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影像风一样地从视线中消失。
钟离笙移开视线,迈步走进了书房。
她的视线落到正被小厮搬走的红木箱子上,然后又别开,转眼看着牧季霖,淡淡道:“牧叔,父亲曾与我过说您自小便能一目十行,有过目不忘之能。以牧叔的性子,别的事情或许会忘,可这般大事,离笙不信您当真不记得了。”
牧季霖低着头,抬眼看着她,目光有些被搓破的窘迫。可他也只是这么看着,并未多言。
钟离笙又道:“杨副将说得不错,盘流县是北漠的一部分,盘流子民也是大祁的子民。您怎么可以放任不管呢?您,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牧叔吗?”
“小姐……这不一样。”牧季霖皱着眉,别过脸。
见他似乎根本没有帮忙的心,她心猛地一沉,不自觉后退一步,皱起柳眉,眼神中布满哀伤,自嘲道:“呵,是不一样了。就连我都不再是以前的我看了。离笙又怎能无礼要求,我的牧叔叔还是以前那个视北漠子民为天高的牧叔叔呢?”
说罢,她失望地最后看了一眼牧季霖,扭身便走。
“小姐!”
牧季霖苍老伴着一丝哀求的声音喊起,带着颤音问道:“小姐,要去何处?”
“牧大人既不愿救我北漠子民,自当,由我钟家人来救!”
她语气中带着赴然,眼神充满坚定,仿佛那个红衣飒烈,无所畏惧的女子回到了她身上。
“不可。”牧季霖瞪着眼,似乎在极力忍者什么,他颤抖着左右摇头,连双颊都在颤抖,“您不可帮他!您绝对不能帮他!”
“为何?!!”钟离笙猛地转身,眼睛通红,“为何不能!我父亲致死都在守护大祁的子民,我段没想到,他曾经最信任的属下如今竟成了这副模样!”
她不愿再多说了,晚一分钟前去,那些被淹没的百姓生机便淡一分。
可让她的脚刚跨过门槛,落到地面,身后忽然响起咚的一声。
“少将军!”声音带着哀求。
“生来孤苦无所依,豆角之年入将门。一举终得了他庙堂之高,欲一举展翅天地游!可东风停,大雨倾泻。恩公受冤,忠魂已去。可尔魂骨未消!蛰伏七年!筹谋七年!终苦得后将把家还。”
“举万兵!破城池!杀伤他金銮殿!还他一个公道自在!”
钟离笙怔愣住了,颤抖着目光,一点一点慢慢转身。
牧季霖跪在地上,一双布满皱纹的大手拖着一个金色令牌,目光炯炯地望着她。
“七年前,钟家军出现内敌,大祁痛失一座城池。大将军于万军前将叛徒斩杀却被污蔑勾结外敌!他整整三日三夜不合眼,带着钟家军浴血奋战。可在一次埋伏之战中,本该支援的军队却不知是谁传的命令,停止了支援!”
她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惶恐摇头:“别说了。”
“可大将军英勇!不愿数十百名钟家军无辜命丧。将军拼尽全力带着他们突出重围,可自己却身重数刀,再也支撑不下去。”
她见过!
亲眼看见父亲断了左手。后背,胸前巨大的刀口能看见森白的骨头。他面色惨白的模样,就如噩梦一样缠着她掐住她,整整七年从未停歇!
滚烫的液体顺着脸颊而下,她看着跟前跪着的人,已经猜到他究竟要做什么。
那金色的令牌上,是一个豪迈桀骜的‘钟’字!
“少将军!属下等了您七年!为的就是将令牌交予您。”
“请少将军冲上金銮殿!”
“以十万钟家军为底气!为大将军讨个公道!!”
她被震惊到了,常年无波的脸上闪满了诧色。
“牧叔...你!”
“请!少将军!携十万钟家军!还大将军一个公道!”牧季霖一字一句吼,声音嘶哑,带着赴死的决绝。
他忽然抬头,铿锵有力道:“楚北川生性狡诈,懂计谋,城府极深!他培养出的定北军更是丝毫不必钟家军差。”眼中闪着光:“若此时,能够凭借此次的大灾让他损兵折将。我们攻入祁京之时,便可少些阻碍。”
钟离笙听着,目光越来越沉。
七年前,得知朝堂之中无人为父亲争辩,无人信父亲所说之话时,她也曾痴狂地想用武去替父亲讨回这个公道。
可即便如此,当初的她还是止住了。
那如今,便更不可能再疯魔,不顾一切地随心所愿。
她明白牧季霖的心,却也只能沉沉叹了声气,走上前扶起他柔声道:“牧叔,我知晓你想为父亲沉冤的心。可您会否忘了父亲曾经说过,战争之中最苦的不是上战场杀敌可能随时丧命的将士,而是那些平静的生活被打破无辜受连的普通百姓。他们既没有享受朝廷的俸禄,只求安稳的生活。”
“难道我们要为了心中的私欲让他们再次饱受饥荒、逃亡、胆战心惊的日子吗?牧叔向来最是了解父亲,也是父亲最信任的人。您当知道若父亲还在世,定然不会同意我们这么做。”
她松开搀着牧季霖的手,慢慢扯开嘴角,“今日之事,离笙从未听过、见过。盘流县的人还等着他们的太守去救他们呢!不知太守可愿带我同去啊?”
