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程——孟之喑【完结】
时间:2023-08-28 17:11:00

  那是景安之小学的一日晚餐后,一家三口难得闲暇无事,他帮单虹捶了一会肩,景川提议去散步,三人便欣然下楼,随后就在一盏路灯下邂逅了薯片。
  “送在猫咖。”听到薯片,单虹眼角也不自觉柔和下来。
  景家支离破碎后,薯片成了最大的受害者,那段时间它总是在夜晚难过地叫起来,单虹当时听得心烦,就把它扔到一家猫咖托人照顾,只偶尔去看它。
  而景安之,因为不愿回忆起过去,三年来狠着心没去看过它一次。
  “我晚上去看它。”他眼眶透一圈红,可怜中又带两分破碎的性感。
  “你需要我做什么吗?”
  单虹亲手煮了咖啡,她知道这些年景安之经常喝它,至于所谓延迟睡眠的功能,他患病后睡眠质量一直极低,倒没什么影响。
  景安之浅尝一口,放下杯叹气:“下次让你尝尝我煮的。”
  单虹笑:“你像你爸,爱读书,爱下厨。”
  他听到这话耳朵一动,心尖儿噗通,想到姜喑之前和他聊天,随口就接上:“可是姜喑说,我更像你,如出一辙的执着。”
  “不要像我,安之,执迷不悟绝不是一种良性性格。”
  景安之抬头,望着单虹,她一眼就明白。
  苦笑:“我现在是骑虎难下。”
  他不相信:“真的有那么骑虎难下?”
  这一次单虹没明白。
  “以前发过的誓,没必要记死一辈子。你也说了,执迷不悟不是个好性格,那你又为什么困在过去走不出来?”
  死灰突然重新烧起一角,单虹咬住下唇,猛回头,而景安之已经起身,凑近巨大落地窗前的望远镜,眼睛一眯,能清晰地看到对面黄金地段的别墅房间号:1121。
  景安之,2001年11月21日生人。
  他突然也有些哽,但有些话已经在最该说的时刻错过了,第二次他无论如何也要抓住。
  “小时候,你的公司还没这么大,景川忙,我经常是跟着你跑来跑去,学校警卫室、最后一班公交车、还有你小饭桌的多人宿舍,我是在颠沛流离中长大的。”
  “当时我同学都会变着法子跟家长提要求提条件,比如,前进多少名,就买一个奥特曼,或者一盒限量卡片。我小心翼翼地问过你,你却严肃地批评了我,说进步不应该被外力推动,学不学都是我自己的事。从那以后,我没跟你提过条件。”
  “后来你和景川的婚姻彻底维系不下去,当时我是六年级还是初一?忘了,一顿晚饭吃小龙虾,我很开心,因为我爸爸妈妈难得一起陪我吃饭,哦薯片也在。但是你们没人注意到我根本不会剥小龙虾,我也没吃几口饭就被你们叫停。薯片被你们关门挡在外面,然后声嘶力竭地一边争吵一边问我,我准备跟谁走。”
  “那天我第一次崩溃,哭着说我已经这么大了,还没有自己的一个房间。”
  景安之说到这里再也回忆不下去了,单虹在背后,眼泪滴答滴答,止不住地落在地板上,一遍又一遍重复:“对不起,安之,对不起……”
  “对面的这栋别墅,我知道是你准备送我的成人礼物,现在只差我的房间没有装修好了。单虹,你不知道的是,我和炫儿、蔚子三个人装扮成工人进去看过一次。出来以后,任蔚,就是你觉得不好好读书、没有前途的他,跟我说了一句话。”
  “安之,小时候你妈但凡多放一点心在你上面,给你准备个五平方米的小单间,也不至于现在拿千万的别墅都挽不回你。”
  原生家庭的伤痕,最致命的点在于钝刀子割肉,在于延迟性,在于哪怕你有与他们撕裂的勇气,也会在许多年后的某一天愕然发现自己身上依然留存雪崩后的烙印。
  景安之特别难过的时候,嗓子会剧烈疼痛,这一点遗传单虹,所以两人同时感受到喉咙与心头的割裂。
  单虹哭得倾盆,舌头发苦,她已经找不到什么借口为自己辩驳,这么多年,她用无数的工作麻痹自己,活成全莓城心里的模范教师,其实何不是一种逃避?
