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解释你也听不懂。这药方里所写的药材,哪是普通人家能用得起的。”楚川淡定解释着。
主仆二人交谈之际转过一个拐角,这里是前线兵与供需兵所处营区的交界处。
他们正欲拐进小道之时,瞧见另一条道上,许杨提着恭桶站在不远处望着他们。见他们看过去后,几乎是下意识地抛下恭桶扭身就跑。
楚川皱眉:“他这是?”
“少爷您还不知道吧。”余平不屑地笑了声,解释道:“这人此前偷了您的主意霸了您的功劳,被将军查出来了后,被打了二十大板,调去每日处理将士们的隔夜物了。”
“此事是她做的?”楚川蹙眉,扭头问。
“谁啊?”
楚川忽然有些别扭:“钟,钟离笙。”
“哦,”余平点点头,认真想了想答:“似乎不是。将军只是吩咐打了板子,事后革去职位。将他分配去处理隔夜物不知是谁安排的。不过受他欺辱的不止我们,所有人跟瞧而不见似的,此事便也传不进将军耳朵里。”
余平扭头,看着自家少爷:“有何不妥吗少爷?”
“无妨,我问问罢了。”楚川转身边走边叮嘱道:“还有,下次再遇见他你得给我把他拦住!此前所受的屈辱,小爷说到做到定要从他身上讨回来!”
余平大力点头!
下一次,他绝对逃不掉!
—
谷雨。
一道巨型闪电劈开点墨般厚重的云层,在天空中迸射出刺眼白光。
白光还未散去,轰隆一声巨响在高空中爆响!
闪电呼啸,雷声滚滚。
一层厚重繁密的雨幕从灰色的空中极速落下,巍峨耸立的深绿松柏在风中摇曳,被迫低下了腰。
一个身着深红劲装,额头上绑着红色冠巾的男子,骑着烈马在雨幕中穿梭。
铁骑踏着一个个泥洼,声音沉猛,泥水飞溅。
他穿过陀城的城门,雨势很大,街上无人。他一路疾驰停在了写着‘钟府’二字牌匾的门前。
他的穿着与腰间佩戴的身份令牌让他一路畅通无阻,踉跄跑了进去。
钟啸天本是在书房听雨研究兵法,听人通报他派给楚河的亲卫来到府中,且衣衫褴褛狼狈不堪之时,他丢下兵书夺门而出。
于回廊亭下撞见。
那亲卫见到钟啸天,仓皇跪地,禀告道:“将军!楚相克扣军饷!如今已被关进大牢,半月后于断头台当众行刑!”
第34章 再见故人
得知消息的钟啸天带着一队钟家军纵马回京,于文武百官面前,在那金銮大殿之上向楚河求情,以性命为保,求陛下重新调查还楚河一个清白。
彼时他疾言厉色,步步紧逼,忽略祁帝眼中越来越深沉越来越冰冷的温度。
祁帝大怒,命人将钟啸天压制于大殿石阶上。在红透半边天的昏黄日光下,一柄大刀带着锋利的刀芒,斩下头颅。
滚烫的鲜血喷溅在威严的石狮上,犹如濒死的夕颜于裂缝中开出艳丽的花朵。
骨朵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父亲!!!”
钟离笙猛地仿佛坠落深渊,她大叫一声,从床上剧烈起身,额间布满汗水。
左胸里,心脏凶猛跳动。
望着眼前雪白的床上,珠帘在床头碰撞咔嚓响,呼应着此时她震耳的心跳声。
“主子!!您终于醒啦!”
钟幸激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转过头去,见红青单手握着剑担忧地望着自己,钟幸则端着药子愣在门边,一脸高兴。
这让她有些分不清今昔何年,此时何故。
好半晌才她从噩梦中回过神来,在钟幸与红青担忧的目光中将一碗苦得发涩的、又浓又稠的中药喝了下去。
收拾干净,从牧季霖为她准备的数十件衣服中,挑选了颜色最为清雅的一件,一身淡蓝色衣裙穿上,走了出去。
-
郡守府待客大堂内,牧季霖与楚北川相对而坐,前者客客气气地替后者倒了杯茶,笑道:“王爷一路从祁京而来,辛苦了。下官身有顽疾不便饮酒,便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楚北川纤长的手指勾起茶杯,抬起手带起黑色金莽纹的宽大袖口,品了一口又放下,勾唇道:“哪有牧大人下了那么大一盘棋来得辛苦?”
被识破,牧季霖放下茶杯眼底依旧漠然,抬眼时装得一脸无辜,皱眉不解道:“王爷所言,为何下官听不懂呢?”
楚北川慢慢收起嘴角的笑,一双带着十足压迫感的目光与牧季霖那双无辜的眼对上。
此人日前还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想必都是装出来的。此刻充满算计城府极深的狡猾,恐才是他真正地模样。
杨无行突然开口插话:“听不懂?牧大人你怎会听不懂?那山中的匪寇不都是你安排的吗?!勾结匪寇,这可是杀头的死罪!”
