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的歌曲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春泥》,庾澄庆的歌声响彻车厢。
她或许不记得了,但是这个歌单,他记忆犹新。
很多年以前,她刚上车就拿出手机,乖声问道:“能不能放个歌,太安静了。”
可能是怕他拒绝,她补充了句:“不听歌我会晕车。”
后来这个歌单就一直保存在他的这辆车里。
直到今天再次播放。
他其实不爱听这些情情爱爱的歌曲,或者说他不喜欢听歌,但是沈蔷很爱。
她洗澡的时候要听歌,坐车的时候要听,甚至偶尔画图的时候也要听。
宋泊礼也并非是刻意记住,他鲜少会花费心思用在这些事情上,但是相伴四年,那么多个日月,沈蔷很多当时看似不经意的瞬间,后来每每想起,都会给他带来不同的回忆。
就像这一年里,只要听见类似的情歌,他一定会想起沈蔷。
这些小习惯没变,但沈蔷似乎又变了。
比如她以前能睡一条高速路,直到终点,但现在每到一个服务区她就会睁开眼睛,也不上厕所,就是醒来发呆,波浪卷的长发垂下来,微微遮住小脸。
宋泊礼站在副驾驶的车门边,手里夹着一根烟,他没有很强的烟瘾,但是开高速的时候人容易困乏,需要用烟来提神,他每到一个服务站就停下来抽一根。
棕色的大衣垂下来,越往苏城靠近就越冷,沈蔷升下车窗,睁着困乏的双眸,道:“我去买点喝的,你要喝点什么吗,我一起买。”
她搭乘他的车,给他买一杯喝的,客气至极。
宋泊礼吸了口烟,喉结混动,说不出什么感觉,烟雾缭绕一下子就被风吹散。
他徒手摁灭烟,直起身道:“要喝什么,我去买。”
沈蔷却摇摇头,先他一步推开车门走下来。
“我去买就行,”沈蔷说完,关上车门往服务区里面的超市走去。
宋泊礼并未随她去,而是跟在她的身后两步距离。
因为是春运,高速上人特别多,连买个吃的喝的都得排队。
沈蔷乖乖站在队伍里,低头发信息和庄芳洁发信息。
宋泊礼站在她的身后,眼眸低垂恰好可以看见她的发端,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纸莎草味道。
两人一前一后站在一起,不管是身高还是样貌都属上乘,一下子就吸引了几个女生的注意力。
不可避免听见了她们的议论声,其中有个人道:【他们的情侣装也好好看!】
沈蔷垂眸,这才发现自己和宋泊礼穿的衣服是同一个色系的,而且都是长款的大衣。
意识到这一令人误会的层面,瞬间有些尴尬,好在很快就到了他们,服务员询问他们喝点什么,沈蔷立刻上前,道:“要一杯热美式。”
沈蔷刚点完,宋泊礼就接了句:“和她一样,另外再要一杯焦糖玛奇朵。”
说完,沈蔷先他一步,在他前面打开手机扫码付款。
等候取饮料时,宋泊礼替她安排,“喝不习惯热美式就换焦糖玛奇朵。”
沈蔷才明白他点焦糖玛奇朵是给她点的。
她婉拒好意:“我喝的惯。”
以前他开会开的比较久,他就会去厨房找咖啡机磨咖啡喝,有一次她尝了一口,垂下眼眸,有些尴尬道:“我喝不惯这么苦的。”
他记得,所以他才点了一杯玛奇朵,以防万一她喝不惯。
“是吗?”
宋泊礼自嘲一笑掩盖住眼里隐隐失落的情绪,道:“我记得你以前说喝不惯那么苦的咖啡。”
“在国外每天都喝。”
这是他第一次听她提起国外的生活,他其实想问,但好像没什么资格和身份去问。
她说过,人都是会变得。
她不爱戴耳饰,现在也戴。
她喝不惯的苦咖啡,现在也能喝的习惯。
服务员喊道:“宋先生,您的咖啡好了。”
沈蔷陪着他一起上去,她走在前面,于是随手拿了两杯转身就走,宋泊礼的手里拿了一杯。
抬脚跟上她的步伐,打开车门时,她已经又别过脸睡去,中控台上的热美式,一杯是她喝过的,上面还有标准的口红印,另一杯是则是他的。
他垂眸收起那些冒尖儿的旖旎心思,乖乖的拿起了旁边只属于他的热美式,喝了一口。
仅一口,他眉头就皱起来,以前怎么没觉得这么苦。
-
高速路上一直堵车,原本五个半小时的车程,变成了八个小时。
回到家已经是凌晨的两点多,得知沈蔷坐车回来,庄芳洁一直没睡,刚下高速,庄芳洁的电话就吵醒了沈蔷。
“妈妈。”
宋泊礼将车速降下来,音乐也被他关掉,寂静的车厢内能回响起庄芳洁电话那头的声音。
“你快到了吗?我下去小区接你吧,我给你煮了点粥,等下可以吃点垫垫肚子。刚才忘记问了,是你朋友的车,还是你打的车?”
