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没瞧见什么人,她问:“王爷可在府中?”
小厮摇头:“白日里王爷回来后听闻药阁阁主近日在附近行医,便带着人去找了。那药阁阁主脾气古怪,王爷满身是伤,今夜恐怕是回不来了。”他弯着腰,笑:“小的先带姑娘去客堂,然后差人给姑娘打扫一间房出来,明日一早通知王爷,届时...”
“不必了。”钟离笙阻断他,“你可知王爷带来的一男一女如今在何处?”
小厮点头:“知道的。那二人是杨副将带回来的,命我安置好后,他也走了。此事那二人就在后院的客房里头。需要小的带姑娘去吗?”
钟离笙点头:“麻烦了。”
“嗐,”小厮抱羞,“这是小的分内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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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笙到客房时,钟幸与红青都还没有睡,两人正聚在小院的石凳上密谋什么大事。
小厮带着她走上前,出声:“两位贵客,有位姑娘找二位。”
钟幸嘶了一声表达被人打断的不满,气呼呼转身,“谁啊!”看见是她时愣了一下。
钟离笙被逗笑,无奈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头看向小厮:“劳您先回避一下。”
小厮扯开嘴角,露出两排整齐的大白牙,退下了。
“主子,你怎么来啦?”钟幸让开位置坐到另一侧,钟离笙在他原本的位置坐下。而后重尔开口:“你们知晓我此行的目的,计划我已经想好了,原是不打算让你们跟来的,但既然你们来了那我便把你们加入计划中,这样成功的可能性也会更大一些。”
“嗯!”钟幸重重点头,“我们本就是为了帮主子才跟来的。”
钟离笙笑,“你们啊...”
一刻钟后,钟离笙与那小厮要了钟幸和红青,让他帮忙转告之后,便带着两人离开了。
随后,主仆三人换了身豪门贵子的服装,站定在一个名叫‘醉花楼’的楼门前。醉花楼所处的街,是在整个祁京以南都颇有名号的消金窟。这醉花楼更是是陀城之内非贵而不能入的销魂之所。
钟离笙来此,为的便是找人,找一个身形像公主,能在短时间内模仿公主仪态与声音之人。
“主子,这样的人真的存在吗?”钟幸望着高高的挂满红灯笼的楼,扬声问。
钟离笙没回答。
她此次并非是空穴来风,早年她花钱与江湖之人买消息之时,就听闻陀城的醉花楼有一奇女子,身姿摇曳,拥有学习别人仪态的本领,若蒙住脸,哪怕是睡在枕头边多年的夫君都辨不出真假。
她要找的就是这个人。
“此事说简单也不简单,可说难,若我们运气好些,那女子的身形与公主相差不大的话,此事便只差她点头,此事...”钟离笙勾唇,“也简单。”
风尘中的女子大多喜钱财,平等的地位。
若是有一场黄粱一梦,她们未必不愿赴汤蹈火。
此时的醉花楼内,已经是人头挤人头,有大腹便便的镶金牙的贵商一手搂着衣着裸露的红娘,一手拿着酒从他们身边醉醺醺走过,前往厢房。也有一些身高体长的贵公子聚堆攀靠在二楼的廊栏上闲谈,欣赏一楼台上美歌姬的曼妙舞曲。
钟离笙可以花了重金去妙衣坊买了最贵的三身衣服,果不其然,这里的老鸨没多久就找上了他们,笑眯眯地扭着腰走上来:“三位公子...”她在说公子的时候视线落到钟离笙脸上,顿了顿,然后扬起一抹我懂的神情,继续:“三位公子面生,是喝酒赏玩呢,还是住宿休息呢?”
意思钟离笙听懂了,可以压低声音问:“本小爷听闻你这醉花楼里有一女娘,身姿婀娜,不仅长得倾国倾城,就连在床.缔间声音也是多变。远从祁京慕名而来,不知此事是否为真?”
