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走吧。”
乌日娜看巴图和卓雅不肯离开，又催促了好几声，巴图临走前，黍翎注意到他腰间别着一个白玉环。
黍翎摩挲了下指尖。
“下一位。”
灿烂的太阳已行至头顶，雾气消散，村庄又热了起来，这次，终于轮到了那位老奶奶。
果然是为了小孩儿发烧而来。
“萨满大人，我孙子没问题吧？”老奶奶用手为小孩挡着太阳，一脸担忧。
黍翎仔细看了看，小孩体质不错，烧已经快退了。
“没事，回去多喝温水多休息就好，孩子体质弱，容易生病，要多给他吃点肉。”
“好的好的，多谢萨满大人。”老奶奶一脸感激，起身犹豫了下，还是将小孩放到一旁，重重跪倒在地。
“当初我儿子和儿媳是一时失了心智，并不是有意背叛萨满大人，希望萨满大人不要怪罪我的孙子，要怪就怪我，是我没教好她们。”
老奶奶一脸惶恐，说着说着老泪纵横，还要拉着小孙子一起跪下，周围的村民望着他们，窃窃私语。
“你们无罪。”
黍翎眉头微皱，淡淡看了眼乌日娜，乌日娜心领神会，立刻将老奶奶扶起，安抚道：“萨满大人说了，只要是她的信徒，就不用跪拜。”
“谢谢萨满大人！谢谢萨满大人！”老奶奶又对着黍翎执意磕了好几个头，直磕的脑袋通红才起身。
“萨满大人真是宽容啊！”
“萨满大人就是比我们境界高啊。”
“萨满大人真大度。”
……
周围人见此景象，又纷纷称赞起黍翎大度，黍翎面无表情地听着，她注意到老奶奶的额头上沾了许多灰尘。
黍翎盯着那些尘土，又看了眼老奶奶的身体，缓缓说道：“日后尽量保持情绪平静，少吃太咸的东西，多补充点营养。”
这老人没有什么严重的疾病，只是年纪大了，身体机能下降，受不了太多折腾。
老奶奶听了又是一阵感谢，她离开后，黍翎结束了上午的看诊。
“先吃饭吧。”
一上午诊断了许多人，黍翎还是有些疲惫，她垂着眼，慢慢享用乌日娜端来的午餐，宥北百无聊赖地蹲在桌下打盹。
一切看着安静自在。
就在这时，早早出门布泰突然急匆匆冲了进来。
“怎么回事？你今天上午还给人看病了？”
第10章 萨满降临（五）
“使仆大人，萨满大人还在用餐。”乌日娜拦在一旁，神情有些畏缩，但还是挡在了黍翎面前，态度很坚决。
跟在布泰后面的敦木瞥了她一眼，皱起眉头，“你先出去，我们跟萨满大人有话要说。”
乌日娜还是未动，她犹豫地望向黍翎，在看到黍翎朝她点头示意后，才抿了抿唇行礼离开。
离开时，表情还很担忧。
“她对你还挺忠心。”敦木哼了声。
布泰对此毫不在意，他看着黍翎，继续追问道：“你给人看病了？你不是傻子吗？”
黍翎摇摇头，夹了块食物放入口中。
“你到底什么意思？”布泰看她不搭理自己，焦躁起来，向黍翎走得更近。
黍翎巍然不动，慢慢将食物咀嚼完才看向他们，认真回了句：“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布泰被气笑了，“你不知道还会帮人看病？你难道真的是萨满？”
黍翎缓缓摇了摇头，“我忘记了。”
这话模棱两可，黍翎说这话时，依旧是自闭的形象，但语气十分的真诚，态度十分的端正。
但她说的内容特别惹人生气。
“妈的。”
布泰握起拳头，冲到黍翎面前，想要揪住她的衣领问一问，被站在旁边的敦木一把拉住。
“别急。”
敦木安抚了布泰几句，转头打量起黍翎，从上看到下，眼神十分复杂。
黍翎也不管他，继续低头吃饭。
一个独自出现在野外游逛的十几岁女孩，见面时连话都不会说，现在却突然能够跟人交流，帮人看病，这事对从普通人角度来看，实在是离谱。
黍翎正是很清楚这一点，不论她现在对敦木和布泰说出什么样的答案，都不可能打消这两个以骗人为生的骗子的疑虑，让这两人满意，因此倒不如随便敷衍几句，假装失忆。
只要在这几天里，能稳住他们就可以了。
“如果想要保住你这条命，继续做你的萨满，你就要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敦木目光警惕地看着黍翎，试图打破这个被动的局面。
黍翎还是静静地坐在桌边吃东西，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多余的动作，任他们随意打量。
“妈的，给她脸了！”
