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说他越气,越说他的眼眶越红。
承天从不离开钟啸天半步,如今钟啸天死了,承天又怎么可能还活着?他说过,那是他那命都要护住的主子、恩公、友人。
如今他们的尸骨不知在何处,承臻明不比钟离笙好受多少。可他只是难过了半天,南离打来他不得不抛下心中千丝万缕的悲痛,誓死守卫陀城百姓。
“成千上万的钟家军还在外边奋战,等着他们的将军,等着她跟他们并肩作战!”
门内依旧静谧,但他知道钟离笙就在里面。
“你给我滚出来!”他重重地拍了一下门!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一个久经沙场只流血不流泪的男人,此刻委屈得眼角凝出了一滴晶莹剔透的泪。
下一刻,门内响起咚咚的拆木板的声音,随后吱呀一声被打开,从前威风飒爽眉眼间全是灵动的女子面容憔悴,眼底泛青,嘴唇发白,从没见她这般狼狈过,哪怕在北漠赶来陀城的一路上也没有如此不堪。她的眼角没有光了,犹如一张沾水的纸,破碎成数片在狂风骤雨中摇曳,最后它们随便落在什么地方,这辈子都拼不回来。
她抬头望着承天,刺眼的光扎痛她的眼,她没有避,泪水顺着脸颊落下。她眼神落在承臻明脸上,长时间的落泪无法聚焦:“兵符,在哪?”
她的声音很沙哑,跟锯齿一样摩着承臻明跟红青的心。
承臻明又忍不住红了眼,“先喝水,咱们......先喝水。”
红青没一个时辰都会准备吃的喝的,听到承臻明的话,她立马捏来水壶囊。承臻明接过,拉开壶塞,递给钟离笙。
她没接,继续问:“兵符,在哪?”说道后面,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先喝水!”承臻明咬牙,声音从牙缝中蹦出,“喝水,我就告诉你。”
钟离笙终是妥协,没有多少力气抬起手,接过,然后抿了一口。
“再喝。”
她又抿了一口。
“继续!”
她转眼球看了他一眼,下一刻,仰头,猛灌。
“咳咳咳!”
承臻明大步上前拍了拍她的背。
忽然,一股痛意顶着她的胃,一直胀到嗓子眼,而后她拐到廊角,吐出了一堆清水。
承臻明皱眉,憋着气:“钟离笙,你!”
她擦了擦嘴角。直身,抬头,问:“兵符,在哪?”
“在陆章那。兵符与遗书一起,送信的人死前说,遗书给你,兵符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还没写完……我想要小红花,哈哈哈。
第54章 林中囧事
她找到陆章的时候,他正在跟一个宫里派来的太监说话。陆章看见她放下手中的信件,塞进书册中,他让太监离开自己走了上来,“阿笙,多年未见,你.....”
“陆章。”她眼睛无神,“我要兵符。”
多年未见,久别重逢的话没说,第一句是向他讨要兵符。陆章的眼角闪过一抹嘲笑,沉默了少顷,他轻凝眉:“兵符?你要兵符做什么?在陀城钟家军都会听你的,何处用得上兵符?”
“这是我的事,你只管给我。”
陆章皱眉摇头:“兵符......我不能给你。”
“为何?”
“陛下已经派了人来取,恕我不能给你。”
她冷笑,歪头质问:“所以呢?兵符现在还在你手上吗?”
“阿笙,你需要避嫌。”
“避嫌?”钟离笙大笑,“避什么嫌?我如今还需要避嫌吗?诛我钟家九族的圣旨应当到了吧?”
她抬头,咬牙一字一句道:“给我兵符。”
陆章疑惑,不明白她要兵到底何用。忽然,他一个脑海里闪过一个猜想:钟家培养出来的钟家军是大祁锋利的矛,听命于钟家。矛是用来对抗外敌的,从不对准自己,但也有例外,只是那必须得卸下盾,而这个盾便是兵符!
她想要谋反吗?!
“你!”陆章震撼,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你不能这么做。”
“我怎么做与你没关系,与你们任何人都没关系。我父亲到死都没硬气哪怕一次。”钟离笙目光炯炯望着陆章,“那也是你的师父啊。但我不需要你做什么,只当不知把兵符交给我。”
“不。”陆章退后一步,目光平静:“若如此,我就更加不能把兵符给你,放任你走上歧路!”
“......”
空气安静了片刻。
“走上歧路?”钟离笙倏尔嗤笑一声,“陆章,你谁啊?兵符是钟家的,你姓陆,不过是我爹带回来的一条狗!一条狗罢了凭什么占着主人的东西!”她情绪激动,胸膛剧烈起伏:“现在!我以钟家军主帅的身份命令你,把兵符…给我!”
陆章好像被什么东西击垮了,脸上木然,悲痛着一张脸,却仍旧没有退一步的打算。
钟离笙强势地望着他,良久,陆章慌张地避开眼神,转身想走,他怕再待下去真的会心软。
见他要走,钟离笙慌了,她咚的一声跪在地上,眼角洒下清泪,放低姿态,苦苦求他:“陆章,算我求你,只要你把兵符给我,你让我干什么都行。你不是狗,我给你当狗!行吗?!”
