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卫的黑狱,我去过。”乌素的声音很轻。
“卫郦那样,在旁人看来,确实与我有关,若生怨,也情有可原”
裴九枝握住了她的手腕,声线冷了几分:“以后莫要如此。”
“她没伤到你,若是伤了旁人,到那时再将她关进黑狱,便多让一人受了苦。”
裴九枝知道乌素性子就是如此,便耐心与她说着道理。
乌素挑了眉,她点了点头。
对她而言,她不希望身边有生命逝去或是受苦,但她不会权衡自己所做事情的对错与带来的后果。
放过恶人,是错,但之前的她还不太能理解这个道理。
乌素定睛看着裴九枝,仔细想着他方才说的话。
裴九枝被她懵懂的、清澈的眼眸瞧着,又想起方才他的语气重了些。
他对乌素轻轻叹气,又道:“傻乌素。”
乌素咬了咬唇,说道:“对不起。”
“本就不是你的错。”他将乌素的肩膀扶着,领着她背过身去。
他将自己披在她身上的外袍扯了下来,低了身子,替她将身后的系带重新绑好。
裴九枝微凉的指尖触着乌素的脊背,让她感觉自己的肌肤发痒,她背后的肌肉微微绷紧。
乌素小声说:“小殿下,若我哪里做错了,你直说便是。”
“你没有做错。”裴九枝的手指勾着系带,沉声说道。
“那不要凶我。”乌素说。
“我没有。”裴九枝红着脸否认。
他从后边,凑到了乌素的颊侧,在她的面颊上落下一吻。
乌素的眼睛眨了眨,裴九枝起了身,顺手将屏风外侧宫女手里的衣裳接了过来。
现在倒成了他给她穿衣裳。
是他来的话,乌素反而没那么紧张。
“她可能是被妖类蛊惑,又或者是中了什么邪术。”裴九枝道。
“等送到皇城司,我还要亲自审问她。”
乌素点了点头,她也察觉到那宫女身上的邪气了。
“之前给你我下药的幕后之人,还未寻到,云都也不是那么安全。”
裴九枝继续对乌素说着眼下的情况。
“小殿下不用担心我。”乌素安慰他。
整个云都的人都死了,她也不可能死。
裴九枝将繁复的婚服穿在她的身上,低垂着眼眸,表情认真。
他给乌素将他方才挑好的项链戴上,又道:“我会护着你。”
乌素的唇角翘起些许,她觉得小殿下这话说得可爱:“好。”
由于方才宫女伤害乌素的意外,后面的婚服,都是裴九枝给她穿的。
最后乌素选定了蛾翅云肩的那一套婚服,裴九枝又根据她的上身情况,给了工匠建议。
试完喜服之后,负责此事的张大人战战兢兢地擦着汗,不住向裴九枝道歉。
“九殿下,是我审查不周,竟然将这种人也放进来了。”张大人颤抖着声说道。
“无事。”此事倒给裴九枝的调查打开了一个突破口。
云都之内,邪气已沾到普通人身上,此事重大,他还要继续调查。
裴九枝本打算今日从司衣署离开之后,便再去一趟皇城司。
乌素想到裴九枝要审问那名宫女,又怕她说出什么怪话,便问裴九枝道。
“小殿下,我可以和你一道去皇城司吗?”
裴九枝在马车里陪着她,他点了点头,同意了乌素的要求。
皇城司坐落于云都西侧,下了马车,前方的威严建筑便是皇城司的总部。
乌素看到了很多位与岳馨穿着类似服装的皇城司守卫,她又想到了那位死去的姑娘。
裴九枝领着她往前走,一路上经过的皇城司守卫纷纷行礼。
前来迎接他们的皇城司统领有些面熟,正是上次恶妖作乱之后,前来质问乌素的统领大人。
他名唤萧宁,抬眸瞥了一眼乌素,便别开目光,只对裴九枝行礼。
“九殿下,您命云卫捉回的人已关押在牢中,随时可以审查。”
“嗯。”裴九枝牵着乌素的手往前走。
“九殿下,乌姑娘也去吗?”萧宁因为岳馨之死,对乌素颇有微词。
他觉得乌素那时的淡定太过对不起为了保护她死去的岳馨。
“去。”裴九枝冷声吐字,姿态冷漠。
萧宁跟在他身后,皱了皱眉。
裴九枝仿佛身后长了眼睛:“萧宁,你有意见?”
