院中打了个旋,随即消散。
*
秦氏吩咐的事,钱婆子一向办的妥妥帖帖,很快就亲自带着挑好的人选送到了偏院。
“秀姨娘这是怎的了?”钱婆子得了秦氏的嘱咐,一见到秀姨娘,就先观察了一番她的神色,在视线触及到她微微浮肿的双眼,登时眯起了眼睛,“姨娘这眼睛怎的肿了,莫非是哭了?”
“没有的事,”秀姨娘捏紧了帕子心下发紧,强笑着摇头,“昨儿个去了一趟夫人的院子见了风,着了凉身子不适,许是得了风寒,多喝些热水休息一下便能好了。”
钱婆子点点头,也不知是否信了她的说辞,向她示意了一下自己带来的两个人。
“夫人惦记着姨娘,想着先前伺候姨娘的人太少,怕伺候的不周到,特地给姨娘又送来了两个人,”钱婆子说着,冲两个人微抬下巴示意,“还不上来见过姨娘,介绍自己?”
“哎,”王婆子应了一声,惜字如金道,“姨娘应当认识我,在夫人身边伺候的,王婆子。”
比起低垂着脑袋看起来惊慌怯懦的小丫鬟,王婆子就随意多了,冲秀姨娘微微颌首示意,就算打过招呼了。
“你还愣着作甚?”见新来的小丫头呆愣愣的不知上前打招呼,钱婆子语气重重训斥道,“你被买进了府,日后在姨娘身边伺候要尽心。若是做错了事惹得姨娘不满,随时就把你发卖了去!”
小丫头本就看起来跟个惊弓之鸟一般,听到钱婆子这番威胁的话,吓得她身子一晃,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竟是哆嗦着趴在地上不敢起来了。
“奴,奴叫兰巧。”
小丫头身体抖成了筛糠,头都不敢抬,这般没出息的样子引来王婆子毫不客气的嗤笑,倒是让钱婆子很满意。
越胆小,才容易吓唬掌控,日后更不必担心她能成什么事。
“人送到了,我也该走了,”钱婆子缓缓起身,不等秀姨娘开口,就似笑非笑道,“姨娘身子骨不适就歇着吧,有事尽管吩咐下人去做。天寒,姨娘还是得多紧着自己身子才是。若是人使唤的不合手,姨娘再去同夫人说吧。”
秀姨娘面上微微泛白,连道不敢。
秦氏特地指派来的人,就算真的用的不合手,秀姨娘也没那个胆子说一句不好。
钱婆子对秀姨娘的反应很满意,这才停下了敲打,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钱婆子一走,王婆子便毫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不等秀姨娘吩咐,就丢下一句“我去院子里看看”,转头出去了。
王婆子也是秦氏身边的老人了,虽资历不如钱婆子,好歹也是从秦家跟着秦氏来冉家的。
原先在秦氏身边她不算受到顶顶重用的,府中上下也没一个下人敢轻视她,日子过得极滋润。
现下竟被“发配”来伺候不中用的秀姨娘,王婆子咽不下这口气,不敢对秦氏有意见,便记恨到了秀姨娘身上。
秀姨娘被王婆子甩了脸子也不敢说什么,只是看着还趴在地上不敢动弹的兰巧,就好似看到了同样在冉家过得谨小慎微的自己,心下一酸,便快步上前亲自握住兰巧的胳膊要扶她起来。
兰巧连声道不敢,自己一骨碌爬了起来。
那利索程度,与她方才表现出来胆小惶恐的模样相差极大。
而脑子混混沌沌的秀姨娘压根没察觉到异样,看着她两手空空的模样,还好心提点了她几句。
“你刚入府就被带过来,应当还没给你安排住处呢吧?院里还有空房间,你自己去收拾一间住,缺什么就去库房领,府中下人都有按规份例,应当没人会拿这个太为难你,”秀姨娘冲兰巧挥挥手,揉着额角疲累道,“你且去吧,这儿不用你伺候了。”
兰巧脆生生应了一声,便提着略有些脏兮兮的裙摆出去了。
独留下转身回到卧房的秀姨娘枯坐在床上,眼泪又止不住的往下掉。
*
“人都留下了?”秦氏逗着一只鹦哥,随口询问前来回话的钱婆子,“她可有说什么?”
“都留下了,”钱婆子点点头,“秀姨娘倒是没说什么别的,奴婢瞧她面容略显憔悴,秀姨娘说是昨儿个过来见了风着了凉,染上了风寒……”
“哦?”秦氏逗弄鹦哥的手一顿,挑眉看向钱婆子,“这么巧?”
钱婆子张了张嘴正欲出声,就被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
不明所以的冉元生踏进门,随口问道,“什么这么巧?你们在说什么?”
第30章
秦氏冲钱婆子使了个眼色,钱婆子立刻识趣的冲冉元生行了礼,借口去添炭,便忙不迭退下了。
“夫君来看看这鹦哥,”秦氏含笑着招呼冉元生,向他展示笼子里埋头吞谷粒的彩色鹦哥,“这小玩意儿着实可爱,难为才儿特地寻摸来,给我送过来讨我欢心。”
秦氏口中的才儿,是她同冉元生的儿子,名唤冉成才。
可惜这个儿子辜负了冉元生的期盼,在读书一事上没有任何天分不说,还整日里招猫逗狗,跟一群狐朋狗友到处鬼混,整日里不着家,花钱更是大手大脚。
秦氏宠惯儿子,哪怕先前冉家并不算多富裕的时候,也从未短缺了冉成才的零用。
冉婉出嫁前,镇国公府送来的大批聘礼和数十万两银钱,让冉家的库房充实了不少。
冉成才更是变本加厉的跟秦氏讨要更多银两花销,秦氏给的也爽快,更是纵得冉成才到了除了回来跟秦氏要钱,都不带踏入府门的地步。
冉元生看到花里胡哨的鹦哥,脸都黑了:“这就是那臭小子花大价钱同人抢来的东西?一只鹦哥,就用了足足一百多两银子!不过一个玩物,他竟敢砸下这么大手笔!”
冉家家底向来不丰,虽打从秦氏掌家后,冉元生并没过多关注过账上银两,但连他自己也从不曾有过如此大笔的开销。
冉成才花钱竟如此大手大脚,这个家还不迟早都给他败光了!
“夫君莫气,”秦氏面上的笑收敛了些许,忙不迭劝慰道,“才儿虽然爱玩了些,到底还是有分寸的,从未给家中惹来过什么麻烦。再者他交好的那些朋友,不乏侯爵勋贵家的公子哥。同他们有交际往来并非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