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抱手:“不知此女竟是定安王妃,多有冒犯,恕由得罪。”
而后松手,高高扬起下巴。堂堂一国太子如此低言已是极限。
南离萧说完,很快带着人朝城外走,
楚北川现在不想动了,吩咐初卿云带人跟上善后,就牵着钟离笙,骑上马,朝着相反的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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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直向着城西去,最后停在了醉花楼的对面,一间名叫药芳的医馆前。上次来时她并未注意还有一家医馆。
此时医馆的外面,定北军站成两排守着。
楚北川先下了马,然后朝她伸手,她手不方便,既然已经订了亲,她也不是什么容易害臊之人,搭上他的手。楚北川就踮脚就接住她,很轻,毫不费力就抱了下来。
进去后,钟离笙看到的不是一排排盛着药盒的墙,而是摆满了供人小坐的矮凳,密密麻麻的有许多人坐在上边,列成一排又一排,每一排前面都有一个正在看诊的人,那些人穿的衣服她曾见过,是药阁弟子的穿着,这么多年了一点都没变。
楚北川清冽的嗓音在身后响起,“随我来。”
他带着她直接上到二楼。推开一间雅室,浓烈的药味裹挟着血腥味扑面而来。钟离笙的脚步不由得快了,绕过一张鹿面屏风,钟幸面色苍白地躺在榻上,他的身前有一位鬓间发白的老者在前前后后忙碌着。他说什么杨无行就给递什么。
杨无行看见她刚想打招呼,那老者忽然开口让他拿药粉,就由低着头精准无误地拿了一个小瓷瓶递给他。
钟离笙不敢打扰,退了出去。
屏风的另一边有待客用的宽椅,钟离笙与楚北川紧挨着座位坐。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里面才传来动静。那名老者走了出来,手中擒着一条白帕擦去手中的水。杨无行跟在后头,低头拍衣走出来。
看见她,笑道:“钟姑娘,看吧,我说了,钟幸交给我准没事!”
“敢情人是你救得?”老者淡淡开口。
杨无行笑:“那当然不是啦,是鹿老,鹿老救的。”他指着鹿砚,朝钟离笙抬眉,无声对了个口型:药阁的阁主——
钟离笙会意,起身,恭恭敬敬地施了个大礼。
“谢阁主相救,他日离笙定当携重礼相谢。”
“不必了。”鹿砚桀骜着一双眼,瞥她:“今日就算送来的是个乞丐我也救。起来吧。”
钟离笙笑着点头,起身。
“嗤!”杨无行嘲笑的声音传来,“鹿老,今日这人若不是与王爷有干系,这种伤都没伤到心脉,您也懒得出手呀。”
“你这毛头小子!”鹿砚骂了他一句,快速看了一直低着头嘴角带笑的楚北川一眼,然后端起茶喝了一口目光悠悠转到了钟离笙身上。
“小姑娘。”
钟离笙抬眼。
“里面那人,他对你重要吗?”
钟离笙不明,如实答:“重要。”
“我听他姓钟,是你的胞弟堂弟?”
钟离笙摇头,“不是。”
鹿砚脸色垮了一下。
“但胜似胞弟。”
鹿砚脸色骤雨转晴,“哦——呵呵。”
“那你,婚嫁了吗?”
钟离笙奇怪的看了楚北川一眼,楚北川笑着朝她点头。
她清亮的眼睛望向鹿砚。
真是个清爽独特的小姑娘。鹿砚心想。
“已有婚配。”
“什么?!”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杨无行从位置上站起来:“钟姑娘,你何时有的婚配?不对啊,我查到的是你没有婚配啊,连个上门提亲的都没有……是哪个不长眼的给你提了亲?”杨无行皱眉低索。
钟离笙:“……”
楚北川:“……”
这时,送亲回来的初卿云爬上楼,走了进来。
他单手拿着扇抱拳:“王爷,办妥了,已经送出祁国境内。”
楚北川点头。
这时,杨无行凑上去,刚想问初卿云知不知道是哪个臭小子把钟离笙娶了。
就见初卿云转朝钟离笙的方向,淡淡的说了一声:
“王妃。”
杨无行:“????”
“!!!!”
“王妃?!”又是两道一模一样的声音响起。
杨无行反应过来时那叫一个激动啊,就差把房顶掀起来,当炮仗砸。
鹿砚比他想对镇定许多,也就吃惊了那一瞬,然后看向楚北川,目光和蔼:“什么时候的事啊?”
“两个时辰前。”楚北川笑着回望他。
鹿砚目光挪到钟离笙脸上,连连点头:“嗯……是个好姑娘。”
这样的氛围钟离笙未曾想过,身边的所有人都在祝福他们,没有一个人质疑她高攀于他。
所有人都退出去了,钟离笙一人在房里。没一会,楚北川回来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青色的药瓷罐。
他拉来一个凳子,岔开腿坐在她对面。
她不明觉厉地看他。
他低着头,边说边打开瓷盖,“这是药阁独有的去痕膏,涂在伤口上不易留疤痕。”他抬头,“听闻女子素来十分在意这些,我帮你涂在脸上?”