敦木和布泰两人都觉得自己都已经做了让步，黍翎就该顺杆下来，没想到她还是这样。
被村民捧到高位的他们表情都有些难看，特别是布泰，他性子急躁，开始对敦木嚷嚷起来。
“我们直接揍她顿，把她打老实了，不就什么话都说出来了？”说着布泰挽起了袖子。
“先别。”
敦木还算理智，他瞥了一眼窗外，拦住了布泰。
“注意外面。”
敦木指了指站在门廊边，不时回头看屋内的乌日娜，以及不近不远处的几个侍者，示意布泰之后再说。
布泰还是不服，不过他信任敦木，也明白不能闹太大，僵硬地控制住自己，跟着敦木一前一后离开。
出门前，布泰还瞪了黍翎一眼，“你给我老实点。”
黍翎眨眨眼，随着“砰”的一声关上门后，门外传来了敦木的声音。
“你们这几个侍者给我过来，都给我听好了啊，日后我们跟萨满大人讲话，你们要自觉走的远远的，不准在周围打量，不追偷听偷看，再有下次，小心神灵降下惩罚。”
黍翎透过窗户望去，敦木虽是对着院内的使者说话，但眼神直指乌日娜，十分严厉狠辣，乌日娜被吓得面色苍白，垂着头跟随其他侍奉点头应是。
只是目光似乎更加坚定了。
敦木和布泰对此一无所觉，他们看着垂着头，唯唯诺诺的众人，十分满意，又对着使者们发泄了几句，再三要求他们看好黍翎、不要让她乱跑等，其中还特意强调了，要他们及时汇报黍翎的行动状态，一点一滴都不能落下。
两人就这么一唱一和着，离开前还故意透过窗看了眼黍翎，眼含警告。
想来是打着表面训导侍者，内里杀鸡儆狗、恐吓黍翎的心思，可惜黍翎毫不在意，反倒把那几个人吓得不轻。
黍翎手指点了点桌面，若有所思地看着这群战战兢兢的侍者。
就目前来看，布泰和敦木这两个“萨满使仆”的影响力还是很强的，即使在黍翎展现了可以治病救人的能力，获得大家认可后，这两个“萨满的使仆”依旧强过她这个“真正的”萨满。
下午黍翎继续为村民看病，上午那些还持观望态度的村民，在看到黍翎帮一些村民，特别是那些有外伤、骨骼脊椎错位等问题的村民治好了病后，一个个都涌现到黍翎问诊桌前，再次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萨满大人，您帮帮我吧！”
“萨满大人，您法力无边，一定能看好我的眼睛！”
“萨满大人，您看看我家小孩，怎么老是呕吐？”
“萨满大人，为什么我总是肚子痛？”
……
村民们的病情多样，有的复杂南街，有的根本就不算什么病，黍翎耐心地给他们诊治，询问状况，给予疗法。
当然，这些疗法除了包括对特殊病情的针对性方案外，黍翎还都建议他们，要多补充营养，多吃肉类、谷物和水。
看着他们感恩戴德又带着点茫然的眼神，黍翎指尖轻点。
这个小村落，贫穷偏僻，资源本就贫乏，又碰上大旱，如今仅仅靠着过往的积攒，能吃上饭维持生命已是不易，更别说去关注什么营养均衡，况且他们还要每日留出祭品，供黍翎日常吃穿和敦木、布泰的奢华享乐。
怎么可能有多余营养的食物留存呢？
夜幕再次降临，黍翎结束今天的诊治，回到房间，看着桌上又摆了满满的一大盘食物后，嘴角轻勾。
“乌日娜，有地图吗？”
感觉有了八分饱，黍翎剩了许多食物还没吃，就放下了筷子。
乌日娜站在一旁侍奉着黍翎，听到这话，抬起头想了想回道：“村长那里有，我去帮您要来。”
黍翎点了点头，“记得告诉他，我要地图，是为了寻找水之灵。”
万物皆有灵，这是萨满的教义真谛，他们信奉万事万物都有灵魂，那些恶灵，将给他们带来灾难，那些善灵，则可以给予他们帮助。
而萨满，就是普通人类与这些万物之灵对话的窗口，萨满会通过特定的召唤仪式，请那些善灵过来，降临到萨满的身体里，继而经过萨满之口，表达祂们的想法，给予信徒指引和帮助。
这里黍翎说的水之灵，就是可以带来水源，解决干旱的万物之灵之一。
“是，是，萨满大人，我这就去！”乌日娜平日做事还算稳妥，一听到黍翎这句话，立刻激动了起来，她匆匆离开黍翎房间，嘴里念叨着“要下雨了，要下雨了”，如一阵风般，迅速跑出了院子。
“要开始了。”
黍翎看着院内其他人听到乌日娜的话语后，躁动的状态，微微一笑。
夜深了，天幕繁星点点，星辰璀璨，银河耀眼，明月高悬，黍翎洗过澡，拿着乌日娜送来的地图，照旧坐在窗边晾头发。
宥北背对着她坐在一旁舔爪子，黍翎看着它，歪了歪头。
