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姨娘苦苦支撑着的情绪差点当场崩塌,若非有兰巧站在秀姨娘身后,轻轻扶着她的脊背给予支撑,秀姨娘怕是会当场失态。
还是秦氏知晓冉元生酒品不好,知晓他在秀姨娘的偏院里用晚饭还让人备了酒,担心他当着秀姨娘的面会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话来,特地命人来把人带走了。
冉元生被搀扶走的时候,已经喝得烂醉如泥人事不知了。
秀姨娘勉力支撑,假装若无其事的送走了冉元生,转头就瘫软在地。
兰巧迅速紧闭房门,把秀姨娘从地上搀扶起来,低声规劝。
“您莫急,事情还不到最差的时候,未必就会如他所说那般。您得相信镇国公府上下能守住爵位至今,不可能这般轻易就被人随便用点小计就能扳倒。”
秀姨娘闻听此言,眼中终于有了些许神采,满怀期待的看着兰巧,好像瞬间找到了主心骨似的。
“您别怕,奴婢这就写封信递出去。方才听到的话不可尽信,从国公府那边,定能得到更准确些的消息。”
秀姨娘紧紧攥着兰巧的手,用力点头,原本惶惶不安的心,好似终于找到了落点。
于是由兰巧代笔,把此间事悉数写明,把消息递出了府,送到了孟氏手上。
镇国公府屹立多年,并非只是个摆设,消息内情获悉更加详尽,但在知晓冉元生所行之事后,饶是孟氏也被气到不行。
针对算计镇国公府的人多了,倒也不差冉元生这么一个。
唯独不同的是,冉元生同镇国公府之间,还有着冉婉这么一个牵绊。
为自己的前程谋划,不算丑事。
但一点父女亲情不顾,把冉婉卖了一次又一次,当真是一个父亲能做出来的事?!
孟氏气急,但还顾念着冉婉的心情,并没有对冉元生的行为言表,发表任何自己的意见,只是如实把兰巧代笔递出来的信息,一五一十写在了密信中。
冉婉早就对冉元生失望透顶,也并不意外他最终会选择干出这种事情。
唯一致使她怒急攻心晕厥过去的原因,在于冉元生竟是敢毫无避忌,当着秀姨娘的面说出这般禽兽的话!
冉婉和秀姨娘二人在冉家内宅相依为命十数年,他冉元生纵使不在乎冉婉这个庶女,也不该不顾及秀姨娘的心情,当着她的面如此大放厥词!
秀姨娘这些年在冉家后宅老实本分,吃尽苦头也不曾对冉元生生出一丁点怨怼。
她把冉元生当成能依靠的天,把冉婉当成自己唯一的牵挂。
而现在,秀姨娘最大的依靠,要亲手斩断她的牵绊,还要让她眼睁睁看着,不亚于诛心之刑!
“我娘她……”
冉婉甫一开口先哽咽,生怕京中下次再传来有关秀姨娘的消息,便是她……
“莫怕,不急,”萧程晋心都快碎了,忙不迭抱着冉婉轻声哄她,“别哭,你一哭我心都慌了。有兰巧在,定能护住她安然无恙。娘她已安排了人手,一旦出事,会立刻把你娘从冉家救出来。”
“只是暂时不能打草惊蛇,才按兵不动罢了。你放心,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镇国公府都会想尽办法保护她的。”
有了萧程晋如此郑重其事的保证,冉婉闷疼的心方才缓和了一丝。
她把脸埋进萧程晋的胸口,片刻后萧程晋便察觉到胸前濡湿,但他只是收紧了抱着冉婉的手臂,没再多说什么,安静陪着她。
冉婉曾在冉家后宅被秦氏磋磨多年,提起那些委屈时都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好像经历过的那些伤害,在她心中都已掀不起任何波澜。
哪怕是被秦氏和冉元生送进镇国公府做妾,手里还捏着自己的卖身契,她也没哭。
但这次,涉及到秀姨娘,哪怕还没发生什么不可挽回之事,冉婉光是想一想,就不能自抑。
秀姨娘虽然性子软弱无用了些,但她作为一个母亲,已经能给了冉婉她所能给的一切。
寒冷的冬日,炭火不够,秀姨娘就把厚衣服厚被子都裹在冉婉身上,整夜抱着她睡,还时不时摸摸她的手脚,凉了就捂进怀里给她暖热。
炎热的夏日,偏院没有分到冰,秀姨娘为了冉婉能睡得安稳,整夜为她打扇……
哪怕从小到大受了不少秦氏的磋磨,但回到秀姨娘身边,冉婉依然能得到娘亲力所能及范围内,最大限度的宠爱。
在冉家后宅的日子有些难熬,但她们母女在一起相依为命时,又好似没有什么是熬不过去的。
但现在,冉婉真的怕秀姨娘在冉家被封闭消息,整日里担惊受怕,熬不过去。
现下有了萧程晋的保证,冉婉心下稍安,眼泪就止不住的流。
她恼自己的无用无力,不能把秀姨娘带离那个泥沼,又恨冉元生做事太绝,丝毫不顾念秀姨娘伏低做小,在冉家后宅服侍他的十数年情谊!
