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钟离笙只看剑光闪过,她推开聂霜雪,火红的凤凰盖头飞起,剑尖挑飞面纱从她脸侧划过,留下一道半指长的伤。
她抬目瞪他,伤口渗出血珠。
楚北川瞥见,身侧的手猛地缩了一下。
南离萧看清她的样貌,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忍不住笑了。
“钟离笙?!居然是你!”他视线落到她乐女的衣服上,歪着下巴,不知在想什么,望着她的眼,怨极了,恨透了。
他猛地低下头看当在地上神色慌张的钟幸,又回头看了一眼钟离笙,错开下颚笑了一声,然后一步步提着剑朝钟幸走,语气阴冷,咬着牙狠厉道:“大胆逆贼,竟敢携太子妃逃跑,死不足惜!”
话毕,他手中的剑已经插进钟幸的胸口,根本没人反应过来,甚至无人认为他会这么做。拐跑大祁公主是死罪,肯定不会只有一人,还未审问便灭口,不是一个理智的未来君主该有的样子。
钟离笙大脑回笼的时候,只看见满眼的血,身体像箭一样飞奔道钟幸身边,空手按住像汩汩涌出的山泉一样的的伤口,钟幸今日穿着一身灰色布衣,胸前的衣服已经全部被血打湿了。
她不知道说什么,也没脑子再考虑接下来的后果。只是一个劲地按啊按,一点都不然它流出来。
生命一点点流逝,钟幸很害怕,但他感觉不到疼。眼中大滴大滴的泪珠朝眼眶外涌。
他有很多话想说,但这一刻,他不敢,帮公主逃亲是死罪,不能把主子供出去。
这个笨蛋到现在了还想着替她隐瞒。
楚北川皱眉看着,她悲痛的眼,慌乱的手,是那么刺痛他。
还管什么要引出一直往南离传递消息的叛徒,还管什么大局为重,要探出她与祁夭九做的交易。
他这些年拼死立功为的是什么?!
如今她这般痛苦,他还犹豫什么?!
楚北川闭上眼,狠狠攥紧拳头。
“......无行。”
杨无行明白,走到钟离笙身边,把身侧的剑转到身后,蹲下,钟幸此刻已经闭上了眼睛,他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须臾,松了口气,看向钟离笙,用宽慰的语气说道:“钟姑娘,钟幸还有脉搏,把他交给我吧。”
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卷包扎用的细布,绕在钟幸的伤口上,最大程度止住血后抬头看她,“药阁的阁主就在这附近,我带钟幸过去,他定能无碍。”
钟离笙紧绷的唇这才送了少许,帮杨无行将钟幸抱起,站起来,感激地看着他:“谢谢。”
杨无行笑:“姑娘不用跟我客气。”
转眼,杨无行带着一队人消失在了乌泱泱的人群中。
钟离笙收回视线,缓缓转身,恶狠狠地看着南离萧。后者歪着头,挑着眉,一副我就是故意的,你能拿我如何?
她颤抖着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耳边传来他悠悠的挑衅声。
“亲眼看着在乎的人死在自己面前的滋味不好受吧。”他呲牙咧嘴,字尖从他的牙缝之中挤出来,“当年,南离战败,我皇兄已经败降,一退再退。是你!是你一箭射中他,他一路颠簸回到上漓京,我亲眼看着最宠爱我的皇兄死在我眼前。”
“钟离笙,你痛苦,我就开心。我要你亲眼看着你在乎的东西全部。”
“都。”
“失去。”
南离萧癫狂地笑着,“哦,对了。钟啸天......是你什么人?”
钟离笙指甲深陷进肉里,身上的每一处都在颤抖。
“当年他就带了那么一点人,以为是能找到什么证据。没想到那居然是个早就埋伏好的陷阱。”他摇头叹息,随后抬着眉,拉下嘴角,颇为自豪地看她:“你知道,这主意是谁出的吗?”
他得意地指了指自己。
钟离笙低着头,“说完了吗?”
“你想知道,他那时追的人是谁吗?”
“是谁?”
南离萧刚张开嘴,他身边走上来一人拉住他,提醒他不能再说了。南离萧挥开那人,“滚!要你提醒?!”
那人垂头退后。
南离萧又看向她,“这人折磨了你那么多年,我怎么可能会告诉你呢?”他视线下扫,“如今你主动送上门,哪天我不气了,可以慈悲告诉你。”
“哈哈哈哈哈!”
“来人!吉时已到,将公主请进轿,乐女全抓起来一个都不能少!”
有人问:“那这个假公主怎么办?”
他走到马旁,斜睥一眼,没把这这当回事道:“杀了吧。”
“是!”有人提着刀朝聂霜雪走,站在她身前的程泽猛地攥紧她的手,夺了一匹马,很快消失再了所有人视线中。
南离萧没有生气,反而笑了,朝着楚北川揶揄道:“定安王,你的属下还真是风流多情啊。罢了,今日本太子心情好,卖定安王个面子。让他们走吧!”