沈蔷偷偷瞥了宋泊礼一眼,他目视前方专心开车。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犹豫片刻,她没打算说实话,道:“嗯,刚下高速快到了,你不用来接我,我自己回去就行,不是朋友——”
与此同时,专心开车的宋泊礼突然开口,语调温润道:“蔷蔷,帮我拿一下咖啡。”
沈蔷的话卡在嘴巴里,之后回眸看了他一眼,拿起咖啡递给他。
宋泊礼一本正经目视前方,她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有意还是故意。
她要继续说,却听见庄芳洁道:“哦,是你朋友啊。等下喊人上来喝点粥吃点宵夜,就这样,我先挂了,让你朋友开车慢点,苏城下了大雪,开车别急。”
沈蔷还想说什么,庄芳洁却已经挂断。
沈蔷收起手机:“你等会儿送我到小区门口就行,不用进去了。”
宋泊礼怎么听不出来她不愿意让他上去,他脸色微沉,并且言语。
五分钟后,车子抵达小区。
宋泊礼守约将她送到小区门口。
谁知,庄芳洁已经在小区门口等着了。
车灯笔直往前照射,大雪中,庄芳洁举着一把伞,裹着围巾等着沈蔷。
宋泊礼将车停好,沈蔷快一步推门下车,走到了庄芳洁的面前,甜糯糯的喊了句:“妈妈。”
庄芳洁任由沈蔷撒娇,笑意渐深,但目光却不动声色的看着正从车上下来的宋泊礼,见宋泊礼身材高大,长相温润如玉,庄芳洁眼底的笑意就更深了。
宋泊礼从后备箱拿下沈蔷的行李箱,然后又提了燕窝和阿胶,还有港城那边的本地昂贵茶叶,上前,道:“阿姨好,我是沈蔷的朋友,宋泊礼,您叫我小宋就好。”
“你好,”庄芳洁收回打量宋泊礼的目光,看见他手中的礼盒,心想他是有备而来,笑容越来越大,道:“下大雪了,我们上楼上去坐一下,阿姨煲了粥,喝点暖暖胃。”
苏城的雪很大,雪花片片飘落,落在人的肩头上,风一吹夹杂着冷风,刺到人的脸上。
“这么晚了,怕打扰到你们,这是给阿姨买的过年礼,来的匆忙,还请见谅。”宋泊礼目光温润看向沈蔷,特意和她告别道:“蔷蔷,那我先回去了。”
他提着礼品,礼数做尽。
加上这一段话说的得体礼貌。
庄芳洁哎哟一声,笑了笑,很自然替沈蔷应道:“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礼物,而且你送她回来,上去坐会儿是应该的,怎么会打扰到我们,不会的。天冷,快点上来。”
并不是宋泊礼执意要上来,是庄芳洁开的口。
风吹来,她自己都觉得很冷,想到庄芳洁腿上还有伤,不能在雪地里久留。庄芳洁又开了口,他又的确送她回来,若说他也要出差,但是下了高速路口,就不存在顺路。
他开往小区的这段路里,就是他专程送她。
沈蔷也不能表现抗拒得太明显,否则庄芳洁还会追着她问和宋泊礼的关系。
沈蔷只能客气道:“上去坐会儿吧,天冷喝点粥暖胃。”
庄芳洁笑了笑,转身先一步上了大门。
沈蔷故意停留两步,从宋泊礼手中拿过自己的行李箱。
然后问道:“你什么时候买的礼物?”
“本来打算给我妈的,刚好借花献佛。”宋泊礼提着礼品,踏入了小区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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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直达12层,一梯四户。
这是沈蔷第一次来新家,小两室的小区房,装修虽然不豪华,但简装都已经胜过民房,住的也舒心一些,沈蔷把自己的行李箱放进房间里。
出来时,好客的庄芳洁已经和宋泊礼聊上了。
一个是她一直最亲近的人,一个是她曾爱过的人,如今坐在一起,她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胀胀的,涩涩的。
不知道怎么会成了这样,成功让他进了家门。
庄芳洁笑着给宋泊礼倒了热水:“我还以为是你们是同事,那你不是她同事,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呀。”
庄芳洁并不允许她在大学时期谈恋爱,直到现在沈蔷都不敢说这件事情。而且当初和他在一起时,他是社会人士,她是个大学生,不管其中如何,开头就不怎么光彩。
沈蔷不想气到庄芳洁。
担心宋泊礼说漏嘴,沈蔷快步上前,赶在宋泊礼开口前,给他盛了一碗粥,之后对着庄芳洁道:“他是我们公司的合作商,也算是竞争对手,不是我同事,但是我们就是在工作上认识的。”
看出沈蔷的慌乱,宋泊礼大抵了然。
庄芳洁听见竞争对手四个字,又是在工作上认识的,她哎哟一声,开玩笑道:“你该不会是来挖蔷蔷去你们公司上班的吧?”