闻言,牧季霖表现出十分吃惊的模样:“本官安排的?!这简直是无稽之谈!”牧季霖大吸了口空气,拍桌站起,扭身,皱眉瞪着楚北川吼:“定安王!下官自问与你无冤无仇,您何故如此为难?难不成是想空口无凭便定了下官的罪吗?!”
楚北川低头轻笑,抬头缓缓说道:“怎会?牧大人多虑了。本将军给人定罪定要拿出实打实的证据,得让那人心服口服才是。是我没管好属下,还请牧大人,见谅。”
他侧首,余光看着杨无行,冷声道:“自己去领罚,若下次再管不住自己的嘴,我身边你便不用呆了。”
"我!"杨无行还想辩解,却被楚北川越来越冷的眼神堵了回去,他抬手打了两下自己的嘴,道了声弱弱的“是”认命走了出去。
出去时,于廊上与一人擦肩而过。
牧季霖自然也听明白了楚北川话里的意思,也看得出楚北川做的只是表面功夫,目的就是给他个下马威。
只是想要拿到定他罪的证据,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且就算拿到了证据又能如何?在这北漠他牧季霖只手便可遮天!
二人都在彼此互相算计着,推腹假笑之间,倏然门外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吸引住了他们的视线,那人是太守府的莫管事。
牧季霖注意到了,转过头去。
主仆之间似乎有什么约定,这莫管事出现后,牧季霖就像是按下了什么开关,整个人身上的那股算计劲陡然消散。
他甚至看都没看楚北川一眼,咻地从位置上站起身,抛下一句:“今日便先到这吧,将军刚到北漠且先歇息歇息。余下的咱们改日再谈!”便匆匆离开了。
程泽望着牧季霖消失的那片衣角,转头看向自家将军,皱眉问道:“这牧大人何事如此着急啊?”
自打到了这北漠,程泽看得出来,这北漠风评极佳的太守牧季霖,能在八年前钟家覆灭之中未受波连,甚至一度加官进爵。此人的手段之狠辣,城府之深谋,不言而喻。
可这样遇事不乱凡事自若的人,却独独在昨日情绪失了控,而让他失控的人此刻就躺在府内。
“莫不是...”程泽自顾自猜测道:“钟姑娘醒了?”
闻声,楚北川宽大的手放在棕黑发光的月牙扶手上,不受控地一点点慢慢收紧。
程泽看见楚北川强忍着的脸色,小幅度抬眉,尝试性问:“王爷,要不咱也去瞧瞧?”
“不必。”沉思半晌,楚北川才松开扶手,继续道:“你去亲自审问那些匪寇,在人不死的情况下拿到我想要的。”
“别让我失望,明白吗?”
程泽双手抱拳,“是。”
楚北川想到了什么,紧绷的身子泄了气,他靠着椅背,一双轮廓分明深邃的眸里带着细碎的笑,不知又在打着谁的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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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季霖赶往揽月阁的脚步恨不得飞起,他疾步走过一条长长的廊道,穿过半月拱门,脚步才渐渐慢了下来。
揽月阁前,有一个小湖,湖岸上栽满了三角梅,紫色的花海倒映在泛起一圈圈细小波纹的湖面上。
在水中花镜里,少女站在七仙桥头,一身淡蓝色衣裙随风微微摆动,身后的如墨长发用一根木簪束起,垂落下来的那部分如黑色的柳丝一般,明明未经打理,却已然让人这般惊心动魄的美。
牧季霖走上前,神色从欣喜变得无措继而变得伤感。
往昔那个鲜衣怒马的、张扬肆意的、无所畏惧的红衣少女与眼前的翩弱女子一点点重叠。
她们的相貌没有变,但那骨子里的气儿,好似却消了。
余光睹见有人靠近,钟离笙转过身,看见牧季霖一双充满悲伤的眸子望着她,似乎在问:这些年你发生了什么?可受了什么委屈?
钟离笙下意识避开这样充满浓厚情感的视线,垂眼看着湖面上一圈圈的荡来的波纹,长长的睫毛掩饰着她眼底的情绪。
少顷,才抬回头,眸中带笑地望着牧季霖,“牧叔,许久不见。这些年过得可还顺心?”
牧季霖蹙起眉头,轻轻抬起颤抖的双手,情不自禁地又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又停下,他的目光从她头顶而下,落到鞋尖,又打圈回到她脸上。
压着嗓子,“少将军,您,您瘦了。”
听到他的话,钟离笙轻笑一声,纠正道:“牧叔,我如今只是一介草民,少将军这样的称呼万不可再叫咯!”说完,她低头、抬手,看了看自己,仰头笑道:“不过,我有瘦吗?许是这些年长高了不少?看着便瘦了些。”
牧季霖轻摇头,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您是长高了不少!可您的身子骨却为何是逆着长得的?!从前的你如何会因疲乏而昏倒!”
“况且属下喊您少将军那又如何?!在属下心中,在这北漠百姓心中,谁不知有一个少将军,也只认一个少将军!”
