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幸咬着下龈肉,抬眼看天露出下眼白思虑着,一会哀叹,一会生气。往日习惯了,不知为何今日钟离笙听进耳里,觉得异常聒噪。
声音连带着都冷了几分:“你又怎么了?”
钟幸没有听出她生气,直言道:“往日我还觉着定安王对主子你神根深种,非你不娶。如今没倒想,这浑身是伤腿脚不利索居然还要去花楼里寻乐。怪不得主子你看不上他,他活该!”
钟幸连连摇头,瘪嘴,在心中将楚北川是未来男主子的可能性排了出去。
钟离笙脚步一顿,停下,义正言辞:“他与我本就没什么关系,婚嫁之事,以后莫要再说了。”
好像是在提醒钟幸日后要注意言辞,但也似乎更像是提醒自己,他们之间从前或许是最般配的一对,可如今身份悬殊,她身后又杀父之仇。
他们不可能。
她也更不会要一个花心的男人。
她再次抬头,脚步坚定地朝前,每一步踩在不同的水洼中。适才目光因为楚北川而泛起的半分涟漪,又变回了从前那般,疏离,冷淡。
寻了一间附近的客栈住下,次日天明,小二敲响了她的房门,朝里道:“客官,有人找——”
然后小二退下了。
钟离笙刚起不久,手中拿着陀城的地图思虑着下一步该如何做。听见声音后,她抬起头,纸窗外,一个身段婀娜的女子站在那,这样的妩媚气质,让她觉得有些熟悉。
眼睛一亮,她笑着走过去打开门,果不其然,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熟人,聂霜雪今日身穿淡粉色衣衫,她险些没认出来。
“莲花姑娘?”
聂霜雪笑着点头,随她走了进来,坐在钟离笙正对面,然后随手将面饼与豆浆放在桌上,笑道:“姑娘可唤我的名字,聂霜雪。这世上已经没有莲花姑娘了。”
听懂聂霜雪话里之意,钟离笙诚心为她高兴:“霜雪姑娘这是遇到良人了?”
聂霜雪默了半晌,嘴角扬起一抹笑,一双清澈的双眼看着她,“是,但也不是。他是我的贵人,但不是我的良人。”
钟离笙脸上的笑顿了稍瞬,瞧见聂霜雪眼中的落寞之色时,笑容褪去。此事她也不好出声安慰,显得虚假。于是转移话题问道:“不知霜雪姑娘找我所为何事?”
聂霜雪闻言,眼底的神情敛去,“霜雪还不知姑娘名字。”
钟离笙微抬下额,恍然,无奈笑道:“我叫钟离笙。”然后她低下了头,瞪着聂霜雪的反应,瞪大眼质问她:你就是那个躲在府内置千万将士不顾,害得陀城险破的钟家罪女?
可预想的情况没有发生。
聂霜雪反而像是不知道她一般,神色如常跟听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一般点了点头,然后认真地看向她,道:“离笙,我可以这般唤你吗?”
钟离笙楞点头。
“离笙。我如今已恢复自由之身,昨夜你想让我帮的忙,我愿意帮。”
这句话,直击钟离笙的大脑。
她本就没想过这个才有过一面之缘的花楼女子会主动找上自己,就更想不到她找自己是为了帮忙。
她怎的这般心善,知道要帮的是什么忙了吗就说帮。
钟离笙心中顿时有些气,“我不是说了吗,不需要姑娘了。”
“姑娘费尽心思,不惜女扮男装找上我,难道不是因为我是最适合帮助姑娘的那个人吗?”
钟离笙的心在天人交战,一边说着:答应她!这样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祁夭九会顺利逃脱不喜的婚嫁,父亲的信也能拿到!
可一边又说着:不能答应!霜雪姑娘心善,身世本就凄惨,不该再承受替人婚嫁的命运。
最终,还是败给了前者。或许,人本就是自私的吧,她也不能排除在外。
她正想开口答应,视线忽然装进聂霜雪的眼中,心口微窒,明明是一个名字中带着霜与雪之人,为何眼神却能如初升的太阳,如此温和,如此地暖人心脾。
“不必了。”她还是改口了,“你虽适合,但这件事,并非除霜雪姑娘外无人可做。”
既然是她自己的事,这险就不该让别人替她去淌。
送走聂霜雪,钟离笙将陀城的地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除了醉花楼之外,她又寻了好几个红楼,虽没有找到会模仿声音之人,却找到了身形,眉眼与祁夭九八分相似的。届时只要稍加掩饰,未必不能混过去。
只要假公主到了南离,南离再想反悔都不成。祁国一日不倒,假公主便一日是他们尊贵的太子妃。
她引着一个叫且止的花楼女子来到驿站门外,这女子身形与祁夭九有九分像,眉眼也有个五六分,是她寻遍整个陀城除聂霜雪外最适合之人。
最重要的是,此女是个内心渴望权力,金钱的人。
且止抬头望着驿站牌匾,眼睛在放着光。钟离笙找上她的时候,说有一场富贵给她,问她愿不愿意冒险,虽没细说具体是什么,她问,只说替人出嫁,她也二话不说答应了。
原以为是假的,但没想到居然真给她领到驿站来了。听说前些日,尊贵的九公主殿下来了陀城,前往南离和亲。
且止探究带着算计地看向钟离笙的背影。
此女谈吐,气质皆不凡,莫非......