“……”
她从来没有这么求过一个人,可他:
“阿笙,放弃吧,师父的死不冤。”
“我不希望你再有事......兵符,我绝不会给你。”
……
她走出来,许多人急冲冲从她身侧跑过,承臻明在她身边大吼了什么,然后气冲冲跑走,她也恍若未觉,耳边的一切喧闹仿佛都与她无关。
不要管了,回去吧.....
不知是如何回到的院子,意识倥惚间,她瞧见一道紫色清雅的身影立在院头,应是在等她。钟离笙没往那人身上投一眼,径直往房门走。
当她一只脚刚抬起准备迈上楼梯。
“站住。”身后之人,总能用着最温柔的语态说出最让人心痛的话,“你要去哪?”
钟离笙的身子在原地晃了一下。
“城门即将告破,身为钟家军主帅,此时不去城墙之上,你要去哪里?”
钟离笙抬头望天,低声呢喃:“要破了吗?”
“挺好的。”
她做不到,那就让别人替她完成吧。
“挺好的?!”刘黛好看的眉头紧皱,走上来站到她身侧,看见她无神地面容,灰败残破地眼神时,目光闪了闪,但很快她收敛好情绪,质问她:“早在祁京,你父亲问你愿不愿意领兵守护北漠守护大祁,你信誓旦旦跟他保证过什么?!如今战乱未平百姓流离,这便是你给他的誓言、承诺?你是想让他死了都不得安生吗?”
“母亲......”钟离笙转头看向刘黛,明明是笑着,眼中却充满嘲讽:“父亲给你的和离书,收好了吗?呵——”
“待来日朝中降罪于钟家之时......你定要完好无损地拿出来,之后摆脱你厌恶一辈子的钟家、夫君......摆脱我。”
刘黛目光闪了闪,想起怀中的和离书,垂在身侧纱袖下的手微微颤抖着攥拳。
钟离笙又开口,语气蹉跎、嘲讽:“你既都如此,便莫再同我说那些什么大道理了吧。曾经说过的话,就当我年纪轻不懂事,只知豪言壮志,逞口舌之快吧。”
她拉下嘴角,一步,一步迈上台阶,双脚跨入门槛,转身,将门一点点关起,院内的景色一点点消失在视线中。
“你说的是这个?”
在门即将阖上的前一刻,刘黛突然出声,她顺着看去,便看见刘黛举着一分土黄色的信封。
这是第一次,她在她脸上看见这般笑容,一个母亲对孩子怀念而心疼的笑容。
然后,钟离笙亲眼见她将和离书撕碎,松手,仍由它们落在地上,随风卷走。
和离书一撕,她没法再摆脱钟家,生死同系。
-
刘黛目光无神地朝后院走,碧罗跟在她后面,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可她走着走着,身体忽然地犹如抽丝一般倒,一只手及时撑住紧闭的窗棂才堪堪稳住。
原本施了些许粉黛的脸色已然发白,“碧罗。\"
碧罗上前扶住她,眼睛微红:“夫人。”
\"将他送来的雪绒芝按大夫所说的,入药吧。”
碧罗闻言,瞪大双眼,有些激动道:“夫人!您当真愿意......”
刘黛扶着墙,咳了一声,倏尔笑了:“我儿是个福星,从小只要她爹带着她总□□。”
碧罗点头:“是。小姐此行也定能击溃南离,此般功过相抵,可保住钟家上下几十条人命。”
刘黛闻言,眼中闪过欣慰的笑。她抬起头望着远处,天边的硕大的圆日高挂,城外的上空飘着的一束束黑烟。眼角不知何时落下了一滴清泪:“此战过后,钟家会将没落。若连我也倒下了,那我儿......便真的无人再可依靠了。”
-
击退来势汹汹的南离,她花了整整一年。这一年里,朝廷陆陆续续派来了许多人,钟离笙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他们也未提及半分钟家勾结叛国一事。
没日没夜的拼命血战。
别人休息,她在看兵书。别人受伤养伤,她右手被人暗箭中毒,刮了血扯下布条捆着换左手接着打。
所有人都认为她这般拼命定是在替死去的钟啸天将功补过。只有她自己知道如此拼命是为了什么,原孑然一身心如死灰,可那人撕掉唯一的倚仗。
她到底不忍,呵,她也觉得可笑之极,竟会不忍一个坏母亲的命运。
可南离大败那日,钟离笙才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祁京传来圣旨,念在钟离笙有功,功过相抵,赦免钟家的罪过,仆从变卖,主子贬为平民。
这已是她能争到的最好的结果,可刘黛却在那时,拿出了和离书。
所以啊,她还是高高在上的官籍,终是摆脱了她厌恶的一切。
那日,钟离笙神情恍惚地一步步走到城外,尸骸遍地,血流成河。她看见地上的一杆长枪,想捡起,可右手已经废了,再也拿不起她曾引以为傲的枪了......