“祁京?”老鸨惊呼,先是打量她,而后再打量她身后的红青和钟幸,半晌才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暗示道:“哟,你看这,原来是祁京来的贵人!我醉花楼里啊确实有这么一位姑娘,名唤莲花,极受欢迎,不知公子...”
钟离笙轻笑,从怀中拿出一叠银票,足足几千两银子,她卷起来,放在手中轻打。
老鸨见此,一双眼睛连忙笑开了花。
“哎哟,恰好今日莲花姑娘不接客,公子既如此诚信,妈妈我这就为公子引见引见,请随我来。”
钟离笙颔首,跟着老鸨一前一后地走上楼,一路不停,直接走到三楼最靠里的一间挂着‘壹号’的房门前。
老鸨轻轻敲门,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钟离笙,捏着嗓子道:“莲花姑娘——在里边吗?”
门内沉默了半晌,然后才有稀稀碎碎的声音传来,没一会里面传出一道娇滴柔弱的女声,这声音妩媚中带着几分清纯,所谓未见其人先听其声,便知这位定是叫许多男子趋之若鹜的那般存在。
老鸨回头朝钟离笙笑,钟离笙将手中的银票抽出一半递给老鸨,摇着手中剩下的一半,意在说:完事后,再给另一半。
大把的银子老鸨捏在手中,瞬间已经飘到九霄云外,多久没遇见这么豪横的客人了,主要是这客人还是一个女子!这般泼天的大富大贵,她可得抓住才是!
老鸨笑眯眯将银票收进怀中,随后朝门内道:“莲花姑娘,有位公子大老远从祁京来,为的就是见你一面,你快些打开门迎这位小公子进去!”
“公子,莲花今日身子不适,可否改日再来?”屋里的莲花轻咳了一声,语气娇魇。
可钟离笙不受这话影响,她只知道,时间紧迫,恐出变数,今夜她必须要会一会此人。
于是,她将手中其余的银票放到老鸨手中,低声道:“我只见面说几句话,不多打扰。”
老鸨原本为难的神色瞬间变得坚定,投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然后问也不问直接推开门进去。
没一会,老鸨打开门出来,身后跟着一个身着粉黛丝衣低着头的人,柳叶眉,桃花眼,眉目含情,红唇微挑,举手投足间万般风情。
钟离笙头一次在心中叹息,世上居然有此等的美人,让女人嫉妒,男人发狂。
莲花姑娘走到她身前,沁人的香味飘来,“公子,是有话想与小女说?”
钟离笙楞楞点头。
莲花姑娘温柔的笑,“那公子随我来。”
话落,莲花姑娘朝走廊另一头走。钟离笙疑惑地看了一眼这个‘壹’房的里边,隐约间,她似乎在纱帐后边看见一个身影,一晃而逝。随后抬步,跟上。
莲花姑娘带着她走进‘贰’号间的厢房,红青与钟幸在外候着。
她们对面而坐,莲花给她倒了一杯酒,脸上挂着妩媚的笑容:“不知姑娘找莲花何事?”
钟离笙闻言侧目,莲花正含笑望她,那双眼有着与她妩媚气质相悖的东西,那是一种看破一切,无桀于红尘的随和。
“莲花寻得姑娘有双好看的眉眼,清冷,理智。想必寻莲花不是因为特殊的兴趣而是有其他正事相谈。姑娘不妨直言,若有莲花能帮得上忙的,一定相帮。”
钟离笙长长的睫毛往下,目色深而沉,“你,为何帮我?”
莲花低垂着眉眼,淡淡地笑了:“于这世道,女子想活,除了依靠男子之外别无他法。莲花自幼丧父,娘亲为了二嫁将我卖如花楼,知道凡尘女子不易。姑娘既寻到了莲花,莲花倾尽哪怕只能帮上半分,也愿意拉姑娘一把。”
“哪怕为此豁上性命?”