有几人朝钟离笙靠,在距离她只有一步的瞬间,她抽出前方士兵腰间的刀,朝南离萧冲去。
“太子!”
人群中传来惊呼。
南离萧闻声转身,猛地瞳孔皱缩,刀尖停在了鼻头半寸的位置,拿着缰绳的手下意识松开,后背撞到马腹。
楚北川握着她的手腕,不准她在进片寸。
他在她耳边低声,“诱他说出这么多,你这些天的筹谋,不算白费。”
她木楞地扭头,红着眼看他。这副模样撞进了他漆黑深邃的瞳孔里,他的心跟着沉了下。
“我知道,你很难过。但你不能杀他......至少现在,不能。”
钟离笙眨了眨眼,由着楚北川接过她手中的刀,然后再看清她手掌血肉模糊之时,拿着刀的手抖了一下。
他将刀扔还给那个人,不由分说地拉着钟离笙朝驿站里走。
南离萧还未从差点没命的后劲中缓过来,其余南离与祁国两方之人面面相觑。
进入一间昏暗的房,微薄的阳光透过纱窗照进来,雾蒙蒙的照亮了一隅。
楚北川松开她的手,掀开珠帘消失了。愤怒消退之后,如浪潮般汹涌而来的是无尽的悲伤与无助。
她倏然间脚底发软,靠着门,一点点下滑,瘫坐在了地上。
她执意为了一封信,甚至不知真假便帮祁夭九,可到头来却被骗了,把事情弄得一团糟。钟幸生命危在旦夕,红青不知所踪。唯一庆幸的只是聂霜雪没有因为她的狂妄与自大丧命。
自小顺遂,想做之事都能做到。钟家蒙冤,她一直自傲地认为,不依靠他人,只靠自己也能查明真相。
可事实是,整整七年,她探听到的消息很多,连十里八村外生了几只猪都知道,可唯独曾经之事,好不容易有了一点蛛丝马迹,却悄无声息地从指缝间溜走,凭她如何平尽全力都留不住。
今日,南离萧能与她说那般多,仗着的不就是她身份普通,即将以乐女的身份前往南离,仍由他宰割吗?
权势。
是多么重要的东西。
从前傲骨,不屑攀附。
如今......
忽地,身前落下一片阴影,木沉香的气息扑面而来,紧紧包裹住她。
他低着头,阳光从头上的窗棂照射进来,在眼底拉下长长的一道阴影。
轻轻地,他用手兜住她的右手手背,吹了吹,他的手很大,手放在上面跟小猫爪子一样。
丁零当啷一通响,他拿出一卷站着白酒的湿布轻得不能再轻地擦拭她的伤口。
烈酒狠狠咬着肉,很辣。
他用白布轻轻捻去她脸上的血,拧着眉,眼中满是担心:“疼吗?”
这点疼算什么?再疼的她也受过。
摇了摇头。
他仔细地看她,她抬着头,睁眼任他打量。
似乎是确定她没有说谎,这才重新低下头,上药,包扎,十分熟稔地快速完成。他把东西捡走,放到桌上,又走回来单膝跪蹲,一手撑着曲着的膝盖,一手放在她的手边,没有触碰。
“你在这好好休息,等我来回来,带你去找你的人。”
看钟幸,找红青。
她慢慢抬起头,仰着看他。
确实啊,那二人,她一个都不能失去。所以要变得强大,自己做不到,那就依附别人。
钟离笙看着楚北川的目光越来越深,越来越沉。楚北川不知她在想什么,外面乱作一锅粥的局面还等着他去处理。
他站起身,白色的里裤整齐地包在黑色的长靴里,落进她眼中。他抬步,伸手,门打开的那一刹,她拽住了他。
楚北川的心猛地窒了一下,垂下头。
天空中的一块乌云移开,刺眼的阳光顺着门缝照进来,照在她脸上,眼里,琥珀色的琉璃眼中,充斥着生涩、渴望。
“王爷......”
“你能娶我吗?”
第58章 下聘
此时的驿站外,南离萧回过神来,二话不说带着人就要往里冲。
程泽、杨无行都不在了。初卿云只能硬着头皮,娇滴滴地站在一帮大汉的前面。看着没什么气势,嘴里的话,也是一个讨好商量。
“叫你的人给本太子让开!”
“哎哟殿下,人一会就出来了昂,不会给您弄丢的,你何必这样大动干戈?一会儿还要赶路呢,歇一歇,省点力,啊!”
南离萧顶着身前拦着的人,呲牙裂目地瞪着斜站在上边摇扇子的初卿云。
“唉——”初卿云看着眼前的乱象,埋汰道:“这叫什么事儿,这差事还真不好当。”
忽地,他余光瞧见走来的一黑一红的身影,心中暗道:苦差事终于完了,一边扭过头,越过叠在门后的人头间看去,笑容满面。
不得不说,这钟姑娘穿红衣挺惊艳的,能与王爷走在一块不输气势的女子,还真不多见。
他目光和蔼地在走来的两人之间来回扫,可猛地,他察觉到不对劲,哪不对劲?
