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按容世子说的做,将人各打一顿板子再发卖出府。”
“是。”
吩咐完,戚婉月又怜爱地看向女儿:“阿黎乖,娘亲在这呢,你只管睡。”
“那娘亲还要我吗?”
“要。”戚婉月搂住女儿,心疼道:“阿黎是娘亲的宝,岂会不要?”
闻言,阿黎甜甜地笑起来。
她安心地闭上眼睛,可闭了会又睁开,笑嘻嘻地露出两颗小虎牙。
“娘亲,爹爹病了。”她说。
戚婉月目色一愣。
这几日来,她越发地心烦意乱。上回在河岸边,宋缊白最后被小厮合力救了上来,可后来听说他回府就起了高热,这一病竟是拖拖拉拉病了多日。
莫名地,她心里有些愧疚。
“娘亲去看望爹爹吗?”
戚婉月没说话。
“阿黎早上去见过爹爹,爹爹一直咳嗽呢。”
戚婉月摸了摸女儿脸颊,扯出个笑:“阿黎乖,我们先睡觉。睡醒了,娘给你弹曲可好?”
“嗯。”
阿黎翘起唇,乖乖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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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城西一座幽静的宅院,一人戴着斗笠站在门前。
过了会,紧闭的门打开,一位妇人出来。
这妇人约莫二十出头的模样,身姿玲珑纤细,肤白清冷,一开口是江南女子的柔美婉约。
“夫君,”她见着门口的人喜出望外:“真的是你。”
尹绍歆颔首:“元薇,进去说话。”
他快步进门,转身关上:“靖儿呢?”
“他睡了。”
尹绍歆朝屋内去,径直走到床边,果真见两岁的儿子趴在榻上睡得香甜。
章元薇端烛火进来,站在一旁道:“现在天气热,他就爱这么睡,平日就只给他盖一张薄薄的小被。”
尹绍歆在床边坐下来,抬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又怜爱地摸了摸他的手和脚。
“靖儿长这么大了。”尹绍歆道:“记得去年离开时,他才将将学会走路。”
章元薇欢喜地望着丈夫,待他转头时,又立即掩饰脸上的表情。
“夫君,你是真的想让我们娘俩留在京城吗?”
尹绍歆抬眼。
章元薇说:“去接我们的人是这么说的,他说是夫君让他去接我们来,还说夫君中了状元,以后会在京城做官,接我们娘俩来京城过好日子。”
尹绍歆沉默。
章元薇继续道:“我虽担心会暴露身份,可靖儿十分想念父亲,所以......所以就来了。”
一句话,她说得小心翼翼,仿佛怕他怪罪。
尹绍歆拉过她坐一起:“那你呢?”
“什么?”
“你想留在京城吗?”
“我当然想,只是......”章元薇低头:“怕万一被人知晓了,对夫君仕途不利。”
尹绍歆再次沉默。
见他如此,章元薇突然紧张起来:“夫君,你真的想让我们留在京城吗?”
尹绍歆心情复杂,妻子满目期盼,他岂会不知。
默了会,点头:“元薇,你们娘俩安心留下,只是以后行事得小心。”
章元薇脸上适才压下去的欢喜渐渐漾开来,点头道:“好,我知道的。”
望着妻子柔美的面庞,尹绍歆愣了会神。
罢了,容世子留这么一手,便注定要他没有退路。倒不如成全妻儿,也成全他自己。
烛火幽幽,他轻轻将妻子拉进怀中,亲吻她的唇。
“夫君,”章元薇推他:“靖儿在这呢。”
尹绍歆将人抱起往室外而去:“元薇,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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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容辞在御马巷书房与孟子维谈事。
侍卫过来禀报:“世子,尹绍歆尹大人求见。”
孟子维一听,立即笑起来:“果然不出你所料,他主动来了。”
容辞道:“请他进来。”
尹绍歆刚从妻儿那过来。
起初得知妻儿被容辞寻到并带回京城做人质,他心头愤怒,可愤怒过后渐渐冷静下来。
从他欠容辞的恩情起,就已经难逃他网罗。事已至此,还不如顺了他的意,也为自己争取最大的权益。
进了书房,他谦卑地行了个礼:“容世子。”
容辞问:“不知尹大人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尹绍歆看着这个才十三的少年,做事老成,手段利落狠辣。一双眸子分明清澈,却透着不可忽视的威严。
他苦笑:“容世子何必明知顾问?尹某来此,只有一事请教。”
“尹大人请说。”
“容世子,”尹绍歆问:“若尹某投靠容世子,容世子可能保证我妻儿安危?”
