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别人的。”乌素看到陈芜在信上写,她的两位“可爱”朋友,送给她生辰礼物。
当然,事实是,陈芜给与她同住一处的朋友准备了好几年的礼物,她们也没送她什么。
所以,这信上全都是虚妄的幻想,是她一生不可及的愿望。
乌素想,她高低要从卫郦身上要些什么过来,反正她没有生辰,那每天都是生辰好了。
她在思考从卫郦或者林梦身上要东西的各种方法。
沉思了半天,她回过头来,却发现裴九枝还站在她身后。
这小殿下,怎么还不走?
乌素回头,歪头看着裴九枝,问:“小殿下不去做自己的事吗?”
“我在做。”裴九枝回答,此时他的本体还在修补云都封印的裂缝。
“你要去看看吗?靖王府外有人引来了仙洲的灵气。”裴九枝想邀请乌素去看他本体修补封印。
乌素一听,吓得要死,仙洲的灵气发现她是妖怪,当场斩妖除魔怎么办?
她摇头。
“身子还疼?”裴九枝问。
既然他给了她台阶下,乌素也就顺着走了,她点点头。
裴九枝回身,取来乌素房间里的药膏:“我给你上药。”
乌素有些困惑地看着他:“小殿下,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裴九枝将她手腕上的绷带解开。
他认出她来了,但她不承认,他也不想吓着她。
乌素躲开他,将两手背在身后,就这么愣愣地盯着他。
“小殿下,我才是伺候人的。”乌素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
作为一位藏在人类世界里的小妖怪,谨言慎行才能活得更久。
像什么皇子殿下这样的贵人,她根本就不想接触。
“手。”裴九枝看着她黑白分明眸子说道。
“是。”乌素只能将自己的手伸了出去。
他的纯白袖袍上还染着擦不去的血迹。
这张能够幻化人形鸟兽的符纸,直到能量消耗殆尽的那一刻,都染着乌素那日受伤流的血。
乌素知道他现在的人身是符纸所化,她盯着他袖袍上的殷红痕迹,感到歉疚。
“我领你去外边看,靖王府外很热闹。”裴九枝说。
一听祭天大典的阵法要挪到靖王府外引渡灵气,整个云都的百姓都想过来围观。
虽然他们知道此事可能与恶妖有关,但他们还是想见一见离开云都十余年的那位九殿下。
他被云都皇帝找到那日,日月倒转,昼夜颠倒。
如此异象,成为一大奇闻,连带着裴九枝本人,也有了传奇色彩。
乌素不好忤逆贵人的心思,便点了点头。
裴九枝为她取来新的绷带,将伤处重新缠好。
或许是上次秋绪说的话提醒了他,这次他的动作更仔细了些。
裴九枝从记事开始,便从未受伤过,这些对伤处的基本处理,也都是他从书籍上阅读所知。
他此前的人生平安顺遂,没有经验,是正常的。
乌素起了身,裴九枝化形为青鸟,落在她的肩头。
她侧过头,看到他羽翅上的斑斑血迹。
“我的血,擦不去了吗?”乌素问。
裴九枝点了点头。
乌素将自己外出的袍子披上,素白的裙摆垂落在脚背,她说:“对不起。”
妖的血,对于人类来说,应该很脏。
人类都不喜欢妖,妖也仇恨人类,两者水火不容。
乌素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不算妖,因为她对于人类,没有任何正面或者负面的情绪。
但她既然不是人,那肯定是什么怪东西。
所有种族都是排外的,总之,她不属于人类。
乌素出了门,外边日光盛烈,时节正好。
靖王府里静悄悄的,许多府里的下人都趁这里离河近,跑去看九殿下主持阵法去了。
但乌素的院子里,并不安静。
卫郦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低着头,哭得抽抽噎噎。
她并着的双膝上,放着一个小小的妆奁,内里放着一些精致的首饰。
“这些拿去卖了,给阿存治伤,也不知道够不够。”
卫郦揉着眼睛,使劲哭:“阿存被打得很惨,我对不起她。”
一旁的林梦连声安慰她,但她的眸底已经出现些许不耐之色。
她不想留在这里哄一个哭哭啼啼的娇小姐,她也想去外边看热闹。
卫郦哭一下就算了,老是哭,她就觉得她烦了。
听到乌素推门的声音,卫郦猛地抬起头来,她看到乌素的肩膀上停着一直小小的青鸟。
――她上次就见过这只青鸟,这难道是乌素养的宠物吗?