牧季霖沉下肩,缓缓抬眼,“少将军...您,当真不愿?”
“愿,但不能。”
她的话犹如一盆冰冷的凉水,将他心中的热情浇熄,也将他多年的筹谋尽数否决、推翻、埋葬。
“季霖,北漠以后,便拜托你了。”
笃地,熟悉的声音在他脑海响起。
这句话,带着无比的信任。
这句话,也是他与将军此生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37章 救灾的大善人
盘流县内,高耸的城墙被土黄色的泥沙淹没,在靠近城中心,有一颗巨石将一个瓦房滚成粉末,压在了一口枯井之上。
井底之下,细碎的求救声挤破缝隙。
井口之上,巨石周围,数十个脱掉盔甲的定北军,人手一根似手臂粗的木棍。他们将木棍驾在铁块之上,试图撼动面前的庞然大物,无人不面红耳赤,青筋爆现。
本在城内巡视的楚北川,当经过这边时停了下来。
在知晓这巨石之下困着一对妇孺之后,素来淡漠的脸上多了一丝愁容。
素来高高在上的王爷来,定北军们立马停下手中的活计,站得笔直:“王爷!!!”
楚北川视线来回在巨石上扫,轻点头回应。
定北军们又接着忙活了,而似乎是因为心目中最崇拜的战神就站在旁边,他们每一个人都比适才还要拼力,有一股不顾自己死活也要撬动巨石的决心。
但即便如此,巨石还是不曾移动分毫。
情况危急,井底的空气越来越少,若再过几个时辰,恐怕救出来的便是两具死尸了。
楚北川不再选择旁观,他将衣摆叠着束在腰带上,从一旁的废墟中抽出一根手臂粗细的房梁,大步迈了上去。
“呃王爷!”杨无行瞪着眼张着嘴叫了声,迅速转头看向身边的程泽,“王爷他!”
程泽压根没搭理他,边走边扎衣摆,跟了上去。
杨无行叹了声气,“这都叫什么事儿啊!熬了那么多年才终于熬成副将,到头却还要是逃不过苦力活!”
他嘴上不停地碎碎念,身体却很老实地跟了上去。
十几人都没法撼动的巨石,即便再多三人也是无用。
自定北军到达北漠后,楚北川便将其分散到各处,此时根本没有多余的人手再赶来盘流县。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一个十分带着些调侃与怒意的声响了起来。
“啧啧啧.....”牧季霖带着一队人马,约莫十人,停在他们后边。
牧季霖的脸上带着不屑,似乎还有一丝似有似无的怒意。
“下官曾听闻王爷博学广识,这时候怎的只知晓动用蛮力呢?”
闻见熟悉的声音,楚北川停下,转身,看清来人后,眼中闪过一抹疑惑。
早在两日前,程泽便已撬开匪寇头领——梁满的嘴,知晓了牧季霖的意图。
他是如何劈山建匪窝,弄得人心惶惶。他是如何将谎报灾情,又是如何一步步设卡引诱她来到北漠。
可他引她回北漠的目的是什么?
冥冥之中,楚北川似乎猜到了牧季霖的心思。
只是他本可以将这些供词抬到面上来,定能治这所谓的北漠太守一个欺君之罪。
可楚北川却选择沉默,在听到梁满的供词后,便一刀抹了他的脖子,永诀后患。
楚北川无疑是狠的,尤其是在牵涉到她的事情上,从来不手软。
牧季霖有了一个保命符。
无论他想做什么,他楚北川都不会阻止。
而也正因如此,最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出现在了此处。这一点让楚北川心底生疑,有种事情从他指尖脱离之感。
牧季霖招了招手,身后的人有的拿着铁锹,有的拿着炉铲,跑上去,挤开已经脱力脸色发白的定北军,笃自开始在巨石周边挖起来。
楚北川轻皱眉头,视线在那些人身上停顿片刻,又一点点移开,落到牧季霖脸上,微微眯起了眼。
后者察觉到他的目光,抬了抬眉,拉了拉上眼皮,视线对上,嗤笑道:“王爷这般看着下官做甚?”
“你......竟来了?”
“嗤!盘流县乃我北漠之大县,本官好歹是北漠太守,难道还不能来吗?”
楚北川扭头,视线落到围在土坑旁一脸好奇的杨无行身上,想起他适才禀报的‘牧大人说盘流是县,没有城重要,不能将人调过来,以免大城出现不测。’
楚北川自然信杨无行的说辞,甚至觉得这正是牧季霖为了耗他该编出的理由。
只是为何现在却又......
“自然不是。”他面色不改淡笑道。
“哇!”
