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泽点头。
“有何条件?”
“条件?”程泽疑惑开口,错愕望着牧季霖。
牧季霖奇怪地看着他。
王爷只下令让他带路,却并未说要提出什么条件啊。可若按他家王爷以往的性子,好像是该从中刮一笔利才是。
莫不成是忘了?
想到此,自认为了解楚北川的程泽正了正色:“我家王爷希望大人能答应他一个条件,至于条件是什么,大人日后会知晓的。”
“本官若是不答应,又当如何?”
“大人若是不答应,那恐怕只得自己前去寻药阁了。”程泽遗憾摇摇头,“哫哫,只是不知,大人要寻多久呢?这大人想要治的人又会否等得起呢?”
此时,莫管事不合时宜地走到牧季霖身边,低耳语道:“老爷,这药阁所在之地的确极难寻到,况且咱事先没调查过,还不知要寻多久。万一时间长了,小姐又能留在北漠多久呢?”
权衡之下,牧季霖终是妥协,带着程泽一并上路。
只是在出发之前,程泽又让牧季霖多带了一些看起来力气十分强壮的府兵。牧季霖不明缘由,反正是他的人,便没有反对。
在程泽的指路下,数十个岔口,他不带一点犹豫。
爬过千米巍峨的清嵩山,穿过青葱翠绿的松柏,野枝逢春的杂乱有序的草丛。
突然视野开阔,野鹤在云层之上盘旋,声声清脆的鸟声回荡在山间。高耸入云的楼阁
——这里仿若一个世外桃源。
浩浩荡荡的队伍停在阁楼大门前,程泽说了句“到了”后果断翻身下马。单手抓着门环大力敲击,啪啪啪的响。
“谁啊!”
门内一个十分稚嫩的声音传来,没一会,门缓缓被拉开,一个三尺那般高的男孩出现在程泽视线内。
男孩吊着有些刚睡醒的嗫嚅自语问道:“黄师兄没告诉我近日会有人要来拜访啊。你们是谁啊?”他圆溜溜的眼睛盯着程泽,“为何我觉得你有些眼熟呢?”
程泽没回答他,从怀中拿出一个黑金令牌竖着退给男孩看,自顾道:“我乃定安王的亲卫,携王爷的口谕,请药阁阁主出阁,前往北漠城,医治一人。”
从懂事起便进入药阁楼的烨泷根本不会解决这样的变故。
定安王的名头他在阁中不知一次听过,那些以少胜多,守护大祁的英勇事迹让他沉迷,甚至对楚北川打心底升起一抹敬佩。
他眸中染着喜悦,“大人请先稍后片刻,我先去阁中将此事告诉阁主。既然是王爷,那他老人家定然是愿意去的!”
烨泷说完,激动地扭身便跑,圆溜溜的身体就像颗肉球,急忙得连门都忘了关。
程泽知晓药阁的规矩,老实地等在门外。
牧季霖走上前,侧头看着他问道:“不进吗?”
“药阁的规矩,外人未经允许不得入。”程泽答。
牧季霖皱眉:“为何本官会有你与这药阁渊源颇深之感?”
程泽闻言,眨眼、挑眉,嘴角微微勾起,并未多言。
过了一会,烨泷低着头,耷拉着肩膀,像个幽灵一样轻飘飘的走回来了。他走到程泽跟前,抬头,瘪嘴道:“这位大人,阁主他老人家不愿出山,还说别说是定安王,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出阁.....”
烨泷说得很委婉,想必是经过一番修改才说出来的,阁主所言定比这难听数倍。
程泽沉沉叹了口气,边摇头边小声赞叹道:“唉,不愧是王爷......”
牧季霖歪头,一直眉毛往上挑,一只眉毛往下压,似乎没听清,凑近问道:“你说什么?”
程泽突然回头,他被吓一跳向后退了半步。
只见程泽嘴角挂着一抹十分算计的笑容,问他道:“牧大人?你还想不想让阁主下山随我们而去?”
“废话!本官当然想!”
“既如此,您可愿将带来的这些府兵借我一用?以我一人之力恐怕还是有些勉强。”
牧季霖拧紧眉头,“给你用便是,但你究竟想作甚?”
程泽脸上始终带着笑,他抬起不满老茧的大手盖在木门上,刚好落在烨泷脑袋上边,他侧头看着药阁内的青山绿水,十分理所当然又没有道理道:“用我们王爷的话来讲,既然阁主不愿主动下山,那我们便帮他一把,赶他,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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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逢雨季,北漠的上空灰沉沉雾蒙蒙的,雨时而瓢泼入珍珠,时而延绵如毛发。不光地是湿漉漉的,就连行走在路上的人脚底也是湿漉漉的,一步一个脚印,带着雨水走进屋内。
“好你个不敬师长的逆徒儿!竟敢将老夫强压下山,就连当今陛下都不敢做的事儿,你倒是做得丝毫不拖泥带水!”