卫郦抹了抹眼泪,她没空想那么多。
她死死盯着乌素,一句话在口中纠结半天,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乌素,我知道云卫那边是有人来救了你,想来那人一定能在云卫里说得上话。”
卫郦感觉向乌素求助十分羞耻,但为了阿存,她也没有办法了。
“你替我求求他,放过阿存一条生路,他被打了四十大板就快死了,等他好一些,还有二十大板要罚……”
“你有什么条件,只管提便是。”卫郦的声线都在抖着,“你只要,说一说,让那贵人听到就好了。”
乌素回答得很干脆:“好。”
“什么――”卫郦惊讶。
如果卫郦的条件只是“让他听到就好”,那现在小殿下已经听到了。
她已经完成任务,要卫郦做一件事也合情合理。
乌素还想着陈芜信上的愿望怎么实现呢。
“你要我做什么?”卫郦问。
“送我一件礼物吧。”乌素也直言说出了自己的要求,“今天是我生辰。”
停在她肩膀上的青鸟愣了一下。
卫郦没想到乌素真的敢提要求,她在自己的妆奁里扒拉了一下,这些首饰贵重,她都没舍得戴。
她摸出一件最不值钱的发钗,递到乌素面前。
乌素也不挑,正待接过,裴九枝却振翅飞到了那妆奁里,他直接叼起其中一件最顺眼的。
这是一对珍珠耳饰,样式与靖王府里发的那一对有些相似。
乌素看着这对莹润的珍珠,眨了眨眼,她现在属实是有些怕珍珠耳饰。
她用鱼目和樱桃梗仿造珍珠耳饰上交,还心虚着呢。
结果小殿下居然给她挑了这么一件。
乌素当然不敢质疑他的选择,直接将这对珍珠耳饰接了过来。
“这个吧。”乌素对卫郦柔声说。
卫郦气得牙都要咬碎了,因为这对耳饰看似平平无奇,实际上是这些首饰里最贵重的一件了。
但为了阿存,她还真答应了乌素。
“你拿去。”卫郦带着哭腔应道。
林梦在一旁,忍不住开口道:“乌素,你也太贪心了吧?”
这不是乌素贪不贪心的问题,是小殿下挑了这一件的问题。
乌素将裴九枝所化的青鸟轻轻捉起,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她的头略微歪着,看了林梦一眼。
“林梦,他喜欢,那就这个。”乌素实话实说。
蹲在乌素肩膀上的青鸟面颊上又多出两撮红毛。
乌素手里攥着这一对珍珠耳坠,走出院子。
在靖王府西苑外侧的花园里,乌素本想将这贵重的耳饰放到自己的荷包里。
但当她张开手的时候,裴九枝却飞了下来,将一枚珍珠叼了起来。
他的双翅在乌素的耳边卷起一阵风,乌素感觉到冰凉的珍珠被他叼着,贴到了自己的耳垂上。
哦,他还要她戴上去,这个麻烦的小殿下。
乌素耐心地接过珍珠耳饰,只是她的指尖有些颤抖。
戴就戴吧。
乌素对着花园里的水池,隐隐约约照出她的身形。
她侧过头,如水的墨发流淌,在白皙的脖颈上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乌素小心翼翼地佩上了这对珍珠耳饰。
第13章 十三点光
乌素低头,看着自己水里的倒影。
莹白的珍珠映在墨发之下,在日光下映出七彩的色泽,光华流转。
乌素的记性一般,但若有些许信物勾起她的记忆,她也能很快想起来曾经发生过的事。
她记起,确实是有这么一张嘴,薄唇抿着,在那晚将她佩着的那枚珍珠耳饰叼了下来。
乌素的长睫颤了颤,白皙的面庞还是一派淡然之色。
裴九枝所化的青鸟,歪着头,拢着翅膀,安静观察着她。
乌素问:“小殿下,这样可以了吗?”
她侧过头,视线落在青鸟头顶的那撮毛上。
裴九枝点了点脑袋。
乌素走出靖王府,外边的热闹景象,将她吓了一跳。
她看到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潮来往。
因靖王喜静,靖王府的卫兵将许多百姓拦在大门百米开外。
但还是有嘈杂人声传来,有好多人喊着要去看九殿下。
九殿下,不就在她身边吗?
乌素有些疑惑地侧过头看着落在她肩上的青鸟。
裴九枝定睛瞧着她,现在符纸化作鸟儿,他无法说话,也无法解答乌素的疑问。
乌素的脑袋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小殿下,原来是你在主持那祭天大典的阵法呀?”乌素柔声问。
青鸟的脑袋点了点。
乌素想,这小殿下还跟仙洲有联系,能操控灵气,她更要离他远些了。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跟着她。
是因为上次她被云卫抓走,他心怀歉意吗?