  逃避的是她内心一直明白的真相。她,才是导致景安之罹患躁郁症的始作俑者。
  “明天下午,学校礼堂要开办表彰大会,我和我们班级都会上台领奖,余老师说我不需要长篇大论,只需要致谢即可。”
  说到最后,象征日落的第一缕夕阳西垂进落地窗,打到他身上,他慢慢抬头,眼里蕴藏的汹涌因为反射光看起来格外悲壮。
  “来看看吧,妈。”
  电影的重头戏对白总是酣畅淋漓,加之气势恢宏的配曲,留给观众一道浮想联翩的风景。
  而现实的重生都藏在眼泪与只言片语间,不呈现给其他人,只限定在他和她之间,爱与恨皆阅后即焚,让人猜不透第二天是否会重新升起太阳。
  ……故事重回今日……
  景安之等了一秒,礼堂的门开了。
  有光照进来,也有一位女士踏光而行。
  今天她没有穿十年如一日的女士西装,换成了轻柔的休闲装,换成了舒适柔软的平底鞋,卸下了昂贵的挎包,手里抚着一只斑纹黄的懒猫。
  “最后谢谢,我爸,我妈。”
第51章 Jiang Yin
  “那就定在11.21了,你的出道日。”
  “好,谢谢辛姐。”
  听见门铃响起,姜喑有些慌张:“安之回来了,我挂了啊。”
  辛镁还有些话没嘱咐完,就听见手机那头响起滴滴滴的挂断声,抚额无语,觉得这小姑娘算彻底被景安之拿捏死了,明明是朵冷艳的蓝色妖姬,在他那温顺得像朵弱不禁风的含羞。
  辛镁对姜喑的这份印象一直延续到她发展成国内超一流,去好莱坞与世界最顶级的演员搭戏,她看着姜喑的影后气场一骑绝尘,依然不忘在后台吐槽她是个无可救药的恋爱脑。
  “跟谁打电话来?”
  景安之开始备战高考后,一天恨不得二十四小时全投在学习上,尤其是极不擅长的理科,没日没夜恶补,好不容易碰上一个周末,他也去单虹那里接受了最顶尖的数学老师一对一辅导,打开门就靠在窗上,任谁都看得出疲惫。
  “跟辛姐聊了点工作上的事,快过来,累坏了吧。”
  景安之扔下书包,一头倒进沙发,闷着声说:“欠的债总要还的。”
  说完,他又伸出头,尽管双眼疲惫,依然笑容温和:“不过你景爷聪明,很快就还清了。”
  姜喑拿走珠笔跑到日历前画了个日期:“还有202天高考。”
  “考个本科应该没问题。”景安之满怀自信。
  “下周三你生日,开个Party?”姜喑提议。
  “下周三上学啊。”
  “放松一天,就这一天。”姜喑举手,信誓旦旦,随即又趴在景安之身上撒娇:“景爷,给你准备了意想不到的礼物。”
  景安之无奈笑笑,弓指弹姜喑额头:“你已经是我最意想不到的礼物了。”
  2018年11月20日,周二,晚上七点,大柳树。
  因为柳佳铭的原因,大家聚会现在都不愿意找其他地方。下了晚自习,有学上的穿着校服打车赶过去,没学上的驾驶各种各样的交通工具而来,但没一个人迟到,因为大家都知道,景爷性情乖张,最讨厌迟到。
  但有个例外,任蔚没来。
  何涛的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和袁暧还有崔妍一起来的。任蔚没来显然出乎景安之预料。
  “蔚子家里的事,还没办清?”
  任蔚没和他们哥俩散过这么长时间,景安之也担心,路惟炫皱着眉头,没说话。
  “确实还差点儿,可能要等到十二月去了。”崔妍边说边从包里拿东西。
  “什么事这么重要?”
  空气凝滞几秒。
  “好事啊!”何涛突然提高音量:“任蔚傻人有傻福,有开发商看中了他家的地,现在在商量拆迁的事情。”
  这时候路惟炫暗中送了何涛一个眼神,懒洋洋开口:“蔚子要成拆二代了?”
  “对嘛!”
  景安之还是将信将疑:“拆迁的事儿,需要任蔚忙什么?他刚成年。”
  “景哥,我们出去聊两句。”崔妍小声道,
  景安之跟她出去,晚风吹得大柳树摇曳,他驻足。
  “何涛说的没错,任蔚确实是碰上家里拆迁的事情,这事十拿九稳了,之所以叫他回去是因为他那点成绩,景哥你也清楚。上学是没什么前途,他家里想打点关系让他去当兵,这就少不了各种手续和应酬,他爸想提前锻炼他,所以一直留着他。”
  崔妍背对他说完话,才回头,夜色很深,他看不出她红了眼圈。
  “那刚才怎么不是这么说?”
  “任蔚死要面子嘛,景哥,你和炫少,一个文科天才,一个理科学霸,他当然不想被你们落下太多。”
  这句话点到景安之心坎上了,他沉默下来,抽了根烟,脑海中浮现出关于任蔚的记忆。
  其实在很多外人眼里,只有路惟炫才称得上景安之兄弟,智商、家世、颜值,两人好像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也理应交情紧密。
  而任蔚,他家境一般,成绩更是一塌糊涂,是景安之他们还蜗居滨海贫民窟时的邻居。从小单虹就不喜欢他,觉得这小孩又皮又懒,以后也没前途。
  不止是单虹,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景安之踩灭烟头:“崔妍,任蔚是我兄弟,一直都是。”
  崔妍点头:“我明白,景哥,别人不了解你,我们对你还算了解。”
  景安之但凡有一点看不上任蔚的地方,他们都不会并肩而行超过自己二分之一的生命。
  景安之拍拍崔妍肩膀:“一会儿多给他录几个视频,告诉他办完事就赶紧回来。”
  “景爷,进来嗨啊!”十班同窗的呼唤声此起彼伏。
  “走了,进去玩。”
  他先崔妍进去,要好的哥们,同班同学,韩艾然以及祁寒和朱槐兄妹都在。
  “哎,嫂子呢?”有人问。
  “你们嫂子说今天是她的主场,她要化个艳压莓城的妆。”景安之说着了瓶香槟:“感谢大家捧场我的十七岁生日,先干为敬!”