他们走得太近了!
初卿云目光向下,一双布满伤痕的手小心翼翼地将一只白皙娇弱的手揉在手心里,而他那从来不知笑为何物的王爷,此刻那上扬的的嘴角,窃喜的眼神,让初卿云闪了眼。
怎么忽然间觉得,这差事它不苦了呢?
楚北川牵着钟离笙走了出来,站在台阶上,俯瞰着下方的众人。钟离笙视线在人群中寻找,没看见祁夭九,应当是已经进轿了。
她收回目光,微微收着下巴,目光平静地等着楚北川接下来的将要说的话。可他忽然松开她的手,几个大步走到那批漆黑胸前挂着铃铛的马旁,取下一个筒装的铁铜器——战场上用来保护重要书信的容器。
然后就见他飞快地将东西扔给初卿云,一步迈上三层台阶,站到她身旁,低头朝她一笑,再次握紧了她的手。
南离萧看着他们交握的手,问:“定安王,这是何意?”
“本王想同太子殿下要个人。”楚北川似乎心情很好,平日说话时淡淡透着的那股威慑散了。
南离萧看了一眼钟离笙,冷笑:“不给。本太子若不想给,定安王不会要硬抢吧?这可是公主指定的乐女,定安王没必要为了这么一个卑贱之人与本太子的太子妃作对吧?”
南离萧之所以这么用激将法打着商量的语气,也是怕楚北川真的强.要人,双方实力悬殊,眼下还不是翻脸的时机。
南离萧也不知晓楚北川求娶钟离笙一事,虽说一开始传得沸沸扬扬,但祁帝为了祁夭九,私底下命人封了许多口。
短时间内想探听到,很难。
南离萧向来自傲,甚至说过分只专注于一件事,就像此行时间就几日,他的目的是娶祁夭九,将南离婉自己的妹妹嫁入祁国。所以就算钟离笙于他而言有着血海深仇,他仍可以在大事未成之前不放她在眼里。
若非她忽然出现又险些坏了事,南离萧不会变得这么偏执,非要她一起走不可。
“我说的对吧,定安王?”南离萧又试探了一遍。
他这样说,楚北川依旧没生气,脸上依旧如沐春风,足以看楚他的心情究竟有多好。
他没理南离萧,只想昭告天下。
转头扫了初卿云,“念。”
初卿云双手捧着,自然知道这里面的东西是什么,王爷怕丢了,一直随身携带。他扭头看了一眼,像书中所说那般天仙配偶人。
展颜笑了,然后将漆筒打开,明黄色攀着九天飞龙的圣旨出现在了所有人眼中。
钟离笙也瞧见了,满怀诧异地抬头,楚北川斜眼看她,笑了笑,然后捏了捏她的手。
初卿云清了清嗓子: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此话一出,在场的除了南离低着头不用跪之外,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钟离笙本想松开他的手跟着跪,楚北川却把她给拽了回来,挺直着背脊,面朝圣旨。
——遇圣不跪,是祁帝给大祁战神的殊荣。
他的妻亦当共荣。
“朕奉太后慈谕,闻钟家有女,温婉贤淑,品貌出众。于北漠遭难之时,舍万金救助灾民,心怀大义。朕于太后听之甚悦,特授其凉城县主之位,封丹莹县主。”
钟离笙的目光闪了一下,她记得,她之时将银子给了柳清辞,什么也没做,那般情况下柳清辞段不可能会说出她。此间也未有她前往北漠的消息。
她余光看着身侧这个眉朗目清,正为了能娶到她而高兴着,身后有着无数荣光的男人。
是他吧,把功劳全都给了她,一个名正言顺,站在他身侧的身份。
“大祁异姓王楚北川,气宇轩昂,立丰功伟业无数。今已弱冠,适婚配之年,当择贤女与之相配。值丹莹县主尚未婚配待字闺中,于定安王佳偶天成。今令旨赐婚,册封丹莹县主为定安王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操办,钦天监择良辰吉时,择日完婚。”
“钦此。”
初卿云念完,在场又有人都沉默了。
“马大人。”初卿云叫了马之术一声,后者抬头应:“啊?”
“还不快接旨?”
马之术踉跄爬起来,颤颤巍巍对着圣旨行礼:“臣,接旨。”
刚送走一门亲事,接着又来一门。一个比一个让人怕错,马之书抬手,扶紧他的乌纱帽。
“什么时候?”钟离笙问他。
“出发之前。”楚北川温柔答。
她沉默,须臾,“那为何现在才拿出来?”
“你若不点头,这道圣旨就永远没有宣读的那天。”
“......”
楚北川笑着抬手,指尖捻去她脸上落下的一点灰。然后牵着她,又变回那个高高在上的定安王,睥着南离萧,冷声道:“本王的王妃做个低小的陪嫁,给你南离长脸了?!”
南离萧没想到事情会这般转福为祸,适才提醒他的那个人又走了上来,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南离萧敛去一身戾气,变回了还未撞破钟离笙之前的冷静自恃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