今晚洗澡前，她看到经过的玄猫，回想昨晚的情形，特意问了句，“宥北，还要水洗澡吗？”
宥北听闻抬起他碧绿的大眼睛，瞪了自己一眼，又像昨天那样，再次转身跑开了。
黍翎看他态度坚决，以为宥北不打算洗澡了，因此洗漱时就没给他留多余的水。
现在看宥北还有点生气的样子，黍翎不免有些怀疑。
难道自己今晚理解错了？宥北还是需要水洗澡的？
黍翎眨眨眼，看了眼窗外犯困的乌日娜等人，现在时间有些晚了，还是等明天吧，明天她会给宥北多留些水的。
黍翎转过头，继续看地图。
乌日娜从村长那里借来的这张地图是画在一张羊皮上的，淡黄色的弹性皮革，泛着古朴的气息，上面的线条和字迹都有些模糊，想来用了很长时间。
黍翎大体看了看，皱起眉头。
图上简单记载了周围的一些村庄以及大大小小的山脉和湖泊，对于本地的村民来说，出门就是为了放牧、采集和交换物资，这张地图记载的内容对他们来说已经够用了，但是对于黍翎来说，这张图没有任何参考的必要。
黍翎抬起头，此刻东西两厢房依旧没有点灯，门上锁着把大锁，停在院内的汽车也不见，敦木和布泰似乎在别处另有住所，经常不住在这里。
看着门廊边站着几个侍从，黍翎想了想，对着背身舔爪子的宥北道：
“你能帮我去敦木和布泰的房间，找找有没有新地图吗？”
“喵。”
宥北听到她这话，动作顿了顿，回头幽怨地对她喵了一声。
“不想去吗？”黍翎开始思考其他方案。
宥北表情更加幽怨，又喵了一声才跳窗离开。
“果然还是没留水的缘故。”
黍翎看着他悄悄潜入进入厢房的身影，眨了眨眼。
一夜无眠，天刚蒙蒙亮，黍翎就听到外面人来人往，她睁开了眼，走出房门洗漱更衣。
“这是怎么了？”黍翎站在会客厅内，今天的衣服依旧是繁琐的萨满装饰，黍翎任乌日娜帮她穿衣，自己将长发挽起，松松地别在帽里。
“回萨满大人，明天要祭祀了，大家都在准备祭祀用的祭品。”
乌日娜抬头，脸颊红扑扑的，有些开心，充满希望。
想来是昨晚听闻黍翎要找水之灵，感觉到此次祭祀一定能达成愿望的缘故。
黍翎摩挲了下指尖，垂下眼睑淡淡道：“明天的祭祀，需要更多的祭品，这些还不够。”
作者有话要说：
黍翎：奇怪，为什么不高兴？
宥北：恼羞成怒
第11章 萨满降临（六）
低头为黍翎悬挂腰饰的乌日娜动作顿了顿，脸颊的红色稍稍褪去，沉默了会还是小心问道：“萨满大人，请问这是因为什么呢？”
黍翎看着她的眼睛，“因为水之灵需要。”
“水之灵？”乌日娜瞪大了眼睛，“大人您的意思是说，您找到水之灵了？”
黍翎轻轻点头。
“好的，”乌日娜脸颊再度泛红，她虔诚又欣喜地认真道：“萨满大人，我们一定会好好准备的。”
说着，乌日娜迅速帮黍翎整理好配饰，就要跑出门去，黍翎伸手叫住她，“明天的祭品需要许多玉石，记得让他们备好。”
“是。”乌日娜正高兴，对此不疑有他，迅速点头应下。
黍翎看着她匆匆的脚步，勾了勾唇。
昨晚宥北在西厢房敦木的房间里看到一张地图，它就挂在敦木的书桌前，十分明显，黍翎透过宥北的记忆仔细看了看，标注十分详实，除了这个村子周围的村镇、山水，还有其他类似于加油站、招待所、饭馆等实用地点的具体位置。
黍翎摸着宥北的脑袋细细打量了一番，找到了两个镇派出所的位置。
一个在村子东面，一个在村子西南面，这两个派出所距离黍翎所在的这个村庄五十多公里远，若是人仅靠自己，不间断匀速徒步走过去，就需要十个多小时。
黍翎勾了勾唇，将卧室里介绍了萨满背景的书籍放回会客厅书架，走出门去。
“开始问诊吧。”
黍翎今天主要的工作依旧就是帮村民看病，她坐在门廊下，身边除了乌日娜，还多了两个年轻的男子，一个叫查干，一个叫阿木尔。
“萨满大人，我们是使仆大人派来帮您维护秩序的，有什么事，您就吩咐我们。”
黍翎点点头，看他们一脸的狂热、诚挚，微微笑了下。
一旁的乌日娜看着黍翎对着他们微微的笑容有些不开心，她皱了皱鼻子，说道：“要维护秩序，不应该去队伍那边吗？靠萨满大人这么近做什么？”
查干和阿尔木表情有些尴尬。
“使仆大人就是这样要求的。”
“我们也是听命行事。”
乌日娜哼了声，黍翎看了眼，没说什么，继续帮村民看病。
昨天她已经看过十多个人，今天来的这些村民，人数虽不比昨天多，但还是磕磕绊绊，起了争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