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昏黄的烛光从他侧脸扫过。
整个大殿,鼓乐齐鸣、觥筹交错,热闹非凡。独独他那一处,宁静得让人心生向往。
耳边传来一声低笑。
“不知祁王可曾听说过巢氏一族?”
祁帝转了下眼珠,点头,抬手指着殿顶,“当然,这紫光阁正是他们所造。”
呼栀转头看了眼周围,停下,又道:“那这巢氏一族的能力祁王也当亲自体会过。正巧数月前我大夷迎来了以为巢氏的后人,巢石。”他抬头看向某个方向,那名白衣男子点头,走了出来。
呼栀豪迈地拍了拍那男子的肩膀,“他是巢氏一族第十代传人,身具奇技,短短几个时辰内就能造出一件奇物来!”
呼栀语气中丝毫不吝啬夸赞之意。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巢石身上,就连始终低着头的楚北川此刻也侧过头望着他。可巢石却始终垂着眼,嘴角始终带着一抹弧度。哪怕面对身份地位皆不一般之人,也丝毫没有一丝谦卑之意。甚至介绍自己之时,膝盖都未屈半步。
“巢氏,巢石,拜见祁王。”
他的声音很轻,堪堪能让人听清。
祁帝眸中闪过一抹不悦,面上却未表现出来。他不动声色地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抬起头笑道:“夷王既将你说得这般厉害,那你便表演给大家看看,看看你巢氏一族的神技究竟有多神。”
巢石摇头轻笑,“族中又规矩,手中的能力可以用来救人亦可用来杀人,却绝对不用来取悦人。若我真用这些手段取悦人了,这身本领便会消失。所以我无法按照祁王来,还望祁王恕罪。”
这一下,祁帝的脸色是彻底垮下来了。额间阴云密布,下一刻即将爆发。
“祁王!”呼栀斜了一眼巢石,在他肩膀上捏了捏,缓和道:“这确实是巢氏一族顶的规矩。但就算不是,眼下想要让他本王也有方法让祁王一睹为快!”
祁帝眯眼,“是何?”
呼栀一笑,看着巢石抬了抬下巴,巢石点头,走到位置上拿下来一个长方黑木盒,他将木盒递给呼栀,越过呼栀的肩膀,对上她的目光时,十分眨了眨眼。
钟离笙:“......”
木盒被打开,呼栀从里边拿出一个三个角,看起来十分精密的器物出来。举得高高的,向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这小小的器物上,听他道:“此物名唤弩,可急速穿行,于百里之外杀人于一吸之间。”
随后,他扬手,似乎早就安排好了。有人抱着几个黄梨跑出了殿外。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殿门正对的几里外,亮起了三个灰暗的光点。
见他要开始,除了一些年龄较小童真的小孩没忍住好奇心跑到中间看,其余大人都沉气坐在位置上,只是他们的目光无一不在看向呼栀与外边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之间来回。
在那三个光点周围划过一道火光之后,呼栀抬起左手,将弩平放在小臂上,侧头看了钟离笙一眼。这一眼,让她感觉到他好像在看一件物件,一件即将到手掩盖不住眼中雀跃的物件。
下一瞬,呼栀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只听见很清脆的一声响,钟离笙还没看清是什么东西飞出去,顺着那东西飞向的方向看,就瞧见那三个光点已然灭了。
不多时,一个太监急促跑进来,手中拖着被夷之小箭贯穿相连的三个梨。
顿时有些吃惊地望向呼栀。
这三个梨上都有蜡油滴过的痕迹,若是按照距离推测,那适才这三个梨便是放在少说五里之外。
在这样的距离之下,他手中那小小的物件便能将三个了梨都贯穿,除了呼栀一手箭准之外,更让人吃惊的是这个叫弩的东西,若是用在战场上,将会所向披靡。
呼栀将弩递给太监,朝着上边的祁帝笑道:“如何祁王,可让你开了眼了?”
祁帝一改此前淡定的模样,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贪婪地望着那柄小弩。
“此物,”他说道,“当真了不得。”
他又坐了回去,眯眼:“不过,夷王将这拿出来是何意?”
“很简单,”呼栀侧头,忽然深情地望着她,“本王想将此弩.的制作方法与祁国共享。”
人群之中传来一阵抽气声。
“哦?”一阵阴柔突兀的声音响起,“本太子竟不知,夷王这般慷慨大方了。”
!!
多么熟悉的声音!在梦里出现无数遍!!
钟离笙背脊僵住,眼睫颤抖。
哪怕未看清人,她也绝不会忘记这个声音!