章元薇是罪臣之女,若是被有心人发现并大做文章,不止她死路一条,恐怕连尹绍歆也难逃一命。这件事,要在天子眼皮底下保密,谈何容易。
孟子维看向容辞。
就听容辞不紧不慢道:“我能保睿王府安危,就能保尹大□□儿安危。”
他这话说得极淡,却仿佛千斤砸在脚下,莫名令人信服。
尹绍歆躬身,长长作揖:“如此,尹某多谢容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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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下旬,大理寺查了许久也没查到宋缊白确凿的证据,是以只得禀报圣上。
隔日,宋缊白官复原职,重回吏部。
原先弹劾宋缊白的那帮人,原本有几个是见风使舵,如今见风向不对,私下又立马讨好起宋缊白来。由礼部陈大人做主,在合春楼设了一桌宴席,美其名曰接风洗尘。
宋缊白倒也大度,欣然应邀前往。酒桌上推杯换盏间,直言同朝为官各司本分,表示对过去之事既往不咎。
倒惹得那些人反而不好意思,频频表态,日后定效犬马之劳。
这便是宋缊白在朝堂的聪明手段,四两拨千斤,既正了名,又收了人心。是以,在接下来的早朝中,无须他出声,自有人为他鸣不平。
宋缊白白白蒙受冤屈停职待查,大理寺一句证据不足,事情就轻飘飘揭过去了,那宋缊白此前那些羞辱和谩骂岂不是白受了?旁的不说,光御史台弹劾的那些折子都有桌脚高了吧?
此折子一奏,纷纷有人附和。
因此不过半个月,为弥补宋缊白的委屈,也为堵悠悠众口,圣上下了道旨意,擢升宋缊白为从二品禹州巡抚,并赐金银财帛若干,命其即日上任。
消息一出来,襄阳侯府却没多少人高兴。
宋老夫人大儿子常年在外地任职,如今二儿子居然也要离开京城。她虽知此乃龙恩浩荡,可作为一个已过半百的母亲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儿孙绕膝安享晚年。
她舍不得二儿子。
宋缊白也舍不得老母亲,舍不得女儿,更舍不得戚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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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他辗转反侧许久,突然起身穿衣,然后骑马出门。
小厮追赶不急:“老爷,这么晚了您上哪去?”
“不必跟着。”宋缊白鞭子一挥,策马消失在夜色中。
他径直骑马来到国公府,国公府大门紧闭。
想了想,他悄悄摸到东边的一个小巷子,对着高高的墙垣思索了会。然后下马,爬上旁边一株槐树。
国公府东边的小院,是戚婉月的闺房。
此刻,戚婉月正在给熟睡的女儿打扇子。
这些日,阿黎皆是住在国公府。戚婉月每日派人送她上学,下学了又接回来。下学后,阿黎时时刻刻跟娘亲腻一处,连睡觉也是如此。
打了会扇子,戚婉月眼皮渐重,正欲脱衣睡下,却突然听见有人敲门。
“谁?”
外头没人应,只继续敲门。
戚婉月屏气凝神听了会,又问:“谁人在外边?”
自从成婚后,戚婉月就没了婢女守夜的习惯,是以,屋子里只有她和女儿,婢女都歇在耳房。
这会儿,她心底狐疑,只得自己起身下床去瞧瞧。
她来到门边,小声问:“到底是谁?”
“婉月,是我。”宋缊白小声。
戚婉月咬唇:“大半夜你来我门前做什么?”
“我想女儿了,来看看女儿。”宋缊白不要脸地说。
“明日再来看。”
“我现在就想看。”
“......”
默了默,戚婉月道:“阿黎睡了,你走吧,再死缠烂打我喊人了。”
“婉月婉月,”宋缊白求饶:“你开开门可好?”
“我要走了。”他突然落寞地说。
戚婉月停下来。
“圣人封我为禹州巡抚,过不久我就得离京上任。婉月,你真的忍心连最后一面都不见了吗?”
宋缊白升官的事戚婉月也听说了,也清楚他很快就要离开京城。
忍心连最后一面都不见吗?