鹿砚,药阁的主人,也是世上医术问鼎的隐世高人。明明这般圣洁之人,该存在人们口中性情温良,如仙人一般的人,此刻却大力拄着拐杖,不停抬起放下敲着地面,满是皱纹的脸上全是怒意。
他指着淡如泰山站在在面前的人,止不住痛骂。
“当初你走投无路,老夫想领你回药阁之时,你是怎么说的?!说要凭借自己的力量沉刷冤屈!是!你如今做到了!地位尊上的定安王!大祁的战神!”
说得太快,他喘了口气,又吼:“可那有如何?当初你执意不愿离开尘世之时,老夫是不是与你说过,从此药阁与你楚川再无瓜葛。当初你曾答应,此生所出不断药阁之名,所治不求药阁之能!”
“如今老夫不愿下山,你却让属下将我捆了来!这是何意?!”
楚北川低着眉眼,直到鹿砚将气撒完才缓缓抬眼,眼中充满了关切:“老师...许久未见,您,苍老了不少。”
突如其来的关心,充满怀念关切的神情狠狠砸着鹿砚。
人到老年情绪本就大起大伏易受波动。前一刻还气得心堵,这一刻浑身立起的竖毛就这么被一句话抚平。
“老师所说,北川明白。只是,其一,世人皆知楚川是药阁弟子,可楚北川却不是,这便不算断了药阁之名。而其二,请老师下山目的也并非用于北川自身,更算不得求用药阁之大能。”
说着,楚北川突然单膝跪地,垂着头:“倘若老师仍觉心里憋闷,那便打徒儿骂徒儿都无所谓,只是莫要伤了身子才好。”
鹿砚的表情凝在脸上,变得越来越复杂,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最后只得哀道一声,“老夫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他佝偻着背转身,清澈的双眸瞪着将他五花大绑而来的程泽,“不是说看病吗?病人在哪呢?!!”
“我来吧!”杨无行突然开口,舔着脸上前:“鹿老,由我来带您去吧。小子顺便向您讨教讨教,您看我这膝盖他一到雨天便痛得紧.....”
杨无行谄媚地领着鹿砚离开了。
楚北川这才抬头,慢慢站起身。他看着门外空旷的大院,沉默着,眼神之中染着一丝担忧。
程泽抱着手,缄默在一旁望着楚北川。
他从未见自家王爷这般为一个人谋划过。
先是知晓东阳国野兽山里有禁花百面娇,是女子养体的神物,便只身前往,左胸前被野兽抓了三道大口子,险些丧命。
后来无意间知道钟姑娘禁婚配的圣旨,便堂而皇之未作任何准备便在大殿之上求娶,逼得陛下解除婚禁。
眼下,又绑来药阁之主来为她诊治。他可没忘,这药阁之中有一道圣旨,冒犯药阁之人当诛。若非药阁阁主与王爷他有旧交,恐怕他家王爷现在已经犯了个杀头的大罪了。
程泽望着自家王爷的背影。
这样一个淋过剑雨淌过血河的顶天立地的男子,究竟为何对一介什么都不是的女子痴情于此?
程泽想不明白,更没胆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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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灰沉沉的,雨水淅淅沥沥地打落在黑色的砖瓦上,聚集成一柱柱水柱滚下,在廊檐处形成一个稀疏的水幕。
钟离笙站在廊下,伸出右手接了接,几缕雨丝落到她手中,她收回来,垂着头,手指间揉搓,眉眼间布满哀伤。
杨无行领着鹿砚到时,远远瞧见一袭青衫的女子站在廊下,她伸手接雨水。
只看一眼,鹿砚便认出来了,突然沉气,转身朝回走。杨无行看了眼钟离笙,又看了眼开始离去的鹿砚,跑上前恭敬道:“阁老,这前面就是了?!”
鹿砚离去的脚步没停,缓缓问道:“你家王爷让我治的便是那女娃?”
杨无行连连点头,“对啊。”
“这女娃没得治。”
“啊?为何啊?您都还没诊治怎知没得治。”杨无行皱着眉。
“老夫曾给她诊过,没得治。”鹿砚又重复了一遍。
杨无行为难道:“曾经没得治,那万一如今就不一样了呢?要不您还是去看看吧,不然我这怎么跟王爷交代啊....”
鹿砚停住脚步,扭身正对他,轻轻叹了口气,双手拄着拐杖放到双脚之间,认真道:“那你便告诉你家王爷。那女娃的身子要百面娇才能调理好,那女娃的手,要笑面阁方可解毒。等这两样齐了,再让他来药阁找我。”
说完,鹿砚不顾愣在原地的杨无行,带着身边的随从离开。
杨无行回神跟上,“中毒?可我以前打听到的不是中毒啊......”他抬头,“阁老,您!”
“此人是谁?!”鹿砚停住,突然出声。
杨无行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便看见前些剿灭匪寇时,抓来的一个扎着两股麻花辫的,脸上长满雀斑的,看着年岁不大的小姑娘穿梭在受伤的宅民之中。
他记得当时是那小姑娘自告奋勇说自己会医术,可以救治灾民,便放了出来。
只是,这阁老问她作甚?
鹿砚:“我要她!”