“……”
莲花抬头,眼中略带疑惑地望她,“姑娘这是何意?”
钟离笙审视着莲花的那双眼,忽略掉她周身的气质,这个人无疑惑是干净的,能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保持住眼中的那一抹善意,她愿意眼前的这个人。
“我从小过的顺心,除了母亲不待见之外,我认为这世上没人过得比我好。后来,我父母和离,父亲死了,我过上了寄人篱下的日子。”
“此行陀城,我是陪着我一故人嫁人而来。来找莲花姑娘也是希望你能假扮我的故人代她出嫁。”
……
“但是,如今,我觉得这个忙或许就不劳莲花姑娘了。”
第56章 再见聂霜雪
钟离笙拜别后,莲花满腹疑问地走回“壹”号房。走进去,阖上门,朝坐在正中的男子施礼:“王爷。”
楚北川放下盛着药的碗,苦得眉头紧皱,点头回应了她,而后视线落到碗上,里边的药几乎没动,他拧着一张脸,将碗推远了些。
程泽站在身后,见此给楚北川倒了一杯水,楚北川单手抓喝掉,半晌,目光才清清冷冷地投到莲花身上。
“你跟着本王多久了?”
莲花双手交叠置于身前,“已三年有余。”
楚北川点头,朝身后得程泽勾了勾手指。程泽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放平铺在桌面,而后推到莲花身前。
莲花低眼去看,眉目闪过一抹诧异,然后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望向坐在烛火前,哪怕受伤也依旧挺拔,不怒自威的男人。
莲花:“王爷,这是...”
“你的卖身契。”
楚北川漠然的一句话,缺在莲花心中翻起巨浪。
与钟离笙说的那些话她并未撒谎。她本名叫聂霜雪,小时候,父亲被抓去上战场死了,母亲为了有一份丰厚的嫁妆二嫁,将她卖给了青楼。后来,青楼中来了一名官人,青楼的妈妈说那是她们镇上新上任的父母官,那个官人一眼就相中了她,对她百般的好。
于是她也动心了,花了所有的积蓄为自己赎身,没名没份地进了府。她觉得,只要郎君爱她疼她,以她青楼女子的出身,这便已经足够了。
可进府的那天,聂霜雪才知道,黄粱一梦终究是醒了既碎,她心心念念地期盼着未来,满心欢喜地爱着的郎君,欺骗了他。
在他的那个四四方方的大院中,有着几十个同她一般的女人。而他得之就弃,越爱她的女子,他越喜欢用小臂粗细的麻绳鞭打。他享受着这样的变态快感。
重重面具之下的,是一张令人恐怖、胆寒的修罗恶鬼。
聂霜雪从未感受过爱,将十几年的爱意全都倾注给了他,换来的却是重伤高热,七夜不醒,最后被人拖到乱葬岗等死的命运。
在她奄奄一息之际,是楚北川救了她。在她的指控下,救下了与她同样生活在地狱中的数十个女子,并将那个父母官当场处以五马分尸之极刑。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聂霜雪无处可去,将自己卖给了楚北川。继而化名莲花,醉花楼里做事,陀城是南离国与祁国的交界之地,她为他周游在最大的花楼之中,探听两国的情报。
楚北川或许是怜惜她,让她收集情报却并不永远禁锢她。以三年为期,三年过后,救命之恩毕,她恢复自由身。
如今三年已到,他信守承诺,来还她自由了。
莲花伸手拿起桌上的卖身契,鲜红的指甲在烛火之下闪着灿灿的光。
然后,卖身契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被撕成碎片,飘落到了地上。
莲花红唇微启:“谢王爷。”
楚北川在程泽的搀扶下起身,扯着伤口了,难受地拧了眉头:“多年来你为本王收集了不少情报,在醉花楼所赚的一切你都可以带走。明日起,莲花的待客牌将不会再出现。”
三年来,莲花见他的次数一只手都可以掰过来,每一次见他都是这般冷冽高贵,明明是善意语气却公事公办。
就连这次,她不再是莲花,而是有名有姓的聂霜雪。不是一个被圈在红楼里的花魁,而是一个自由的、鲜活的,有未来的人。
聂霜雪头一次大胆地盯着这个尊贵的男人,眼中的眷恋与爱意第一次没有掩藏。他要走了,以后也见不到了,如此放肆一次,他当不会生气吧。
可事实是楚北川自说完后,眼睛再也没有落在她身上。
是啊,当年是她执意要报恩,如今,恩以报完,于她,也没了任何再相见的理由。
门忽然被打开,杨无行提着几幅药推开门走了进来。他一脸欣喜,像撞见了什么好事,开天破口就是一句:
“王爷,我刚才在楼下遇见了钟姑娘!”