钟离笙点头。
他一点点凑近她,很仔细。滚烫的手指点这冰凉的药膏在她脸上打着圈地摩挲,他的呼吸声响在耳边,很重,向来行军打仗的人呼吸都重。
“王爷。”
“恩。”
“你当真想好了吗?”
楚北川擦药的手一顿,垂眼,撞进她琥珀色的明眸中,轻声问:“想好什么?”
“娶我,一个平民,会给你带来许多麻烦。”
楚北川肩膀松下来,坐正,无奈地叹气,认真道:“我好歹是祁帝亲封的王爷,说的话就算没有一言九鼎,好歹也值六七个鼎吧。阿笙,不管你信与不信,我从未对你撒过谎。我说你救了我是真,我对你一见钟情渴望数年是真。想娶你是真,想帮你是真。如此这般,你还认为我会后悔吗?”
“我知你如今对我还未真正动情,但没关系,我会对你好,好到等我们长满头白发了,你想起这些好时,舍不得离开。”
他说完,倾身继续上药。
末了。
他将药盖阖上,放好,双手撑着膝盖,呼了一口气,纵容地看她,道:“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有,很多,都可以问吗?
似乎能听到她心中所想,他继续:“想问什么,都由着你问。”
“王爷。”
“还叫我王爷?”
“楚......”钟离笙吸了口气,掀眼:“你,你与鹿阁主是什么关系?”
楚北川点头:“恩。曾经师徒关系,在药阁学过几年。”
钟离笙探头:“所以,你还精通药理?”
他笑着摇头:“过去学的那些早忘了,不记得了。”
“可为什么是曾?你后来是不学了吗?去了哪里?”
“......”
楚北川沉默了,脸上闪过一抹窘迫,犹豫着要不要说。
“恩?”她素来喜听故事,出声催着。
他抠了抠耳朵,叹了一声:“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我爹逼我读书想让我考状元,可我想学武,他死活不让,我就离家出走了。”
钟离笙瞪大了眼,嘴微微张着,然后笑了。
“笑什么?”他宠溺的看着她。
“我没想到,你从前居然是这样的人?”
楚北川低喃:“什么这样的人,你不是见过......”
“什么?”钟离笙收笑,隐约听见他说什么,没听清。
楚北川摇头,“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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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之后,鹿砚把房间让出来,让钟幸就在雅间养着了。
半日后,杨无行找到了红青,钟离笙从她口中知道祁夭九本来都已经出城了却突然折返,有人出现拦住他们,红青引开了追兵。至于祁夭九具体择回去了哪,干了什么,估计只有昏迷的钟幸知道。
夜幕降临的时候程泽也回来了,只是问他聂霜雪去了哪,他说她离开陀城了,去哪,她没说,他也没问。
钟离笙为没能与聂霜雪告别而惋惜,但她离开了也好,至少可以开启她新的人生。
第三日,鹿砚带着一众药阁的弟子会回山了。
药芳的大门紧闭,只留后门供人出入。
第四日,远山的天空之中升起第一抹金光之时,钟幸醒了。
他告诉她,祁夭九去了城南的一个别院,但他在路上跟丢了,是后来才在一个巷子里找到祁夭九,找到的时候祁夭九就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然后他们就被南离找到了。
剩下的事情钟离笙都知晓了。
城南?陀城的城南住的都是达官贵胄之家,少说也有上百户,祁夭九不惜冒险要见的人究竟是谁?
太难寻了。
半月之后,钟幸身子大好。
与来时不同,他们有独属于自己的大马车可以坐。
钟幸受伤,钟离笙托楚北川买了几个侍婢照顾他。她本想与钟幸乘坐一辆。却在半道被拐了去,与楚北川坐在一个车内。
到达祁京已是两月后。
要说不说,楚北川这人做事真是雷厉风行。才到府内,她屁股都还没坐热呼,告诉她大婚之日的媒婆就紧接着提着好几大箱聘礼上了门。
刘谦带着精心打扮的刘兰诗准备接下婚书,杨无行与程泽仍由他们在媒婆十分不赞同的目光下接过,看着一家人的脸色由晴转阴,然后杨无行抬着高高的头颅,抽走婚书,带着长龙一般的迎亲下聘队伍朝钟离笙小院走。
她那小的连人都占不下的院子根本放不下那么多箱箱柜柜,最后只能推掉钟幸种菜的小草棚,才勉强放下。
钟幸一脸难过地看着被人踩踏的才刚冒出嫩芽的小青菜,眼泪差点没流出来。杨无行走到他身边,搭上他的肩膀,问:“怎么,弟弟,喜欢种菜啊?”