杨无行:“啊?!”
鹿砚激动着,双眼似发着光着急扭头道:“我要收她为徒!”
似乎觉得拿了人家的宝贝东西也要拿出点什么,鹿砚急忙地从怀中拿出一个翠绿色的药瓶塞到杨无行手中。
“这是老夫特制的药丸,虽无法根治,但只要那女娃每日服一粒,吃完这一瓶,手也能好个七七八八。只要不长时间用力,便无大影响!”
鹿砚说完,还没等杨无行反应过来,他便双目发光情不自禁地朝着灾民之中的小身影走去。
杨无行低头看手中的药瓶,又抬头看了眼像发了疯一样的鹿砚。
他翻了个白眼。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送走了心满意足的鹿砚后,杨无行回到楚北川身边,将鹿砚的话分毫不差的汇报,他问道:“王爷,那这药?”
“交给牧大人。”
“是。”
杨无行恭敬退下。
他离开后,整个屋内沉寂了片刻,才听见楚北川缓缓开口。
“程泽。”
“属下在。”
“去查,笑面阎在何处。”
程泽猛地抬头。
世上的奇珍异宝要么长在极难取得猛兽汹涌之处,要么被极大势力之人供奉着。不管任何一物想取得绝非易事。更何况还是能与阎王夺命的笑面阎?!
“王爷,这。”他拧着眉,想劝说。
“你若不想,本王可让他人前去。”
“怎会!”程泽缓慢垂首:“属下这便去打探。”
第36章 牧季霖的真正意图
北漠临靠大漠荒野,常年缺水,时逢的一场雨便可唤作上天赋予的恩泽。而今这般恩泽浩大,却弄得百姓流离失所,哀声遍地。
连绵不绝的山脉之外,是大漠一望无际的平原。
瓢泼大雨坠落入远山之间,一簇簇肉眼可见的白色云朵从里面升腾而起,于山顶之上缥缈隐现。
雨水敲击在耀黑色的、闪着水光的石头上,而后汇聚成一条条小溪河,卷着表面的沙石朝山底滚落。
突然一声巨大的闷响!
峭壁上,朦胧的雨幕之中,青松开始倾倒,脆裂!
断木、杂草、泥沙、碎石,汇聚成一条巨大的洪流,如一张滔天巨口翻涌而下,房屋、农田,纷纷卷入了这张洪口之中。
皮鞭抽着烈马,践踩着黄色泥水,穿梭雨幕。
驿站门前,马前蹄高高抬起,传信兵滚落而下。
他攀爬着,踉踉跄跄跑进驿站,脸上、脖颈间一束束水流急滚而下,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报——”
会客堂内,楚北川坐于上首,面色冷峻。
“启禀王爷!”
“北漠城外十里的盘流县,山体倾塌,黄土淹没数半城镇。如今许多百姓被埋进土中,生死不明!传盘流县令之言,恳请将军,速速前往搭救盘流县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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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流县,是北漠第一大县。地域辽阔,民生富庶,若非四周环山影响其通商,可挤越凉城,成为北漠第二大城。
当得知盘流县被泥沙淹没之时,钟离笙整个下午都心不在焉。知晓定安王楚北川派出定北军前往盘留县时,她舒缓郁闷心结。
可在定安军因不明山体结构莽撞挖山救人导致山体二次滑坡,损伤惨重之时,钟离笙再也没法躲在房内安稳地呆着。
她随意换上一身便于活动的打马服,带着红青与钟幸朝牧季霖的书房赶,打算说一声便前往盘流县。
可当行至书房门前时,无意间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对话。
杨无行站在屋内,履靴之上沾满黄泥,身后头发杂乱背影瘦削。
他不顾权位尊卑,指着牧季霖怒骂:“盘流县民就不是你北漠的百姓了?知道大人事儿多,王爷并未下令让您同去。可如今盘流大灾,作为北漠太守,只是让大人将往日治理的方法拿出来而已!你竟连这都不愿!难不成是想让我们王爷亲自来问吗?!”
面对杨无行的质问,牧季霖没气,反倒一脸遗憾懊恼,“唉——,小杨副将这是误会本官了。”
他拍了两声巴掌,数十个家丁提着几个巨大的红木箱子从后院走了进来,箱子打开后,数不胜数的沾湿了的书籍胡乱放置在里边。
牧季霖无奈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本官也很想出一份力,但奈何昨个夜里,书房进了水,如今许多杂书与公文都混作一团。那些个治理的记录,本官现下实在是寻不到了。”
“小杨副将,你看不如这样,你回去告诉王爷。待本官将文书找到,再派人加急送去如何?!”
“找不到了!”杨无行着急地跺脚,来回走,又停住,急切道:“那你总还记得吧,重新篆写一份不行吗?!”
“这...”牧季霖脸色为难,“嗞...这你也知道,本官如今年岁已然不小,记忆力不必年轻时候。小杨副将这不是存了心得为难本官吗?”
“行!我晓得了!”
见在牧季霖这看不到希望,杨无行不愿再拖延时间,他转身跑出书房,离开北漠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