但是她的伤已经差不多好了呀。
乌素的手抬起,下意识地碰了一下肩上青鸟的脑袋。
裴九枝啄了一下她的指尖。
乌素愣了一下,这才发觉自己的动作有些冒犯。
“小殿下,对不起。”乌素的声线淡淡,“我们去看你主持阵法吧。”
她挤进人群里,原本就有伤的肩膀被人碰了一下,有些疼。
乌素的眉头微蹙,落在她肩头的青鸟已飞了起来,往人群外飞去。
她看到青鸟飞走,长舒一口气,心想这小殿下总算走了。
乌素挣扎着想要从人群里挤出去,回她的靖王府休息。
但很快,自人群外走来一位身着银甲的云卫。
他的身前飞着一只青鸟,云卫经上次的意外,都认识这只青鸟就是裴九枝,不敢怠慢。
云都的百姓见到云卫,纷纷避让,他走到乌素跟前,依照裴九枝的吩咐,护着她往前走。
裴九枝又落在了乌素的肩膀上,乌素呆愣愣地跟着云卫走,这一回,再没有人能碰伤她了。
来到云都运河的拱桥边,乌素看到了耀目的金光,那是自仙洲来的丰沛灵气所发出的光芒。
她迎着那光,眯起眼,看到金光尽处隐隐有七人按照星位站定,他们悬浮于天际,看不清模样。
但乌素能认出那站在主持阵法星位上的白衣男子。
他确实是小殿下,白袍墨发,袖摆上有璀璨的金线刺绣,绘着日月星辰。
裴九枝离她很远,高悬于天际,仿佛耀目的日月,高洁孤寂,不染尘泥。
乌素发现落在她肩膀上的青鸟已经拢起翅膀,低着脑袋,似乎没了意识。
想来小殿下正在专心转化从仙洲传来的灵气,没空分出神识来操控这符鸟了。
乌素在河边寻了处桥墩子,坐了下来,她抬眸,安静地看着天上的裴九枝。
立在她身边的云卫有些疑惑地低头观察着她,他知道乌素是被冤枉带到云卫黑狱的。
后来是裴九枝亲自将她带了出来,因为她,原来的云卫首领傅周都被革了职。
此番,九殿下所化的青鸟,竟然如此亲昵地落在她的肩头。
但如此看去,这姑娘也无任何出众之处,因为受伤,她的面上还有些许脆弱的病气。
云卫想,他们从未听说过九殿下有主动与谁亲近过,就算是他的兄姐,他也保持着疏离的礼貌与尊敬。
乌素看得累了,耳垂上的珍珠晃了晃。
她看到自阵法探出的灵气化作金线,编织为网,朝那运河底部盖了下去。
霎时间,水波奔涌,河上远处的船晃晃悠悠,人群里发出惊呼声。
这灵气之网细细密密地将河底的封印修复,至于那潜逃的妖类,还要再慢慢追捕。
乌素不惧这浩然金光,璀璨光芒落在她的身上,身为妖类,她竟然没感觉到任何不适。
说实话,乌素自己也不知道她是什么东西。
但在她的认知里,她不是人的话,那就一定是妖了。
许久,封印即将修补完毕,阵法之上的光芒渐渐淡去,远处的云都百姓却更加兴奋地涌了过来。
这一回,连云卫也拦不住他们了。
乌素被淹没在人群里,正愣神间,她听到人群里热烈的讨论声。
“每次祭天大典的阵法施展完毕,这大阵都会将剩余的能量化作烟火,引子就落在随机一人的手上,那赐福的烟火会在他的手上炸开。”
“今天这么多人,也不知道烟花引子会不会落在我的手上,这可是莫大的荣幸。”
“这阵法都施展过那么多次,你们怎么还凑这个热闹,赐福有这么稀奇吗?”
“可这是九殿下主持的阵法,若那烟火能落在我面前,那可是三生有幸。”
乌素听着他们说话,大概理解了他们如此激动的原因。
也是,阵法结束后的赐福烟花炸开之后,会给予在场的所有人一些微薄的能量。
但这烟花在特定一人的身前绽开,想来也是一件很幸运、很让人开心的一件事。
乌素挤在人群里,踮起脚看,她想看看这烟花最后落在谁手上。
她看到天际的阵法逐渐淡去,主持阵法的人消失在云端之上。
而那剩余的灵气则慢慢在空中聚拢,形成一朵耀目的金莲。
这金莲自云端飞下,淡漠地在人群的头顶上掠过。
有人想要跳起来够到它,胳膊伸得很长,但它的影子飘忽,只带出一道流光,又飞远了。
乌素的肩膀一疼,站在她身边的几个人把她推到身后去,想要去触碰那金莲。
她觉得自己看够了,也该离开了。
于是她背过身,在人群里艰难地往外挤,想要离开这里。
但不久之后,她忽然觉得自己眼前亮了起来,她被那光芒刺得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