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个车夫虽然经常在路上来回奔走,喝风饮露,至少有了个生计,衣食无忧。
尤其是镇国公府向来不亏待自己人,给的酬劳都是一等一的高,更是令一众下属对镇国公府感恩戴德,忠心耿耿。
王桢武力超群,编入边军后立功无数,很快升任百户。
却在一次上战场同鞑子对战厮杀时,被砍伤一条腿,还从马背跌落被马蹄踩踏断了几根肋骨。
后来王桢治好伤却瘸了腿,内伤更是严重,需要长年慢慢休养恢复,不再适合上阵杀敌,便被萧雄指为这一批车队的马夫头领,率领着车队每年来往边城十数次,从不曾出任何意外。
这次老赵的事情看似巧合连连,但巧合太多,就不只是巧合这么简单了。
连荣伯都能轻易察觉到的问题,他不信王桢真就一无所觉。
“在他自称赵六寻上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有问题了,”王桢倒是坦然,“老赵虽然是个闷葫芦不爱说话,但车队里每个人的情况我都一清二楚。我以前没见过赵六,但这个人一出现我就知道他肯定不是。”
“对方既然找上来,就定有目的。如果被揭穿,第一次是老赵,第二次第三次又会是谁?与其等着他们为达成目的一次又一次的算计车队,不如将计就计,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
“他一路上还算老实,安安分分不多话不多事,只是偶尔会探口风,向我们打听将军府的事,尤其是有关将军和世子的爱好和脾性等。”
王桢条理清晰,一五一十的把自己的想法和打算都说了出来。
荣伯眯起眼睛,想起方才那个自称赵六的人反复强调,一意要见冉婉的模样,只觉着奇怪。
赵六为自己辩解时,还敢扯谎,说是老赵转述了孟氏的吩咐,让他面见冉婉后转达。
这么浅显的事情,一旦荣伯把王桢喊来一问,双方口供对不上,赵六的谎话就会立即败露。
可他依旧无所畏惧,一门心思就只想见冉婉。
如此古怪,除非他笃定只要见了冉婉,冉婉就一定会想办法为他遮掩。
若非是相处这么久,荣伯早就清楚冉婉是什么样的人了,怕是都要因为赵六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而怀疑上冉婉有问题了。
或许对方的目的,正是这个?
但在不明真相的外人看来,冉婉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妾室罢了,就算令她被萧程晋等人猜忌,又能起什么作用?
荣伯对此是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暂且耐下性子,等着把赵六压下去的侍卫询问出口供了。
不过交代完有关赵六的事情后,王桢从椅子上站起身,面无表情的开始当着荣伯的面宽衣解带。
“你干什么?!”
原本还在沉思的荣伯随意瞟了一眼,旋即被王桢这不拿他当外人的行为唬了一跳。
偏院给王桢安排的有个专门用来休息暂住的厢房,想睡觉不回去,在他专门用来和人谈事的偏房里脱衣服算什么事?!
“你赶紧把衣服穿好!”荣伯咳了一声,气到吹胡子瞪眼,“若是让旁人看到了,你让老夫这老脸往哪搁!”
然而王桢对荣伯的训斥充耳不闻,淡定的脱了外衫脱夹袄,很快上半身就只剩下一层薄薄里衣了。
荣伯蹭的站起身,胡子都在抖动,差点以为自己要晚节不保。
好在王桢下一刻的动作,令他险险稳住了身形。
王桢把脱下来的夹袄摆在桌子上,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把小刀,挑开夹袄上细细密密的缝合线,片刻后,王桢就在荣伯冷漠的眼神下,从夹袄里取出数块写满了密密麻麻小字的月光纱。
荣伯:“……”
“这是我等此行最重要的目的,”王桢把写满了字的月光纱整合成一沓,重新穿上了棉衣外衫,冲荣伯示意,“劳烦荣伯把这些交给冉姨娘,并让她寻个由头把世子找回。对了,荣伯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老脸?”
荣伯:“…………”
都怪世子,前段时间在他跟前念叨什么有关他孤家寡人的话题,导致荣伯思想渐渐扭……啊不是,是胡思乱想了些有的没的,一不小心就被带歪了。
荣伯想想自己都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可能会有人惦记他这么一个老头子,方才他只是忽然想起了以前萧程晋在他跟前秀恩爱内涵他的事,一时脑子发抽,才导致现在尴尬到脸都红了。
“没什么,”荣伯强撑着挺直腰板,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方才是你听错了。”
“是这样吗?”