牧季霖很激动,整张脸都涨红了。
钟离笙定定地望着他,换做以前她一定会被这番话激起满腔热血,可此刻她心中是麻木的,就如同脚下冰冷的湖水,面上虽有涟漪,但水底却是让人绝望无声的死寂。
“牧叔...若您当真想着离笙好,便不要再这般称呼于我了。”她沉默,见牧季霖眸光暗下似乎妥了协,才叹了声气,扭头朝钟幸道:“阿幸,把东西拿出来。”
钟幸听言,快步跑上前,从怀中拿出一个被叠的方方正正的麻布绢帕递给钟离笙,她接过递给牧季霖。
牧季霖垂下头,视线落在绢帕上,“这是?”
钟离笙笑道:“这些是离笙这些年攒下来的一些银钱...”
“不可!”
她话都没说完就被打断,又提起气打算继续。
哪知牧季霖却忽然正色严肃道:“北漠而今不缺银子,小姐收回去吧!”
他话落,转身离去。
在钟离笙还来不及说出下一句话之前,离开了揽月阁。
“主子,太守大人好生奇怪啊,这才刚来怎的就走了?”钟幸疑惑问道,来时明明一副十分迫切想见到主子的模样,现下走时也这般匆匆似有人赶他一般,真是个奇人。
钟离笙收回视线,将手中的绢帛还给钟幸,又看了一眼牧季霖匆匆离开的廊角,缓缓道:“我也不知。”
“那这些银子咱还给吗?”钟幸妥帖收好绢帛,瞪着疑惑地问。
“且先在北漠再留一段时间,总能给出去的。”
牧季霖所说的那番话,她不信。
倘若眼前人已经被世道同化,那她会信,且留下银子后立马便走。可当他推开人群走到她面前,喊出的那声少将军开始,钟离笙便知道此人还是前人,没有变。
既如此,依照牧季霖哪怕自己什么都没有也还要掏干的性子,这北漠便不可能会有富于的银两,怕是早就一文不剩全都支出去了。
在接下来的几日内,钟离笙无数次想将银子送给牧季霖。可牧季霖却总是避着,不是说有事处理,便是年纪大了身体不适。
他如今才四十而已,如何年纪大了?除了眼底下黑色的困斑,她看不出来他哪里病了。
可即便常躲着她如此,牧季霖仍旧是雷打不动地每日带上几个大夫来到揽月阁给她瞧上一瞧。
每一位大夫都说她的身子虚弱,用上等的药材便能调理好,但那右手握不住重物、使不上力的顽疾却无论如何也没法医治。
钟离笙已经习惯,听到这些话内心早已经掀不起任何波澜。
可牧季霖却是第一次,每次一听便表现得很烦躁,压着性子将大夫请走后,又会带来她没见过的。
钟离笙觉得,短短几天之内,这北漠所有的大夫都来为她诊治过了。
她不明白牧叔到底在执着些什么,可也耐不住长者的关爱,乖巧配合着。
又找了二十个大夫来,每个人说的都一样!
牧季霖终是忍不下去了,抓起桌上的玉蝶狠狠砸向地面!一反常态地露出少有暴躁的一面。
“到底是谁!是谁害小姐变成如今这样!又是谁诬陷将军陷害钟家!”他气氛地咬牙,双颊肌肉紧紧崩紧,举起双手握拳狠狠垂在桌面上,响起“咚!”的一声大响,就连鬓间的黑白发丝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站在一旁服侍的莫管事吓坏了,从他进府起,还未见过老爷发这般大的脾气。他颤颤巍巍地捡起玉蝶轻轻放置在桌面上,小心翼翼道:“老爷,小的打听到那传闻中的药阁就在凉城十里外的清嵩山里,虽听人说那地方极其难找,进去还恐会迷失去方向。但为了小姐,小的带人马去寻寻许会找得到?”
牧季霖一听,立马从暴怒中镇定下来,绕开桌椅边往外走边道:“本太守亲自去找!”
牧季霖带着一队人马刚行至府门前,正欲离去之时,忽然瞧见府外的石狮旁赫然站立着一人,一身黑色劲装,高马尾,怀里抱着剑。
他牵着一匹快马,见人出来,扭头朝他一笑,似乎是专等着他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就写成插叙了,嘻嘻。
第35章 药阁阁主鹿砚
程泽走上前,抱拳施礼,“牧大人。”
牧季霖皱眉,心道:这小子来做甚?现在可没可没时间同他周旋。
似乎看出牧季霖心中所想,程泽淡笑一声,说明来意:“王爷听闻大人欲前往药阁,担心大人找不到路,特命属下前来为大人将路引上一引。”
牧季霖怔愣半晌,才眯起一只眼,冷笑:“呵,定安王当真了不得啊。本官这前脚才刚决定的事,他后脚竟把你给派来了。”看向身后,又看回来,“这是,在本官身后安了双眼睛吗?”
“呵,”程泽低笑,“王爷只是碰巧知晓大人要前往药阁,属下又正好知道这药阁要如何去。都是巧合罢了,还请牧大人莫要放在心上才是。”
瞧他这一身出远门的着装,像是临时决定来的吗?!
虽不信,可牧季霖还是沉下性子,犹疑道:“你当真能引本官前去药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