且止是聪明的,几乎猜到了她要替嫁之人是谁。
钟离笙:“且止姑娘,我再问你一次。此事做了容不得你再退出,哪怕有可能会丧命的可能,你也愿意吗?”
且止勾唇,她从小在青楼长大,只有她讨好别人的。有这样的机会,丧命又如何?
她眼神志在必得:“不用再问了,我绝不可能反悔。”
钟离笙点头,走上前向看守的人递了一个令牌。没过一会,公主的近婢平卉走了出来,看见她笑得格外灿烂。
“姑娘,你终于来了。公主等候您多时了,正与您请来的客人攀谈呢。”
钟离笙停下脚步,蹙眉,转头看她:“我请来的客人?”
平卉点头笑答:“对啊,聂姑娘,不是姑娘请来的吗?”
钟离笙眼睛忽然睁大,瞬间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转身冲着钟幸。
钟幸抬眉瞪眼,连忙摇头摆手:“不是我,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我最近乖地很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
“是我。”从始至终站在钟幸身边一言不发的红青淡淡出声,在钟离笙下一刻开口时,解释道:“主子莫忘了,乐女之中也有南离之人。公主不可能永远不说话。”
或许在路上,甚至还未出陀城,狸猫换太子的把戏就会被戳破。
“......”
钟离笙缓缓闭上眼。眼下情况已然这般,她再发脾气也于是无补。
她低声问:“什么时候?”
红青面无表情地答:“今日,聂姑娘从主子房中出来,我遇见她,她问,我答。”
为了报仇,她又要亲手将一个好人推进不幸的命运......
可是为什么呢?!
一旁的且止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怎么回事?你们在说什么?”
钟离笙睁开眼,冷冷朝她道:“抱歉且止姑娘,劳你跑了一趟。钟幸,给姑娘些银子,送她回去吧。”
且止顿时不甘:“什么情况?什么叫不需要我了?!不是说好了的?你们这是出尔反尔!”
即将到手的荣华富贵就这么化成鸭子飞了!
“抱歉。”钟离笙又朝她诚恳说了一句,说完转身朝里快步走。平卉和红青一前以后跟上。
钟幸从怀中拿出几张银票。心里估着,最后抽出两张一百两递给且止。
“喏,给你。”
且止低头接过,眼底闪着阴婺。
“走吧,我送你回去。”钟幸没什么气神,说着绕过她。
“不需要。”且止开口,转身目光恶狠狠地看他,把他当作阻扰她荣华富贵的恶源,“我记住了,你们一定会后悔的!”
说完且止快步错身,很快消失在了街角尽头。
钟幸凝眉,一脸莫名其妙。
-
钟离笙走进屋内时,祁夭九正邀聂霜雪坐在榻上,面带微笑,相谈甚欢。
她施礼打断了她们:“公主。”
祁夭九扭头看来,一改往日阴郁哀愁的模样,笑着朝她招手,“离笙,不愧是你,找来之人当真不俗。”
钟离笙走近,目光盯着聂霜雪,后者含笑朝她点头。“钟姑娘。”
“......”
钟离笙没理她。
聂霜雪站起身在平卉端来的矮椅上坐下,与她交换了位置。
祁夭九挥退了所有人,坐在对面,沿着桌扶上她的手腕,眼中闪着希望的光:“离笙,你去哪找来的这么一个奇人?我适才让聂姑娘模仿我的声音,你猜怎么着。仅片刻的功夫,她竟然能将我的语态,动作都模仿得一模一样。”收回手,看着她宠溺笑了下:“怪不得你说不需要楚北川帮忙。”
祁夭九说到这时,聂霜雪看了一眼钟离笙。
钟离笙耷拉着眼,勉强笑了一下,掀眼问道:“那公主觉得如何?”
“很好,非常好!我都将我们的计划全都告诉了她。你没问题的对吧?”祁夭九看向聂霜雪。
聂霜雪目光从钟离笙脸上移开,落到祁夭九脸上,点头笑道:“是。草民愿帮公主殿下。”
祁夭九满意一笑,冲着钟离笙抬眉。
从祁夭九处出来,平卉领着聂霜雪前往祁夭九给她安排的去处。钟离笙住的地方与她们方向相同,跟着一起走,满脑胡思乱想,疑惑越聚越多,多到心中的自责就像用不尽的井水,拿走,没一会又疯涨地占据她整个脑袋。
“平卉。”她终是忍不住出声,“我有话想与聂姑娘单独说,你可否将他们二人带到前面稍等片刻?”