这个在夜里一遍遍撕扯着她,提醒她,让她永无安宁的人——南离萧。
第43章 真的不会写
呼栀不舍地将视线从钟离笙脸上移开,瞪着南离萧沉声,“本王大方与否与你何干!当着众人之面我还能反悔不成。呵,”他冷笑一声,\"本王倒是差点忘了,论临阵倒戈,南离太子可最是擅长。\"
“你!”南离萧被呼栀戳中痛处,却也顾忌着什么,霎时变了脸色,长指撩动额前的一抹鬓发,忍了下去,不再开口。
钟离笙此刻感觉自己仿佛一个局外的看戏人,只是这场戏若是放在七年前,或许南离那边已经掀翻桌,不看祁国的脸色,与夷国在这金色的大殿之上打起来了。而如今,大祁国力强盛,夷国又与大祁交好,自然吃了一份大福利。每逢年底,夷国会用吃不完的牛羊换取数不尽的五谷华锦,七年前为一旦粮食变要攻打一座城池的夷国已经便不复存在了。
大祁鼎盛,说是四个大国之中最强的也根本不为过。而这一切,都归功于那个此时坐在位置上品尝小菜,嘴角带笑的男子。
他城府深沉却足智多谋。他我行我素总是让她措不及防。
比如他突然的求娶,再比如他雅间亲切的话语和对牧季霖的又抓又放。
自回到祁京后,她从钟幸打听来的消息知晓。原在她知道消息晚了,转头回北漠最好最坏地打算要救牧季霖之时,陛下下旨诛杀牧季霖的圣旨便已经到了楚北川手中,他却硬生生拖着,甚至将陛下派来要入牢房行刑的人给绑了。
后来,他承诺她会放了牧季霖。
他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说是牧季霖怠慢,他不痛快就将人关了起来,明明是匪寇陷害牧季霖,他却要说是勾结,想置牧季霖于死地。
要不是有一女子想保牧季霖,那女子又长得极美,想在人家心里留一个好印象,便才将事实说出来,放了牧季霖。
胆大包天,我行我素到了极致。
于是,楚北川被祁帝数落了一顿,扣了两年月俸,挨了五十大板,整整一月下不来床。
堂堂定安王竟为了心中一口气、一个美人这般荒唐!当真随性风流,陛下也当真是宠他!
世人对楚北川一代纨绔的印象又加深了。可只有钟离笙知道一切,知道牧季霖确实勾结匪寇,楚北川确实调查出了证据......也确实是为了她,将人给放了。
“祁王陛下!”呼栀看着祁帝拿着弩爱不不释手的模样,笑道:“我还有一个愿望,还望祁王帮忙实现。”
“什么愿望,你且说来。”祁帝欢喜拿着弩翻来覆去打量,随口说道。
“其实,这对祁王陛下只是一句话的事。”他又回头,一脸深情地望她了。
钟离笙:“......”
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本王如今二十有七,后宫之中却只有妃妾并未王后。”
“哦?”祁帝听闻,这才抬头揶揄道:“夷王难不成是想在我大祁挑一个王后不成?”他豪迈大笑:“若真如此,夷王随便挑!看上了朕将她赐给你!”
闻言,呼栀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倒也不用挑来挑去,本王早就选好了!”
“是何人?”祁帝身体前倾,好奇问着,似乎过了许久,这才看见呼栀身旁的青色身影,神色顿了下,这呼栀口中看上的王后,他想他似乎知道是谁了。
“她便是我身边的钟姑娘!”呼栀大步迈了过来站在钟离笙身旁,高大的身躯,此刻压得她有些喘不过。
众多吃惊声响起,在众多讨论声中她很清晰地听到了一刹很清脆的筷子被折断的脆裂声。还没来得及看去,身边之人又开口了。
“自从七年前在战场上与钟姑娘见过之后,本王便被她身上不同于其他女子的英气折服。整整七年日思夜想。知道钟姑娘身份特殊,所幸如今得到了弩,才厚着脸皮请求祁王陛下将她送给我。”
“这......”祁帝轻皱眉头,十分不解地望着低头看不表情面色的钟离笙。
此女到底有何种魅力,让自己儿子念了许多年若非自己以地位悬殊阻拦阻断他的妄想,他的宝贝儿子也不知要跟他提多少次。而如今不仅楚北川这个没有欲望之人求她,就连夷国的君王也对她念念不忘。
“祁王陛下适才答应了本王,”呼栀皱眉,“如今难道要反悔不成?!”
祁帝沉沉叹了口气,或许把她嫁给呼栀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夷国虽地处偏远可也是个大国,一国王后之位倒不委屈她。
更何况,若真是如此,他还可以眼不见,心不烦。
“既如此。”祁帝正欲应下。
“陛下。”
一道如清泉般凌冽的声音响起。
“臣记得臣求娶钟姑娘之时,您曾说您答应过,钟姑娘的婚事不论男方何等身份,都需她点头。”
“陛下。”
楚北川直视着祁帝,挑眉:“莫不是忘了?”
祁帝的脸上闪过一抹怔愣,然后轻轻看了楚北川一眼。
钟离笙本沉着眸子,双手拽着袖口,暗想祁帝答应后她该如何做?远嫁夷国断不可能!
忽闻楚北川的话,她抬头狐疑地望着理直气壮的他。
陛下从未承诺过她,她的婚嫁需得她点头同意。难道此前他求娶不成,是陛下想的借口?