她双腿无力,任由身体向地面坠。
她笑啊笑啊,周围捡着兵器的小侍兵都以为她真的开心,为击退敌军而开心。
可笑着笑着,她倒了。
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溯,纷飞,历历在目就好像打马观花,曾经经历一般。
忽尔间,她惶然。
视线突然变得黑暗,失重感瞬间传来,短暂得或许只是霎那,再睁开眼时,她满头是汗,满脸是泪。
她失神地抬头向周围,看见的不是天空暗沉浓烟束起的战场,而是阳光明媚青葱翠绿的树林。
她渐渐明白怎么回事,挣扎着缓缓站起身。
她的后脑勺在摔下来是恰巧磕到昏了过去,浑身上下加上手臂上的一个刮伤再无其他伤痕。
她抬头看了眼陡峭丛林密集的林子,按理来说不可能啊,莫不是她运气好?
心中怀疑,转身那一刻,她才知晓答案。
——楚北川正昏倒在她五步之处,除了那张脸,浑身上下全是刨开裸露划伤。
一时之间她心中不知是何滋味,酸酸的,有些无措。
撕下她的裙摆裹成布条先捆住他四肢大臂,剥下他的外袍捡几根木棍做成一个简易的拖地拉车 拉着他继续往山下走,若没记错,这陀城外有一条河,河水正好穿过这座山。
-
楚北川悠悠转醒时,已是次日入夜,所处一个山洞之中,他光溜溜地浑身上下只穿着一条里裤地躺在铺着他外衣的地上。
在他身旁有人用树枝造成一个晾衣杆,上面陆陆续续铺满衣服,红的,白的,蓝的。
衣杆的另一侧点着一堆火,一个长发纤丽的影子映在衣服上。从他的方向,能从下方看见一双雪白的玉足,弓在火边烤火。
他刚想动,背后的石块凹凸不平,扎到他的伤口,嘶了一声。
对面的人捣火的动作顿了一下,很快继续。
“醒了?醒了先不要动啊,你身上伤口多。吃的喝的都在你手边,饿了就吃点垫垫。你的那些下属应该很快就会找到我们,到时候再吃好的。”
是他熟悉的,梦里听过无数次的声音。
他撑着地起身,起到一半余光忽然瞥到自己身上捆着伤口的一圈圈白布条,其中右臂上的红布条尤为显眼。
“……”
难道……这些都是她的衣服?
一瞬间,他耳尖变红,身上的疼感觉不到了,心中只剩下甜甜的一圈涟漪。
那日大雨瓢泼,视线受阻,为了确保她的安慰,他刻意到她身边。在她滑出去的那一刻身体比意识先反应过来跟着她冲下去,几乎下去便四肢缠绕着她,争取让她少承受一些撞击擦伤。
可后来他的意识强撑着到他们速度变缓停下,随后他很快也晕了过去。不知道她有没有受伤,严不严重。
楚北川站起来绕过衣杆,钟离笙背对着,他又朝前走了走,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随后他呆住了。
山洞不大,石头堵住了洞口阻隔了外面的山风。她穿着纯白的里衣,昏黄的火光忽闪忽闪地,照亮她小巧的山根,秀长的眉眼,她抬眼看来的那一刻,他仿佛感受到了清风中的一缕香,山泉中的一口甜,火堆中桐油燃烧的那一点响……
幸好,她无碍。
“定安王。”
“……”
“您在看什么?”
“……”
“楚北川!”
他抬头,猛地回神。
“你发什么愣呢?”钟离笙瞥了他一眼,“不冷吗?”
楚北川缩了下脖子,快速摇头,铿锵道:“不冷!”
钟离笙手一顿,扭头,上上下下打量他,挑眉:“当真?”
别谈他现在浑身是伤,哪怕全盛的状态,在林里的夜晚未着片屡,也要上牙碰下牙浑身颤栗。
楚北川尽力压制着不受控制的牙齿,耳边全是牙齿碰噹噹的声音。他皱眉,怎么回事?受个上就身子就这般差了?!
他低头,看见自己光着个上身时猛地抬头,瞪着大眼一脸不可思议中带着点慌乱无措地看她,见她嘴角挂着笑,一阵热浪猛扑上脸。
他想也没想,余光注意到衣杆上的那件白色像里衣的衣服。
他大步走过去,扯下来就往身上套。
钟离笙目光跟随他,扭头,一脸看戏地瞧着他穿衣服。
楚北川注意到她投来的目光,闪躲着视线慌乱地把手往袖口里伸,然后,他的大臂被卡住了。
“……”
这不是他的衣服……
“哈哈哈哈哈!”清脆的笑声在山洞内响起,钟离笙被他脸上变化多端的神色逗笑了。
她捂着肚子,“王爷,你不会认为这件衣服是你的吧?”笑得缓了口气,指了指他光溜溜的胸膛和肌肉匀称四肢上的布条:“你的衣服,除了铺成床的外衣,都在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