楚北川听见熟悉的字眼,立马抬头看杨无行。
杨无行走了过来,将药朝王爷抬了抬,笑道:“鹿老给您开的药。”
楚北川皱眉推开,盯着杨无行。
杨无行反应过来啊了一声,“属下刚才在楼下撞见钟姑娘带着她的两个随从女扮男装从楼上下来。唉,”他笑了一声,嘀咕:“没想到钟姑娘竟然有这样癖好。”
楚北川眉头拧得很深,在心中猜测着钟离笙来醉花楼的目的。
程泽听闻这话,猛拍了杨无行的头,瞪他,意思在说:没大没小,钟姑娘你也敢腹议,不要命了?!
“钟姑娘?”聂霜雪垂手低语,而后抬头问道:“离笙姑娘?”
闻言,三双眼同时看她。
聂霜雪愣了一下,卷曲的睫毛微颤。
从未......从未在他眼中看到如此失控的神情。
“你怎会知道她?”
他的声音很冷,还很危险,犹如野狼护食,猛虎卫敌。
聂霜雪的心如同被针扎了一下,四肢百骸都疼,她苦笑:“王爷不用这般看我,我不会更不敢对您的心上人做出任何不利之事。”
“知晓离笙姑娘,是因为有一次王爷受伤昏迷,梦中念着的,便是这个名字。”
聂霜雪温柔地看着楚北川,悠悠地笑了:“她,确实值得王爷的珍视。”
楚北川眼神瞬间变得锋利:“你见过她?”低眉一想,“你刚才见的人是她?”
聂霜雪点头,不知为何,她很确定那就是钟离笙。唯有目光那般坚定,听闻她的事迹又能流露出那般情真意切的女子,才能配得上王爷的爱。
“那位姑娘寻来,托我帮她一个忙。”
“什么忙?”
聂霜雪潋眼,露出十分愧疚的神情:“她并未说,后来也没让我帮她,坐了一会便离开了。”
杨无行哦了一声表示理解,“怪不得呢,刚才我看她额头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愁字。”
杨无行余光瞥见放在桌上正中的碗,看过去,呼了一声,然后拉麻神让药材挂在手肘上,走过去将要端起来,转身:“王爷,要还没喝完呢。”
楚北川斜了他一眼,捏紧程泽的手臂,在程泽看杨无行像看傻子一样的眼神之中走了出去。
杨无行一愣,将碗放下,看着聂霜雪欲言又止,又看向门外已经消失的二人,对聂霜雪道了一声:“保重。”跑着跟了上去。
双门阖上的那一瞬间,外头的热闹与喧哗统统阻隔在外。聂霜雪孤零零的一人站在灯光昏暗的屋内,盯着地上碎散的纸片。
心中默默地做出了一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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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外边似乎刚下过一场雨,路上没什么人,地面湿哒哒的,站在巷口时晚风吹来会让人觉得冷。
钟离笙双手微握成拳,低着头走在前面。在她的身后,红青单手拿着一把剑脚步很稳,钟幸双手背在身后一蹦一跳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