似乎是她的视线太过明晃晃,楚北川扭头看过来,眼中从无到有,眨了下眼,传给她以一个放心的眼神。
反应过来她的失态,连忙收回视线低下头。
是借口又如何?只要是出自陛下的口那就是真的。
“当真?!”呼栀大呼,“那也无妨!”
他转身正对着她,一大片阴影落在了她的脚边。
“钟离笙,你跟我走好不好?”呼栀的言辞恳切,明烛射在他粗黑的瞳孔中,仿佛泛着星光:“我带你去夷国,就算是天上的月亮,只要你想要我也给你摘下来。我要让你做我的王后!成为大夷国最尊贵的女人。”
“我,”她边摇头边朝后退了一步,避开那团影子,冷淡道:“不愿。”
呼栀:“......”
“钟离笙你别不知好歹!”大殿夷国的人群中站出一个红衣女子,冲了出来,伸出穿着一串铃铛的手峙着她,像一团热烈的火。
“就你如今的身份,能当我大夷的王后就该舔着脸受了!哪有你拒绝的余地,信不信我动动手指头就把你给!”
啪——
一个巴掌呼到了她脸上,女子捂着脸不敢置信地望向打她的人。
“呼灵住嘴!”呼栀收回手,生气地瞪着他同母同胞,相差十岁、自小顽固不逊的亲妹妹,“宴会之上,给我收了你的猴皮性子!”
意思是让她看清场合,脾气可以发,但不能是现在。
呼灵红着眼,生气地转过头。
知道她这是听话了,呼栀这才有时间思考现在的情况。事先早就调查了钟离笙如今的情况,没想过她会拒绝这样荣华富贵的机会。
堂堂君王竟然被当众下了面子,也不可能再死缠烂打,他呼栀也不是这样的人。
他转头看着钟离笙,十分善解人意道:“既然你不愿,本王也不会强求于人。”
十分桀骜地转身,带着呼灵走回了位置。徒留她一人一仆尴尬地站在空荡的大殿中央。
所以呢?
所以她今日被迫进这宫是为何?给人当猴戏耍看戏吗?
只是现下这场戏落幕了,她也该退了。
轻轻弯曲膝。
“刘特进。”
悦耳又熟悉的声音再次传来,“你的家眷到了,为何还不领入座?陛下还要等你到几时这宴会才能继续?”
刘谦本在人堆中偷偷观察,突然被楚北川点到吓了一跳,诚惶诚恐地走出来,作揖,领着钟离笙和碧罗在刘府的坐席上落座。
钟离笙落座后,往对面瞧了瞧。恰巧与一双仓惶的眼对上。不论宴会后来的美舞的舞还是乐多么让人赞叹,他却始终不止灌酒,一杯接着一杯。
中间除了祁夭九在祁帝的撺掇下敬了楚北川一杯酒,再次引起众多细碎的讨论与无形中的站队,再没发生何事轰动的事。
宴会最后以祁帝一声乏了结束。
人群熙熙攘攘结伴着离开皇宫。
刘谦作势要钟离笙与刘兰诗一起坐马车回去,却被她拒绝,称坐来时的马车回去便可。刘谦本就只是做做表面功夫,乐得她不跟。
刘谦一家走远了,钟离笙跟着人走,视线左右打探,似乎在在找着什么人。
终于,她在人群中看见了那个一身碧青色素衣、腰间一条红布腰带的、与人攀谈言笑靥靥的男人。眼中闪过一抹欣喜与急切,见那人与人拜别,朝着人少的小道拐走,她抬着步子就要跟过去。
她跟着走进小道,那人就在前边,她小跑起来。
今日进宫,是以刘谦的名义叫她过来。她本可以称病躲过,知道免不了一阵打探羞辱。
可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入宫的主要目的便是眼前的碧衣男子,大理寺少卿裴天寺。
她想弄清七年前的真相就必须拿到陀城叛国一案的卷宗,查出里面的端倪才能还钟家清白。
多方打探之下她知道,大理寺少卿裴天寺有一爱妻,常年内需不调,卧床不起,他重金求医,一度缩减开支,终于寻到药阁出生的名医,却说只有百面娇可治。
这百面娇是何物?不说极其难寻,得到之人不可能拿出手,就算有那也是非重金不可拿下。
所幸,如今她的手中正好有一株百面娇。
只是想到送她此花之人......
欠了就便欠着吧,就放纵这么一次,只要能寻到为钟家沉冤的哪怕一丝蛛丝马迹,他若来讨,杀了她便是。
距离越来越近,她张嘴,“裴——”
“唔!”
嘴被人捂住。
她蹬大眼睛望着眼前捂着她嘴一身绿衣的碧罗。余光看见裴天寺已经迈步入马车,她急迫地想挣脱开。
今日是最好的机会!小道没人,做了交易裴天寺也不敢声张,无人会知晓她还在调查当年之事,她仍旧可以装得一副不念过往与世无争的模样!
可是为何!
碧姑为何阻止她!是奉命了母亲之命?!还是她本就居心不轨是陷害钟家之人安插在她身边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