钟幸泪眼汪汪地望他。
“没事儿。王府后院有一块空地荒废着,等你跟着王妃过去,我帮你一起种,昂。”
“......”
一时间,大祁首位也是唯一一位的异性王爷——大祁的战神——定安王要大婚的消息瞬间传遍祁京。
当定安王府的聘礼一个接一个走进刘府之时,众百姓纷纷不满意地抱怨,说那刘特进家的女儿配不上定安王。
当有知情人告诉他们,定安王要娶的不是刘府的小姐而是刘府里面的住着的那位钟小姐!
一时间,百姓们闹做一团。说钟离笙配不上的有,说他们般配的有,可大部分百姓都选择保持着缄默。
最后一哄而散。
定安王的亲事与他们何干,还是管好如何填饱肚子,交了今年高昂的税收来的实在。
第59章 大婚
大婚定在了五日后,钦天监说那日是近几月鸿蒙之气最旺盛之日,像定安王这样身份地位尊贵之人,在这一日举行大婚,最适合不过。
楚北川倒是没说什么,但这对钟离笙来说实在太快,快到她都还来不及考虑,要如何与刘黛说。她毕竟是她的母亲,哪怕她再不在乎,带着未来夫君见上一面,钟离笙认为也是应当的。
可她不知该如何与楚北川解释她与刘黛之间复杂的关系。
拿过锦盒里的小金钗在手中打圈。
每每想起 ,就唉声叹气,好生烧脑筋。
自从她与楚北川要大婚的消息传开,刘谦破天荒地第一次来到了她这个小院,说是为了几日后的大婚,要给她换个住所,否则到时她这个小院子人都不够站的地。
堂堂定安王妃出嫁前住的是这么个地方,刘谦是怕人诟病。
钟离笙想了想,看着杨无行送来的礼制单,定安王妃要操办的礼制实在太多,要至少提前三日,数十人一起操办方来得及,她这么个破小院确实不妥。
她都可以,但是她要为其他人考虑,也要为楚北川的脸面考虑。
她说嫁给他,是真的要嫁给他,与寻常夫妻一般,学相处之道,然后琴瑟和鸣。倘若日后若她因为调查钟家之事牵累于他,那她便与他提出和离。
若死了那便死了,若还活着,那她此生也不会再嫁了。
“主子!主子!”钟幸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钟离笙放下手中的金钗,抬头,没一会钟幸才跑进来。
“主子,定安王来了,定安王府的夫人也来了。”
她昨日写信给他,希望两家长辈能正事见一面,问他如何做?
他没回信给她,直接上门了?!
钟离笙头痛地扶额,然后跟着钟幸前往刘府会客的大堂。
楚北川今日穿了一件深湖蓝衣服,自她走进堂内目光便从未从她身上移开。在他的身侧,一个穿着暗红色,头带着许多琳琅满目的金银珠宝的妇人,眼球突出,眼白泛黄,皮肤黝黑且粗糙,是常年风吹日晒养都养不好的那种苍累。
此时她正眯着眼睛审视钟离笙。
钟离笙回望着,她想象中楚北川的生母应当是华贵的、慈蔼的,会尊重孩子的选择,否则楚北川定然会如他所言被迫成为一个文官。他的家人不应当是如今这般看着她满眼挑剔,刻薄的样子。
但她接受,选择了便要接受。
朝楚母屈膝,行礼。
“离笙来啦!”刘谦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她身边笑哈哈地看楚北川:“王爷,那我们现在去找家妹?”
楚北川视线落到刘谦脸上,点头起身,而后很冷地瞥了楚母一眼。可奇怪的是,与其他母子不同,楚母脸上刻薄挑剔的目光一点点敛去,不再看她,转而平常望着刘谦。
不多时,他们一行人带着一群小厮丫鬟便到了刘黛院门前,楚北川很有礼数,不止人来了,还带了许多贵重之物。
但钟离笙不得不扫他的面子,在他身侧低声道:“我没让你来,你怎的就这般莽撞上门了?”
“不妥吗?”楚北川神色微滞,让日收到她信件之时,沥清酒正好在他府内做客,给他的建议便是,这事再正常不过,不要让女方来提醒,直接上门。
是以,他当日就让楚母准备好该准备的,第二日直接上门。
“当然不妥。”钟离笙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我不知如何同你说,算了,来都来了。”
只希望一会不要被拒之门外吧。
她一双眼落在古朴黑质的门上,一脸无奈又担忧。
楚北川看钟离笙的模样,总觉得自己被沥清酒摆了一道,他忘了,沥清酒是入赘进公主府,双方父母见面更是没有。
是他近日太过欣喜冲昏了头脑,这才听了建议。
没一会,门吱呀一声开了,越开越大,最后碧罗把门推到底,一个小而精致,栽种了许多花草的回字小院赫然出现在众人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