王桢小声嘀咕了一句,倒是也没多问,顺利接受了荣伯的解释。
“近来京城风声紧,城门守卫翻了数倍,进城出城都要经过严格排查,”王桢解释道,“车队携带的货物,出城时都被翻了个底朝天,所有马夫的身上也都被搜了一遍。好在夫人有先见之明,特意用了上好的月光纱书写消息,并让人缝进了夹袄之中让我穿在身上,安全通过城门。”
这月光纱物如其名,轻薄如月光,拿在手上仿若无物,短短三尺,价值千金,此刻却都用来当成信纸书写,可见信息的重要性。
荣伯面上的热度瞬间降下,遣任务完成的王桢去休息后,他小心收好那叠月光纱,让人带好孟氏指明的说是给冉婉准备的礼物,亲自给冉婉送去。
“给我的礼物?”冉婉听如意进来禀报,面色微愕眼底有亮光微微闪烁,旋即抿唇笑了,“劳夫人惦记了,快去请荣伯进来。”
每次从京城送来的东西里,都是仅着冉婉随便用随便挑的。
但这次孟氏还特意指明是送给冉婉的礼物,意义不一样。
如意领命出去后,很快领着荣伯等人进了明堂。
荣伯让小厮把抬来的箱子放下,就把人遣退了。
冉婉没注意到他的举动,视线落在那紧闭的檀木箱子上,十分好奇。
这么大个箱子,孟氏也不知是给她准备了什么礼物……
冉婉搓搓手,自觉且主动的想亲自上手去打开这份专属礼物。
但还没等她走到箱子近前,就被荣伯从袖袋里掏出来的一卷细纱吸引了视线。
“这是……?”
看起来轻飘飘的细纱被荣伯卷起来捏在手里,还未展开,冉婉都仿佛看到炭火映在上面反射出的光辉,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就是貌似很小块的样子,能用来做什么?
“京中来信,”荣伯说出了一个令冉婉猝不及防的答案,“还请姨娘找个借口,以您的名义,请世子回府一趟。”
荣伯说完,郑重的把那一卷细纱交到了冉婉手上。
刚一入手,冉婉就被这手感震惊到了。
细嫩柔软程度仿若婴儿肌肤,她曾经见过冉瑶穿着的,用价值百两一匹的珍贵轻珑纱做成的衣裙,纱质也比此刻她手上的这一卷差远了。
而在看到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时候,冉婉的心痛更是到达了顶峰。
虽说她知晓镇国公府不差钱,但拿这一看就价值高昂的纱料来书写,也太过奢侈了吧?
大抵是以前没见过这种世面,冉婉颇为惊叹了一番,旋即回过神来,听懂了荣伯的暗示,手中原本轻若无物的细纱,瞬间就重逾千斤,原本收到礼物的欢欣在此刻荡然无存。
“我知道了。”
冉婉明白轻重缓急,立刻把那卷写着信息的纱料贴身收好,扬声唤来被遣至门外候着的如意。
“稍后你听荣伯安排,让侍卫护着你,去军营走一趟,求见世子,”冉婉深呼吸一口气,做出一副体力不支的模样,扶着桌子缓缓落座,有气无力吩咐如意道,“就说……就说我病了,请他速归!”
第56章
“病了?”如意被冉婉的话唬了一跳,顾不得主仆尊贵,下意识就伸手要去探冉婉的额头,着急不已,“怎么就病了呢?方才不是还好好的?”
“你莫要问了,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冉婉扶着桌子缓缓坐在凳子上,做出一副体力不支的模样,“快去,告诉世子,就说府上大夫束手无策,请他回来主持大局,另请名医。”
如意不疑有他,被吓得眼泪汪汪,脚步踉跄着闷头就往外冲。
荣伯愣了一瞬,忙跟在后头追出去,为如意安排马车和侍卫护送。
喜巧忧心忡忡的看着如意跑离,有些心疼。
“不过是演戏罢了,姨娘不如让我去,何苦这么吓她。”
“如意是从冉家跟着我进府的陪嫁丫鬟,”冉婉摇摇头,“让她去更容易让外人相信,我是真的病了。”
最主要的是如意好骗,都未曾深究就相信了冉婉的话,泪眼朦胧失了方寸冲去找萧程晋。
这般真情流露,是单纯靠演比不上的,更真实,也更不容易令人起疑。
“打从京里如此谨慎小心才送出来的消息,必须得小心谨慎,容不得任何马虎,”冉婉叹了口气,“等回头我再同如意道歉就是了,眼下还是以大局为重。”
喜巧明白了冉婉的意思,见她抿紧了唇面色紧绷,就知晓骗的如意方寸大乱,冉婉心里也不痛快。
“还是姨娘想的妥帖,”喜巧轻咳一声,温声宽慰道,“待如意晓得了姨娘良苦用心,定不会同您置气的。”
冉婉倒不是担心如意会生气,毕竟打小一同长大,如意的本性如何她再清楚不过。
晓得只是虚惊一场,说不得那丫头只会庆幸,丝毫不会计较被骗一事。
“再说,那丫头也就是突闻姨娘的话,没反应过来罢了,”喜巧掩唇轻笑,“等她回过神,就知道姨娘让她传的是假话了。”
旁人不知,一直贴身伺候着冉婉的如意还能不知她到底生没生病么?
没病没灾,最近甚至连咳嗽一声都不曾的冉婉,会在没请大夫来诊脉的情况下,突然重病缠身么?
冉婉点点头,只希望如意能早点反应过来,别自己把自己吓坏了。
“对了,荣伯把东西交给了姨娘,那就是放心姨娘,允许姨娘查看的意思,”喜巧话题一转,提起了被冉婉放置荷包内后,贴身存放的那卷月光纱,“姨娘不先看看么?”