老实讲,她是不忍心的。
“婉月,”宋缊白在外头贴着门缝,继续道:“这些日我频频梦见你,梦见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
“那日我们赏梅相遇,你我隔墙不识,其实我骗了你。”
戚婉月动作一顿。
宋缊白说:“我早就见过你,彼时在年初的龙舟赛上,我见你第一眼就喜欢了。喜欢了许久,却不敢表明。你是国公府千金,我只是个连功名都还没有的毛头小子,我怕你瞧不上我。”
“后来我就想了个法子,打听你在麓园赏梅,特地赶过去与你隔墙对诗。听得那句‘相思一夜梅花鬓’,你不知我是怎样的欣喜若狂。”
“再后来得知你在打听我的名字,我欢喜得彻夜难眠。”
“婉月,这么些年来,我对你的心不变,对你爱慕不移。当初娶你时,我发誓会敬你爱你一辈子,那句话是真心实意。”
“我此前糊涂,被恩义蒙眼,识人不清。如今清醒,知你委屈颇多,亏欠不已。”
“婉月,你原谅我好吗?我真不想就这么留遗憾而去。”
说完这些话,宋缊白在门外等了会。
他安静而期盼,可慢慢地,期盼化成苦涩的潮水淹得他体无完肤。
门里的人毫无动静。
她还是不肯原谅他。
半晌,他凄然一笑:“罢了,你想必厌我恨我至极,对我已无情。”
“我还强求什么呢?”宋缊白转身:“婉月,我走了。”
然而才走了两步,身后的门吱呀一开。
“这么晚了,你走哪去?”
宋缊白惊喜扭头:“婉月,你肯见我了?”
戚婉月冷冰冰:“你不是想看女儿吗?让你看一眼。”
宋缊白动了动喉咙,摸不准她这是何态度。
但能看女儿也是好的。
他抬脚进屋。
阿黎乖乖巧巧地睡在榻上,许是怕热,一只腿伸出被褥外头。
宋缊白上前把她的腿推进薄被中。
他视线静默地落在女儿身上,心思却留意身后的人。
室内安静,谁也没说话。
过了会,他开口:“阿黎很想你,早就跟我说想来国公府看娘亲,她在国公府这几日想必过得极高兴。”
戚婉月没应声。
又等了片刻,宋缊白叹气:“罢了,你早点歇息,我走了。”
他走出室内,瞧见桌上的茶壶,想了想,问:“我出来得急,有些渴。”
戚婉月明白,说:“你自己倒就是。”
宋缊白走过去,给自己倒了杯冷茶,缓慢喝。
喝完了,还不肯走。见她站在温暖光晕中,留恋不舍。
他说:“适才骑马,手不小心被割了道口子,你这有药膏么?”
戚婉月静默片刻,去妆台前帮他找药膏。
她弯腰,在妆奁里寻,却忽然被宋缊白从身后抱住。
宋缊白缱绻地贴着她的面颊:“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有我。”
他适才就是试探她,见她又是让他喝茶又是找药膏的,哪里还不明白她心意?
戚婉月性子倔强,却嘴硬心软,她分明也是不舍他的。
戚婉月捶他:“你放开,不是受伤了么?给你药膏。”
“没受伤,我骗你的。”
戚婉月又气又怒:“宋缊白,你这个卑鄙小人!”
“对,我卑鄙!”
“你半夜闯我的卧室,你还无耻!”
“对,我无耻!”
“你别以为我原谅你了,当初的事我跟你没完。”
“行行行,你打也好骂也好我都受着。”
“你......”戚婉月挣扎:“你到底放不放?”
“夫人,我想你得紧,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呸!”
宋缊白将人紧紧箍在怀中,闻着她脖颈间的香气,连日来的空虚、思念在这一刻通通被填满。
“婉月别动,让我好生抱会。”
宋缊白睁开眼,冷不防在镜中瞧见个小小的人儿。
阿黎坐在床边,捂着眼,却也没怎么捂得住,露出双大眼好奇地瞧着他们。
他忙转头:“阿黎,爹爹吵醒你了?”
阿黎欢喜地笑起来:“爹爹娘亲羞羞!”
宋缊白无奈,戚婉月瞧着女儿笑,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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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婉月与宋缊白和好,对阿黎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喜悦,就连整个襄阳侯府也陷入一片祥和欢乐中。
阿黎聪明,记得事,也喜欢跟容辞分享秘密。
是以,宋缊白半夜爬墙闯戚婉月闺房的事,被阿黎说了个精光。
容辞骤然得知岳父岳母这般秘密,哭笑不得。
七月中旬,宋缊白带戚婉月去禹州上任,阿黎也去了静香书院读书。
随后的三年间,宋缊白与戚婉月经常回京探望阿黎。而阿黎住在容辞安排的别院中,有奴仆服侍,有书院的同窗们相伴,还有容辞照看......
她过了个愉快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