“此事,没有必要让外人参与。”萧宁道。
“那宫女要行刺的就是我的未婚妻,难道与她无关?”裴九枝冷声询问。
“九殿下,是我失礼。”萧宁赶忙道歉。
皇城司的牢狱没有云卫那边的黑狱森冷阴暗,裴九枝入内,乌素与他并肩坐着,萧宁坐在下首。
方才行刺的宫女被带了上来,她身上负着枷锁,抬起头之后,只看向了乌素。
“你是来嘲笑我的吗,你这个妖――”那宫女笃定乌素一定不是正常人。
但她话还未说完,便已被裴九枝周身散发的凛然之气震慑住了。
她惊得仿佛全身被冻结,再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余诗?”裴九枝低眸看了眼手里卷宗,其上写了皇城司调查的宫女基本情况。
乌素也看着卷宗上的内容,她看到余诗与卫郦一道长大。
后来余诗更加优秀些,入了宫当女官,她们才分开。
一道长大,有如此情谊,倒也顺理成章。
只是她身上散发的邪气太过诡异。
余诗抬起头,艰难说道:“是我。”
萧宁看了眼余诗的眼睛,也发现她眸中散发出邪气,便朝身边的守卫点了点头。
守卫上前,将余诗眼角处落下的邪气收拢进一个特殊的瓷瓶中,呈给裴九枝。
乌素嗅到些许邪气的味道,她能判断出这股邪气与恶妖身上的邪气是不一样的。
它们来自不同的妖或者邪魔。
这说明,那晚从妖域裂隙里逃出的妖怪,不止那只恶妖。
邪气被取出,余诗的眼睛恢复些许清明,但她还是恨恨地盯着乌素。
“近日有碰上什么奇怪的人或事吗?”
“碰上最奇怪、最可怕的人就是面前的这位乌姑娘。”余诗马上开口道。
裴九枝眯起了眼,眸中含着薄怒,乌素甚至还为她隐瞒,怕她进牢狱受苦。
而她,竟然如此。
“再如此妄言,便要上刑了。”萧宁将手中的笔往桌上一拍,他察觉到了裴九枝的怒意,马上说道。
“上就上,反正皇城司……云卫,都是这样的地方,动不动就上刑,定人的罪!”余诗高声说道。
“你行刺皇族中人,已是死罪。”萧宁提醒她。
“她?皇族中人?”余诗笑道。
“不过是当初与我表妹共事的卑贱侍女罢了,如今挂了个名,也成了皇族中人?”
骤然间,裴九枝放于桌上的长剑发出带着杀意的锋鸣声,乌素伸出手去,将它按着。
她怀疑下一瞬间,这剑就要自己飞上去,给余诗来一剑了。
萧宁猛地一扯绑缚着她的锁链,将她的脖颈锁着,让她说不出话来。
又有大量的邪气从她身体里溢出,这说明她的身体、她的思想才是产生邪气的源头。
凡人看不清,但乌素看得一清二楚。
有黑色的雾气仿佛溢出容器的流水一般从余诗的七窍之中淌了下来。
她的脚尖朝前伸了一些,将那一点邪气接着。
乌素对神识的感知天生敏锐,从这一丝邪气之中,她也能解读出些许信息。
她的意识暂时沉入邪气带来的信息里。
前段时间,刚好是余诗休沐的日子,她从皇宫离开,往自己族中的宅邸而去。
路上,有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在卖花,她的面上有点点雀斑,模样清纯可爱。
“姐姐,要来一朵花吗,晚香玉,佩在身上可香了,你这么漂亮,比这花儿还好看呢!”
小姑娘嘴甜,将胳膊间挽着篮子里的一朵洁白晚香玉递了出去。
余诗低下头,被这馥郁香气吸引,她将晚香玉接了过来,从袖间掏出几枚铜板。
她多给了好几枚:“来,都拿去,早些回去,买些好吃的,小姑娘晚上一个人出门,可不太安全。”
“嘻嘻,谢谢姐姐。”小姑娘接过铜板,蹦蹦跳跳地走了。
小巷里,还响着她卖花的声音:“有人要买花吗?香香的花……”
余诗将那枚晚香玉佩在自己身上,回了宅子,却看到宅院外有人将一位姑娘扶着走了进来。
她走上前去,却发现那被人搀扶着回到宅院的人,是她从小的玩伴卫郦。
“卫郦,你怎么了!”余诗冲上前去,关切问道。
见她前来,卫郦苍白的脸上露出惊恐之色,她瞪大眼,不住将自己受伤残疾的手往后藏。
“怎么了这是?”余诗问身边扶着卫郦的老嬷嬷。
“卫姑娘遭逢大难,受了伤,连话也说不出来了。”老嬷嬷将来龙去脉告诉余诗。
余诗扶着卫郦,只见她不断比划着,似乎想要表达什么,眸子里露出不甘的怨恨。
她扶着她,哄着她,体会着她的情感。
晚香玉浓郁的香气环绕在她的身边。
骤然间,这种不安的、仇恨的、无端的情绪仿佛被什么点燃。
余诗觉得,卫郦一定是被某个人给害了,那个唯一活下来的姑娘。
那个……即将要嫁给九殿下的乌素。
她正如此思忖间,胸前佩着的晚香玉已化作一枚匕首。
她低下头去,将这匕首紧紧握住。
乌素的思绪拉回,她沉静的眸子注视着余诗。
她还在胡言乱语,裴九枝从她的只言片语中抓取有效的信息,记录在卷宗上。
乌素忽地开口:“小殿下,香。”
“什么?”裴九枝的笔锋一顿,问乌素道,“什么香?”