  “喑喑出来了!”曲筱扶着姜喑,慢慢从隔间走出。
  景安之刚好背对她们两个,闻言转身,得意的笑容甚至来不及收回,惊艳从眼眸蔓延到余光,心被丘比特万箭齐发,定格在回头的那一秒。
  姜喑今晚穿了婚纱!
  不是新娘惯常的白色礼服,也并非中式古风的凤冠霞帔,而是一身烈焰,拖出玫瑰锦绣的高定婚纱,头戴为景安之准备的生日皇冠,通体采用铂金打造,奢而不俗,恍若天人。
  三个小时的妆造,姜喑从局部细节,到整天观感,全原创设计。长眉破天荒修成了男士剑眉,在娇媚中蕴含几分冷艳,右眼角下美人痣稠艳流丹,红唇若凝,冷白皮与浓抹艳妆交相辉映,身姿更是落落,纤腴有度,踩一双朱红高跟鞋,若世间真有玫瑰修成美人绝色,也不过如此了。
  她原本个子就高,穿上高跟鞋只比景安之略矮,两人站在一起,寒木春华,所有寄寓爱情的意象都黯然失色。
  景安之眼稍斜,嘴角笑意溢得满堂生辉:“怪我,没好好打扮一番。”
  她笑着看他:“安之,开心吗?”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胸膛:“开心。”
  “那我先给你礼物。”
  说完,在所有人充满期待与猜测的目光里,她举起手机,竟然开启了直播。
  姜喑能动用的所有粉丝力量,一时间全部进入直播间,远方霍长恭亲自监工,清艺传媒直播部的人事先预演了不下十次,终于稳住了系统,没卡顿,没瘫痪。
  “景安之,我选今天,做我出道日。”
  “11月21日,是景安之出生的日子;11月21日,也是姜喑重生的日子。”
  她第一张专辑的主打曲准时发行,那是姜喑在暗里拼命学习后亲自作的曲,请景安之特意为两人写的词,最后两人约定共同为这首歌命名。景安之提出一个“疗”字,他说“疗”比“治”更温暖,比“愈”更温和。
  姜喑为它添了一个“程”字,她说他和她的感情,并非双向救赎,而是始终跑在救赎的途中,无论步子快慢,都选择了相信与向前。
  所以这首歌,叫《疗程》。
  在场的所有人,以及姜喑屏幕里看到这一幕直播的观众,无不为之动容。
  歌曲全长5分20秒,第一遍结束的那一秒,刚好卡在时针零点。
  新的一天,人潮仍然川流不息,自然依旧东升西落,热烈的心动还在延续,青春的遗憾也不会褪去,每个人的人生都在继续,又一场二十四小时在重复。
  在“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的渺小与“自其不变者而观之”的永恒中,烟花响起,景安之十七岁了。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韩艾然推上为景安之准备的五层超级大蛋糕,众人也将自己的礼物全部塞给景安之,姜喑则在零点这一刻从头上摘下铂金皇冠,亲手为景安之加冕。
  “弟弟,明年就成年咯!”姜喑调戏他。
  景安之丝毫不惧,两人眼神勾得要拉丝:“姐姐,有些事,年龄不是问题。”
  “啧啧啧,本以为我准备的礼物最有心意,可惜啊,半路杀出个姜喑。”路惟炫扼腕叹息。
  “你准备了什么,在这乱吠。”景安之一边骂他,一边去拆他的礼物。
  “字肯定没你那行楷漂亮,见谅啊!”路惟炫态度还是懒洋洋。
  所有人都好奇,于是一拥而上凑了过来。
  景安之翻开厚厚的笔记本,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抄写,他定睛一看,不禁动容。
  这是他的处女作,全篇八十一章,二十多万字,路惟炫亲自手抄了一遍。
  他扬了扬,对景安之投了个眉:“第二有心意。”
  崔妍的声音这时响起:“景爷,任蔚人没到,礼物可没落下!”又一个本子递到他面前,那是他的第二部 作品。
  “不能……还有吧?”
  “弟弟,高考加油,争取满绩!”余虞将第三本送到景安之手里。
  翻开扉页,还有余虞的祝福语。
  “江湖路远,对月三盏浊酒
  浊酒尚温,醉里不知乾坤
  乾坤未定,三尺长剑御风
  御风破浪,归来仍是少年”
  “安之,我们班一人抄了一章,轮完一遍刚刚好,你看,这就是咱们十班的缘分。”
  第四本写着十班全体同学的名字:柳佳铭,何涛,袁暧,文锴,冉迩……
  “哥,这是您父亲看望我们,回海城之前托我们给您的!”祁寒和朱槐一同上前,将景川为他誊录的第五本奉上,只要他的浑厚笔力,要胜过景安之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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