“不了,”冉婉没有丝毫迟疑,直接摇头拒绝了喜巧的提议,“这般重要的东西,理该等世子回来,给他亲自过目的。夫人信重于我,我却不能恃宠而骄,不识身份越过世子去。”
冉婉很乖,乖到令喜巧都忍不住心生感慨。
或许孟氏正是知道冉婉本性,料到了她会有这般反应,才放心让人把如此重要的消息暂时交到她手中。
如意到边军军营的时辰极巧,刚好撞上了刚完成一次探察敌情的任务回归的萧程晋。
他的外衫上沾满了草屑灰尘,刚驾着马行至军营附近,相隔还有段距离就看到了被军营守卫拦下的如意。
“如意?”萧程晋快速驱马上前,不解询问,“你来这里做什么?婉儿让你来的?”
“世子!”
如意听闻萧程晋的问询声倏地转头,看到骑在马上的他仿佛看见了什么主心骨一般,潸然泪下。
原本刚和如意对上视线,看到如意泪眼摩挲的模样萧程晋心下就一咯噔。
再看她这泪流不止的模样,萧程晋更是心下发慌。
能让如意露出这般神态的,唯有和冉婉有关之事,难道是冉婉出事了?!
萧程晋心下着急,都来不及再多询问如意一番,匆匆命身后跟着的其他斥候去向主帅回话,并言明他有事归府,随后一磕马腹,驱马飞驰而去。
还在嚎啕大哭的如意猝不及防,被马蹄飞扬掀起的灰尘砂砾砸了满头满脸。
“呸呸!”
如意哭声一梗,顶着张哭花了的小脸吐泥,模样看着不是一般的狼狈。
“姑娘先擦擦吧,”有人朝如意递过来一张帕子,好奇询问,“你家主子就是世子的姨娘吧?这是出什么事了,你怎么哭得这般厉害?”
“谢,嗝……谢谢,”如意接过帕子胡乱在脸上抹了几把,一听对方的询问,又想哭了,“呜呜,我们姑娘生病了,大夫说,说不行了……嗷,姑娘啊——”
对方只是想询问一下情况,却没想到像是戳中了如意什么点,瞬间惹得对方哭嚎得比先前还厉害了。
“哎哎,”对方瞬间头皮发麻,顶着一群兄弟谴责的眼神,手忙脚乱的想伸手捂如意的嘴,又顾忌着男女有别不敢这碰到她,急得团团转,“你别哭,别哭啊!”
“呜呜呜,我要回,嗝,回去,”如意哭得都看不清路,循着印象跌跌撞撞往送她来的马车的停着的方向走,“姑娘啊……”
结果她寻错了路,径直朝着方才再次把她惹哭的人撞了上去。
“嘭——”
伴随着一声听着就让人牙酸的撞击声,如意的嚎啕声戛然而止,她捂着自己的鼻子缓缓蹲下身子陷入了静止,眼泪却如同瀑布一般倾泻而下。
如意感觉自己好像是撞到了一块铁板上,若不是手感还在,她差点以为自己的鼻子都被撞塌了。
“这可不关我的事啊,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哭懵了的如意模模糊糊间听到,好似有人在她耳畔唧唧歪歪说着什么,她听不太清出内容,却立刻分辨出,方才同她说话的就是这个人,跟快铁板一样硬,差点把她鼻子撞扁的应该也是这个人!
如意努力地睁开哭到红肿的眼睛,想要看清楚跟她过不去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然而下一刻,还没等她看清对方的长相,就感觉自己整个人瞬间腾空了,竟是被人直接从地上揪着领子拎了起来!
对方甚至还在叽歪不停——
“唉,你们姑娘家家的都这么爱哭吗?再说了,刚刚是你自己撞上来的,可不关我的事啊。”
“嗐,算了,就算我撞的你的吧,我跟你道歉成不,你别哭了?你这么哭哭啼啼个不停,别人还以为我怎么着你了呢,我怕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诶你们说,我把她这么带到大将军面前,说我没欺负她,大将军能信么?”
……
如意本就反应有些迟钝的脑袋,被他念叨的乱哄哄的,还没等反应过来,腾空了半晌的双脚终于落地,她才察觉到自己好像被对方拎着转移了地方。
“这是怎么回事?”正坐在军帐中处理军务的萧雄看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如意,蹙起了眉头看向把如意拎进来的人,“谁欺负她了?彭川,你干的?”
“不不不,不是我!”
彭川连连摆手,忙指着如意比比划划的解释前因后果,力证自己的清白。
知晓了如意来意后,萧雄眼神微闪,沉思片刻后宽慰如意。
“行了,你莫哭了,珉儿已经回去了,定会想法子保你家主子平安,她不会有事的。”
大抵是出于对萧雄的敬畏,如意打了个嗝,终于止住了眼泪,双目红肿的抬头看向萧雄。
“真的么?”如意吸吸鼻子,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迫不及待想要求个保证,“我家姑娘一定会没事的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