“我还有点事要问问王桢,你要不要一起听听?”萧程晋轻拍着冉婉的后背哄她,“弄清楚京城如今的局势,你心里有个底也好,你觉着呢?”
“嗯!”冉婉带着哽咽重重点头,“我要听!”
她要知道现在京城的局势到底如何了,想了解冉元生费尽心机倾尽家产,甚至连妾室庶女都能牺牲也要“效忠”的人,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得到冉婉肯定的答复,萧程晋松了口气。
“你先洗把脸,”萧程晋抚了抚冉婉的秀发,体贴道,“我把人唤到明间问话,你留在内室听着可好?”
“嗯!”
这回冉婉应得更大声了,有些不好意思的在萧程晋身上蹭了蹭脸,心底的郁愤悲痛都好似被冲散了不少。
萧程晋也不计较,等冉婉乖乖去洗脸修整自己的时候,理了理被冉婉蹭乱的领口,也不在意上头被冉婉蹭上的眼泪,立刻命人去唤王桢前来。
“属下王桢,见过世子。”
王桢仿佛知道会受到传召似的,来的很快。
“嗯,”萧程晋点头示意他起身落座,刻意提高了一点声音,“说说你知道的。”
王桢不明所以,但下意识学着萧程晋的样子,提高了声音。
“属下所知不多,若世子不见怪,属下就先从临出京城前说起吧……”
第59章
得到了萧程晋的允许后,王桢整理了一下思绪,冷静陈述。
“这次如以往一样,到了规定要出发的日子,属下便率领车队进城去国公府拉货物,当日去的比较早,城门刚开,守城的士兵比往日多了两倍有余,进出城的每一个人都需要严格盘查,连身上都不放过……”
镇国公府特地开辟的这条运送货物往来的路线,每次不一定会运送什么类型的东西,但每个月一趟,风雨无阻。
为了方便,一共有两个车队每次轮流出发,从边城回到京城交差后,车队人员便会暂时休息在京郊的庄子上,等待下次出发。
这一次,刚好轮到了王桢带领的车队。
入城时的阵仗,就让王桢察觉到了不对劲。
哪怕王桢随身携带着镇国公府的令牌,马车上还打着镇国公府的家徽印记,照样被拦下挨个搜身盘问。
往日里城门守卫盘查虽言,但也远远不到这种地步。
敏锐察觉到不对之处的王桢,压下马夫间的骚乱,命他们配合搜查,确认无误后才被放进城。
王桢不敢在路上耽搁,率领车队迅速赶至镇国公府后门,如同往常一样,由后门早早等待着的负责的管事带入府内,命人搬货上车。
平日里不管送往边城的是什么东西,孟氏都会亲自盯着下人清点装车,但今日却不见踪影。
但王桢是个谨慎稳重的人,并没有询问,而是安安分分同国公府的管事做交接。
等到货物装车完毕,王桢却被请去了老国公的院子,命他脱下身上穿着的夹袄,临时让数个婆子丫鬟赶工,把那一沓月光纱写就的密信,小心缝进了夹袄之中。
参与动手的婆子丫鬟,都是孟氏和老国公夫人身边贴身伺候的人,动作麻利,很快就把夹袄恢复如初,针脚都没错分毫,连王桢自己都看不出这夹袄曾被拆开过。
等王桢把做好手脚的夹袄穿上,整理好着装,孟氏才扶着老国公夫人从内室出来。
“这密信交由与你,务必要送至将军府,见到荣伯才可拿出,让他交给世子姨娘。切记,不到将军府中,万不可暴露分毫。”
王桢回忆着孟氏当日的叮嘱,一五一十原样复述。
“夫人这般交代了属下,属下严格遵守,幸不辱命,顺利带到。”
“出城之时,可遭到为难?”