平卉笑:“当然可以。”带着红青和钟幸走到了长廊的尽头候着。
“......”
沉默着,须臾,聂霜雪先柔声道:“钟姑娘,你...”
“聂霜雪。”钟离笙抬头,眉头紧蹙,质问道:“萍水相逢,一面之缘,你为何帮我?你若不说出个所以然,我今夜就把你打晕,带出去。”
聂霜雪被她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了,绣帕轻轻抚上嘴唇:“我就不能是想图一个繁荣前程吗?”
钟离笙摇头,从她第一眼见到她,便知道她不是这样的人。
“我不信。”
“那说明姑娘看人的眼光,还不够准。若如,有些真心断不能错过。”
钟离笙听不明白:“你。”
“钟姑娘,此事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我已然知晓了你们的计划,若不参与,九公主不会容许我活下去定会杀人灭口。”
“此事是我自己想要做,自己找上来的,你不必自责。”
可她是找上的她,是始作俑者。
“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脱身,我会把你藏起来,等风波过去,你依然可以活下去。”
“不必了。”
聂霜雪执拗,说起这话时,眼中氤氲着淡淡的忧伤。钟离笙不知这忧伤从何而来,直到他们几人在亭廊的遇见迎面而来的人。
他的伤好得真快,才短短数日就已经可以行走了。
楚北川远远便看见了她,眉眼带笑地迎面走来。站到她跟前时,以为他会说什么,她心中也想好了要说得话。
可却见他猛地一皱眉,看向她身侧,冷声问:
“你怎会在此?”
第57章 求婚
钟离笙一愣,扭头看向身侧的聂霜雪,聂霜雪脸上,那面写着意外、吃惊、害怕,但更多的是一种眷恋——久别重逢深怕再也见不到的眷恋。
她移开视线,落到楚北川脸上,再次确认,没错,疑惑钟带着生气,还有一丝无可奈何。
她眉头不自觉一点点走起来,脸色也在自己不自知的情况下变得有些难看。
她想起来日前在‘壹’号房内一晃而过的男子身影。
——“离笙。我如今已恢复自由之身,昨夜你想让我帮的忙,我愿意帮。”
她怎么没想到,醉花楼的头牌,想要赎身,千万的金子,滔天的权势,一样都不能少,少了一样,聂霜雪都出不来。
所以,聂霜雪主动帮她,是为了心爱之人吗?被心爱之人抛弃,为了报恩,所以讨好他的另一个猎物吗?!
嗬,这样大公无私的爱,真真好生让她感动。
满腔的自责在这一瞬间化为筛粉。她扭过头,别开眼。似乎又觉得不够,行了个礼:“王爷安好。”
甩下一干人,从他身侧擦身而过。
他拉住她的手腕。
“等等,我有话同你说。”
钟离笙抬手,手扭了一圈甩开他。
目光清而冷地望进他温柔似水的黑眸里,语气淡淡的:“王爷还是先处理好您自己的事吧,草民便不打扰了。”
说完,她迈着大步走了。路过杨无行时,他想打招呼,却被她瞪了一眼。钟幸路过时也瞪了一眼,杨无行挠了挠头:“怎么回事啊?”
“钟离笙!”
楚北川在身后吼。
可任他如何吼,吼破天她也不会停一步。
聂霜雪始终沉默地观察着,瞧见钟离笙离开时似吃醋的脸色,她低头轻轻笑,看向楚北川的眼中有不舍与眷恋,但更多的确实祝福。
“王爷。”她柔柔地开口。
楚北川眉头还未还得及收,转头看她。
“钟姑娘她......或许是吃了我与王爷的醋了?”
-
入夜,风吹动树叶的唰唰声,虫鸣声在窗外耳边嗡嗡响,吵得钟离笙辗转难眠。越睡不着心就越烦,一闭眼,全是今日那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咚咚咚——
她头对着的窗棂似乎被什么东西翘着,将她已经模糊的意识又瞬间拉了回来。
说实话,她有起床气,只是这起床气在这随着时间流逝已经渐渐消失不见,今日破天荒地不知从何处又冒了出来。
她掀开被子,坐起来,红着眼,气鼓鼓地瞪着窗棂。
停止了。
须臾。
她正准备躺下,咚咚!咚——
又响了!
她猛地起身,唰地拉开窗户。
她倒要瞧瞧是什么东西!
窗户大开,她猛地一愣。
不是东西,是个人,还是个笑靥如花的俊男人。
他笑着。
她差点也跟着笑。
及时反应过来后拉下脸:“王爷怎么来了,深夜闯女子闺房,这便是堂堂护国战神定安王的作风?”
楚北川低笑:“阿笙姑娘不必这般阴阳怪气的。我来存粹时因为睡不着,特来给阿笙姑娘解惑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