忽然,一阵惊呼传来,他闻声侧头。
方形巨石的一侧地面上被挖出了个大坑。
牧季霖带来的人吆喝着定北军一起站在另一侧,五人一队,分别抱着一根房柱,同时使力。
忽然间,原本屹立不动的巨石开始一点点颤抖,泥沙灰尘扑扑地一层层往下落。
咚——的一声。
石头棱边抵着大坑的边缘,彻彻底底翻了个‘身’。
杨无行惊叹,回过神后立马带着人跑到井口,接过绳子系在腰上跳了下去。
困在井中的一对妇孺被安全救了出来。
楚北川眉头这才舒缓,而后又轻皱而起,扭回头。
牧季霖此刻也正看着巨石旁落泪的妇人,眼中含笑。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转过眼来的时候,一张和煦的脸瞬间变得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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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未受波及之地临时搭建的救营区,牧季霖从怀中拉出一本小册,没什么好脸色地将它啪的一声扔到桌面上,楚北川面前。
他耷拉着眼,双手交叠藏在宽袖之中,耸了下肩道:“这救灾的方法都写在里边了,下官会从旁辅助,请王爷快些救治我北漠的灾民吧。”
楚北川掀眼,接过小册打开。里边写着怎么将灾民安置,怎么将山体固定,怎么在保证泥堆不坍塌的情况下向下挖。
每一个方法都写得很细致,十分精妙绝伦。
但让他晃神的却不是牧季霖舍得将这些方法倾囊相授,而是这上边的字体,娟秀灵动,分明不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男子能写出的字,倒像一个心有不甘,沉沦于世的女子所写。
拽着小册的手慢慢用力。他抬头直视牧季霖,眼神中皆是笃定,却仍旧问道:“此方法甚秒,只是本王竟不知,牧大人的字竟这般的,小家碧玉。”他一字一句
闻言,牧季霖瞳孔下意识地紧缩了下,掩饰性地咳了两声。
此物的确不是他所写,而是钟离笙代笔的。
其实早在杨无行向他提出想要以往治理方法之时,他无法拿出的一部分原因是他不想给,但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的确是找不到了。甚至那些文书很有可能都已经被雨水浸泡融化冲走,找都找不到了。
而牧季霖确实是过目不忘,只是十分不凑巧,他认真看过那些文书,一门心思都在如何筹谋平反之上。
所幸钟离笙自小喜爱杂书,到处跑,跟着很多能人义士学了甚多,曾经也凭此些方法救下许多偶发的天灾。才能将这样一个绝妙的方法写出来。
只是,此事牧季霖断不会与楚北川说道,尤其是在钟离笙将楚北川求娶之事告知于他之后,他是看这大名鼎鼎威风八面的定安王哪哪都不顺眼,之前的欣赏荡然无存。
“既然方法是好的,那用便是。下官怎么写字难不成还要与王爷您汇报不成?王爷未免管得也太宽了吧?”
楚北川低头轻笑,后又小幅度点了点头,像在自言自语:“也是,本王管得太宽了。”
他抬头,修长的手执起小册,突然正色道:“牧大人,好方法既已在手,你便与我一同救下这泥沙之下的成百上千的盘流百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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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北军的执行力之强,到了让牧季霖也不得不吃惊的地步。
短短半日的时间,成车成车的渔网不知从哪里运了来,又是半日的时间,四周坍塌的山脊全被渔网覆上,又是短短一个时辰的时间便将能动用的将士,按照个头、身高、体重站作十几个队列。
这么迅速,哪怕就来拿当初大将军带领的钟家军也不一定能做到。
小册写明,为了防止泥沙堆二次坍塌,需要从上往下一点点挖,因此便需要一些体重较轻之人作为第一把手,一次朝外像扇骨一样身高体重依次排开,将泥土一点点运走。
时间一日一日的过去,获救的人越来越多。
似乎所有的而一切都在变好,可唯独一件事——盘流偶发意外,朝廷的拨款早已分到北漠县地,余下的那部分想要环节盘流的状况根本是九牛一毛。
当盘流百姓获救的感激被饥饿打败后,人性自利的丑陋一面渐渐被抛开。
他们开始哀声反抗,斥道为官者不良,为民者皆苦。
这些种种寒了定北军的心,血气方刚的将士受人指骂,不可能不怨气。可偏偏一条红色的军令从上头传下来,叫他们有怨不能散,有气不能发。
就在两方都快坚持不住的时候,有一位大善人从天而降,解救了这场还未到来的□□。
此人便是燕南第一富商柳家之嫡子——柳清辞。
自成年后便开始接管柳家的千家商会,能在商场之中犹如鱼得水,将柳家扩大到如今第一富商的天才少年。
自古士农工商,商贾的地位永远低下,认为是只会耍滑头没有人德下限的一群人。
拥有了足够多的银子,却没法让子女抬头挺胸地做人,永远也无法凭家族之力入朝为官,这个问题将会伴随着一个家族的一生。
所以,每个商贾家族,无一不想成为那极少数的皇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