宋泊礼喝了口水,礼貌道:“我提过,如果她愿意的话。”
沈蔷忽然想起离职的事情还未和庄芳洁说,这些事情没什么可瞒,也瞒不住,她实话道:“我和我们老板合不来,我年前提了离职,年后就走了。”
“年轻人嘛,和老板合不来很正常,”庄芳洁倒是不意外,也没有古板那一套,很支持沈蔷:“这个工作不舒服,那就换个工作咯。”
沈蔷淡淡一笑,原以为庄芳洁会担心,没想到她比她看的开一些。
沈蔷道:“打工换来换去,其实老板也差不多。”
庄芳洁听出了沈蔷话里的另一层意思,笑着道:“难不成你还想创业啊?那可不行的,太累了,而且风险太大了,你不适合。”
庄芳洁用一句你不适合,断送了沈蔷的念想。
沈蔷垂眸,情绪不高。
宋泊礼不动声色将她得情绪尽收眼底。
庄芳洁又和宋泊礼聊了一些,之后便有些熬不住,把客厅留给了沈蔷和宋泊礼。
沈蔷看着房门合上,侧眸看向宋泊礼。
还未开口,他了然一笑,放下碗,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送送我?”
他心知肚明,他若是再留,就显得他得寸进尺。
她的脾气客气,也会尽数消失。
被他戳破她赶客,沈蔷有点不好意思,只好拿了一把伞,然后和宋泊礼一起乘坐电梯下去。
电梯抵达一楼时,外面的雪比刚才还要大,雪花成片掉落,沈蔷撑着伞,送宋泊礼去车那边,这一幕,两人都默契的想起五年前初见那次的大雨中,她也撑着伞送他去休息室。
雪落在伞上,伞被他从她手里抽走。
他举着伞,往她那边倾斜,沈蔷不动声色的隔开距离,但那把伞始终在她头顶上。
而他任由自己的肩膀沾染上片片雪花,湿了一片,他没有理会,蓦然开口道:“还记得你大一那会儿,问了我一句话吗?”
五年前的雨中,她明媚阳光。
她问:“宋先生,我听说你认识很多大牌设计师,眼光也很挑剔,那以你的角度看,你觉得我有机会成为一名很优秀的设计师吗?”
沈蔷吸了吸鼻子,将冻僵的手插进兜里,看着雪地里两人一深一浅的脚印,道:“忘了。”
他都没说是哪句。
她就说忘了,那显然没忘记。
宋泊礼不去与她争辩,隔了五年,给了她一个认可,道:“我认识很多设计师,眼光的确很挑剔,可以我的角度看,你一定会是一个很优秀的品牌创始人,而不是设计师。”
沈蔷脚步一顿。
宋泊礼说的并不是设计师,而是品牌创始人。
品牌创始人是自立创办一个品牌,独立门户。
那就代表,他知道她想创业。
也知道,庄芳洁刚才并不同意她创业。
他什么都知道。
更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春节,因为这次的偶然搭车,她不会和他有这片刻的、短暂的和谐相处。
他们的关系自从上次经过酒店门口剑拔弩张的争执后,就一直隔了一层冰霜,跨不过,捅不破。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算了。
又不是没说过,客气的话,疏离的话,难听的、恶毒的,吵过,骂过,什么都说过。他挽留过,说过和好,退而求其次说当朋友。
但她态度始终冷漠。
他一如既往出现在她面前。
她都不知道,他何时也变得如此执拗。
她沉思的时候,听见他沉声道:“以前我遇到自己不敢直视的困难时,就会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是一个80岁的老人,为人生中曾放弃和逃避过的无数次困难而懊悔不已,我会对自己说,能再年轻一次该有多好,而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我又年轻了一次。”
原来他平时沉默寡言,也会讲这些大道理。
她垂眸,心跳了跳。
她知道他在说创业的时候,他看出了她的逃避和退缩。
回来之前她有想过创业,但并没有那么强烈。
当得知周浩故意刁难不让员工回去过年,还有那天对她的冷嘲热讽,循规蹈矩干一辈子,或许也只是一个白领,遇见好的上司或许还能好过一点,就怕下一个连周浩都不如。
“你的价值,远不止这些。”这是于建对她说的。
在事业上,她不是没有野心。
她曾想过如果有一天,她的品牌会面世走向国际顶端。
当野心和现实碰撞,沈蔷想要创业的心,达到了顶点。
可庄芳洁并不同意。
而且创业道路崎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轻松。
与此同时,她已经将他送到车旁。
车门打开,但他并未上车。
“别人说风雨,你喜欢霜雪。做你想做的事情,”
宋泊礼道:“人活一辈子,是活给自己看的。”
沈蔷垂眸,拿起伞的手收紧,她只知道他商场上需要全力以赴,有勇有谋,却不知道他还具有这种能力,轻轻松松几句话把团在她心里的结给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