“她给我穿衣的时候,身上有很淡的……晚香玉的味道。”
乌素侧过头去,在裴九枝耳边小声说。
她后半句话的音量压得更低,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小殿下,观澜阁那一晚,我闻到的,也是奇怪的香气。”
裴九枝敏锐地眯起了眼,他对萧宁说了几句。
不多时,一位女守卫靠了过去,在余诗颈间嗅了嗅。
她确认闻到了一股晚香玉的味道。
那边,萧宁也将她之前行刺用的匕首给拿了上来。
但此时,这把匕首已变为一朵洁白的晚香玉。
纯洁无瑕,但邪恶无边。
“云都之内的卖花之人,全部控制起来。”裴九枝道。
此时,有皇城司守卫奔了进来,对萧宁报告道。
“统领,云都东城发生意外,有百姓当街行凶,许多人受伤。”
看来,余诗并不是个例。
裴九枝站起身来,面色变得有些凝重。
乌素与面前的余诗对视着,她沉默着,没有言语。
“对她好一些吧。”乌素轻声说。
受妖魔蛊惑,错的并不是愤怒的灵魂。
裴九枝那边,已将昨夜带回的恶妖气息送与皇城司解读。
结果今日花了一日,皇城司便奇迹般地将这恶妖留下的信息解读出来。
“九殿下,真是神奇,分明昨日我们还没有头绪的。”
萧宁见事情有了眉目,也有些惊喜:“还是九殿下您厉害。”
皇城司将他们解读恶妖气息获得的信息记录在卷宗上,一并呈给裴九枝看。
第30章 三十点光
裴九枝低眸, 翻看了一下手中的卷宗。
卷宗里,将那恶妖剩下的生前记忆完整地记录了下来。
他很快发现,他在观澜阁出现意外的那一晚, 云都封印下的妖域也出现了通往人界的裂痕。
那裂痕, 是被故意破坏的。
但,这样做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若是要将封印下的妖类放出,制造混乱,不必专门等到那时候。
若……那晚走进观澜阁的,是被封印在妖域之下的妖类呢?
裴九枝合上卷宗,他察觉到此事是针对他的一个计划。
但为什么那晚,是乌素出现在他面前。
他侧过头,看了一眼乌素。
乌素此时在发呆,她的视线落在前方,安静观察着面前的余诗。
她的眼眸安静纯粹, 无心无情,平静淡然。
似乎是察觉到了裴九枝的目光, 乌素扭过头去,对着他眨了眨眼。
老实说, 乌素是有些心虚的, 她怕自己篡改过的信息被小殿下察觉。
“小殿下, 怎么了?”她柔声问道。
“天色晚了, 先回去。”裴九枝起身, 牵起了乌素的手。
乌素点头,乖乖地跟上他。
在回日月阁的马车上, 裴九枝还是开口,问了乌素一些问题。
“那一晚, 你是嗅到了香的味道,才来寻我?”裴九枝问。
“是。”乌素敛眸说道。
“你身边的其他人,有闻到吗?”他又问。
乌素摇头,她记得,那时候林梦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只有你能闻到……”裴九枝的声线清冷,他看着乌素,思考了很久。
“小殿下,我什么都不知道。”乌素实话实说,“但……这是阴谋,对吧。”
“这是你的劫难,显示在你命星轨迹里的一场祸事。”
乌素歪着头看她的未婚夫君,声线轻轻淡淡。
“所以,小殿下,是我害了你吗?”
“小殿下与我成亲,很多人都惊讶,不敢置信,就像是我……耽误了小殿下一样。”
乌素将她所感知到的事实告诉他。
她的长睫在平淡的面上投下一片浓浓的阴影。
“如果,小殿下娶我,只是出于责任,那小殿下不用勉强,这对于我来说,不算什么大事。”
“那什么才算大事?”听到乌素如此说,裴九枝的眉头微皱。
他不想听到乌素亲口说出这样的话,即便他知道,这可能就是乌素的真实想法。
从始至终,都是他在缠着她,绑着她,她脾气好,性子软,就由着他来。
那她自己呢?
“小殿下,我没有什么大事。”乌素抬手,轻轻地将他眉心皱起的部分抚平。
“对于我那天所做的事,我感到很抱歉。”
乌素的声线一直是平缓温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