萧程晋眉心紧拧,料想王桢等人出城之时,定比出城还要麻烦。
果不其然,王桢重重点头,提及当日情形仍心有余悸。
“不瞒世子,当日出城受到了不小阻碍,属下等人连人带马车差点被当场扣下。”
当日进城都要严查,出城之时更是管控严格,不少人都被官兵拦下,不许出城。
若是敢有闹腾反对的,更是当场扣下,把人带走关押。
王桢看到如此场景心下打鼓,暗道怪不得老国公如此谨慎,费时费力的要把密信缝进夹袄里让他随身穿戴。
还未接受盘查,不能自乱阵脚。
王桢让车队打出镇国公府的旗帜,自己则掏出镇国公府的令牌悬挂腰间,亮明身份。
饶是如此,他们一行车队仍被拦下带至一旁,马车上的货物里里外外全被翻了一遍。
那群官兵毫不讲道理,把马车上装载的货物掀得乱七八糟,态度极其蛮横。
若不是有王桢拦着,一群暴脾气的马夫怕是要当场同他们翻脸起冲突。
等这群什么有用东西都没搜查到的官兵停手,王桢带领着马夫把被翻乱的马车重新整理了一遍,随即提出了要出城的要求,却遭到了一番为难。
他们不但不被允许通过城门,甚至守城门的官兵还想给他们扣一个“不配合”搜查的名头,把他们整个车队扣下。
王桢的耐性也是有限的,既然道理讲不通,他索性搬出了镇国公府施压。
镇国公归京休养至今,虽然行事低调,但不代表他身上的爵位和功勋是虚的。
“那群官兵都是一群欺软怕硬的货色,”王桢不屑的嗤了一声,“后来他们内部商讨了一番,具体内容属下不清楚,但听到了一些类似‘打草惊蛇’之类的字眼,随后又经历了一番搜身后,属下等人才被允许出城。”
尽管如此,在出城前行了几十里地后,车队的屁股后头还一直跟着尾巴。
王桢假装没发现,镇定自若的领着车队照常前行。
身后的尾巴跟着他们连行了两座城池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方才悻悻而归。
起初,镇国公府费尽人力物力,特地开辟出这一条两地来往运送物资的道路,目的就不单纯。
这么多年来镇国公府伫立在风口浪尖,一举一动都小心谨慎。
这个表面上只用于运送物资的车队,实际上承担的是来往两地运送消息的任务。
防的就是一旦京中有事,边城一无所知,才特地开辟这么一条专门用来传消息的通道,现下刚好就体现出了这个准备的重要性。
王桢说完之后,还拿出几张纸,递到萧程晋面前。
“这是那个自称赵六的证词,”王桢解释道,“是荣伯刚刚让属下顺便带来的。”
随后,他又拿出一封还未拆开的信,放到桌上。
“这个,荣伯说是从赵六身上搜出来的。”
冉婉留在内室,一直努力竖起耳朵听着明间里的所有动静。
此刻听到王桢口中的“赵六”这个名字,她不明所以,但还在努力地仔细倾听,试图捕捉二人交谈的字眼。
萧程晋看过赵六的证词,当即气笑了。
王桢也忍不住咋舌:“怪不得那赵六这般理直气壮,人刚到将军府,就直接向荣伯要求要见冉姨娘。”
冉婉心下一跳,登时坐不住了。
这怎么还提到她了?那个叫什么赵六的人干了什么,又与她何干?
冉婉仔细回忆了一番,确认自己并不认识什么叫赵六的人,在内室踱步片刻,最终还是耐着性子继续竖着耳朵探听。
王桢好似察觉到了什么动静,朝着内室的方向看了一眼。
但萧程晋没反应,他便低眉敛目没有作声。
“行了,我知道了,”萧程晋放下赵六的证词,吩咐王桢,“劳烦你走一趟,告诉荣伯,彭川刚刚送如意回府,人还没回大营。让他堵住赵六的嘴绑严实了交给彭川,让彭川把人带去军营交给我爹。”
“是。”
王桢领命而去,冉婉侧耳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传来一声关闭房门的轻响。
冉婉立时坐不住了,不等萧程晋开口提醒,便自觉快步走出了内室。
“赵六是谁?”还不等落座,冉婉就忙不迭询问,“什么要见我,什么信?”
冉婉心脏怦怦直跳,打从知道冉元生已经算计上了她之后,她就犹如惊弓之鸟,一旦提到任何同她有关的讯息,她就肝火上涌,生怕下一刻就听到冉元生如何花式坑她的新版本。
“你先坐下,不必着急上火,”萧程晋一看冉婉面色煞白,心疼的拉着她的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落座,“听我慢慢同你说。”
冉婉依言在萧程晋身侧落座,但眼睛还在紧紧盯着他,提心到面色紧绷。
“这是那个赵六的证词,”萧程晋把自己刚看完的证词放到冉婉手边,“冉元生想要代表二皇子,通过你向镇国公府发出拉拢的讯号,试探镇国公府的立场,还带来了冉元生亲自写给你的信。虽表面上看似是冉元生派来的人,实则那赵六是二殿下的人。”
冉元生积极献策,但二皇子也不是个鲁莽蠢笨之人,他说什么就信什么。
当初冉婉是如何进了国公府大门的,又为此遭受多少非议,镇国公府上下又因此被一群酸儒大肆攻讦“品行不端”的事,二皇子一清二楚。
不是二皇子看不起冉元生,而是他并不觉得一个为了官位前途,能把自家女儿毫不犹豫“卖”出去的男人,怎能保证控制得住那被他出卖的庶女,肯乖乖再被他卖一次。
所以哪怕冉元生信誓旦旦的向二皇子保证过了,二皇子却还是坚持派出了自己的人,来帮冉元生传信试探萧雄。
只可惜这人还没见着冉婉呢,就先被荣伯扣下了。
“二皇子……也不太聪明吧?”冉婉只觉匪夷所思,没忍住道,“他派来的人,进了将军府的地盘,还敢态度如此强硬要求见我?这是对自己的身份太自信,还是对我有信心啊?”
不管冉婉在将军府内的实际地位如何,但她现在的身份始终只是个妾。
冉元生以及二皇子,是不是都对她的期望太大了些,还真以为凭借着她这个人,就能直接影响到萧雄的决断?
这是不是也太看得起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