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王与老修罗王夜叱原是伴生的总角之交,彼此将对方视为半身,夜叱殒落,妖王一直疑着是修罗王摩诃所为,只碍着两族的盟誓,又想着占领天界的利益,才会隐而不发。
——毕竟,身为王者当以自身族群利益为先,个人的一切都是小事。
若元朗不是先重创妖族大军,即使他是妖王的外孙,妖王也不会为他有一分一毫妥协,顶多拿下不杀,也算尽了血脉之情。
然,而今天界大军应对有方,北辰星主又坐镇于前,修罗大军未必能胜之下,为保已被重创的妖族不全军覆没,降了,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妖魔之族从来以利当先,妖王一脉虽与修罗族是伴生关系,可涉及自身时,也少不得以自家之利为重。
故,当瑶光银甲素裳挥纤手引来红莲业火,将十二煞将烧个灰飞烟灭之时,妖王已带了降书,随元朗往柏麟座前乞降告罪。
第六章
罗睺计都红衣金甲面覆暗金面具,领修罗最精锐的十万甲士赶来,他自负武力无双,便是曾败于北辰星主之手,也是因年小岁轻,修为法力欠了火候。
而今,北辰已老,罗睺正少。修罗族又是天生体悍力强,罗睺计都自然意得志满,豪气万丈,想一口气杀上九天,将心上那皎皎若云边月的白衣仙人劫回魔域,永困身旁,须臾不离。
修罗之血向来冰冷,可此刻罗睺计都却觉血脉奔腾,似在咆哮嘶吼,声声皆是对柏麟的思念。
对,罗睺计都终于知晓自家放在心中的白衣仙人的名字,知晓白玉亭与若水芙蕖之所在,更曾悄悄潜往。
也是那一次,罗睺计都见到原本负手背对于外的白衣仙人,转身回眸间春雪消融,明月入怀,可令天地失颜的浅浅一笑,那声“你来了”宛若玉溅冰击般让罗睺计都失神入心,就此难忘。
那惊鸿一瞥的动心入魄,更坚定罗睺计都要不惜一切将柏麟夺回,永缚身边的绝心。
至于罗睺计都怎会知晓白玉亭所在,及柏麟之名,全因妖族公主大开方便之门,并殷勤传讯之功。
便是今次大战,南天仙域之所以溃败得如此之快,也是缘她所奉上的天界防御图。
——不过柏麟接掌天界后,便将其拿下,并按天律押往斩妖台,一刀两断了。
罗睺计都踌躇满志,将天界将士视若土鸡瓦狗,更因北辰老星主正在西境与修罗王摩诃所率为战,以为天界定然空虚,十二煞将打头阵定然无误,他晚来一步亦无事。
未料,仅晚一步,十二煞将便被人轰得渣都没了。
罗睺计都平素与十二煞将也是时常过招动手,于他们的实力自然所知甚详,以他之能尚不能将十二煞将轻易败之,何况如此这般一举而诛?
此姝甚是凶悍!
罗睺计都心下戒备,却在凝目瑶光之时,发现在瑶光身后有金身法相出现,法相剑指之上衣袂飘飘,若琼枝玉树般的,正是他心上少年。
瑶光淡然回目,向着远远垂目遥望自己的柏麟轻笑,宛若那日与柏麟共赏的那朵最美的若水芙蕖。清涟碧水中凝清光带露辉,柔而不弱,媚且不妖,以君临之势绽放着傲而不孤之美。
罗睺计都只觉自家象是被人重重一拳砸在脸上,击中心底,他双瞳充血怒视瑶光,再无对强大对手的惺惺相惜,而是间于“女子”对女子的愤恨嫉妒,眼中似淬了毒一样盯着瑶光,牙齿咬得咯咯做响,冷笑道:
“尔乃何人,本尊手下不死无名之鬼,还不报上名来。”
“报名?有必要吗?”
瑶光玉指纤纤,指尖淡淡幽兰之火绽放如莲,天上乌云垂挂,云中惊雷电蛇闪没,桃花明眸波光潋滟,面上浅笑慵懒,语声悠然:
“尔命将殒,知不知晓我为谁又有何用?难不成,你还想寻上冥主或是泰山府君告我不成?
便是告,也是我天族将士子民状告你这嗜血修罗。”
明眸波转,熠熠生辉,令得瑶光那长平素因端严而显清冷的脸平添风流,让罗睺计都恨意更深。
罗睺计都只觉如鲠在喉,吞吐两难。
罗睺计都如何会不知瑶光?那是柏麟唯一酿酒以赠,对饮长乐,相伴终日的人。
天界众者由下而上都在猜二人几时结为仙侣,罗睺计都岂有不知?
问名,乃是借势,想以气势压迫对方,原是用兵为将之道,可碰到瑶光却象用力一拳打在棉花上,全然无处借力,还让双方兵士看了罗睺计都的笑话,平白削减修罗一方气势。
眼见计不成,罗睺计都也不再多话,由他肋骨所化魔兵钧天策海直接飞出击向瑶光面门,却让瑶光抬手间幻化出的灵剑,给击飞回罗睺计都手中,且钧天策海裂开几道细缝。
瑶光是女武神,本就是以武入道,意于以杀止杀,连身为父神之子的墨渊上神在她全力施为下也仅胜半筹,何况罗睺计都不过区区下界妖魔,纵战力涛天也万不能与上神相比。
因此,纵瑶光此时是借青玉美人化身,也强过罗睺计都百倍,打他跟揍孩子似的。
而罗睺计都也仅接下瑶光一拳,便被打碎修罗面具,现了丑陋的修罗真身,随之便真身碎裂,元神离躯。
瑶光在一招击中罗睺计都时,亦随手引下天雷,布下灭魔法阵,四下又有众天兵环伺,十万修罗连哼都没哼唧一声,便尽成焦炭,命归无常。
瑶光引雷布阵只在瞬息,转目却见罗睺计都元神欲遁,她意斩草除根时,忽有强大灵光将瑶光拦下,灵光所降,众天兵天将乃至柏麟亦觉似有千钧之力加身,令之难以挪动。
天雷滚滚,雷声不绝于耳,天风猛烈,似要将天地的一切掀飞,紫电银蛇在乌云中穿梭隐没,天光将瑶光笼罩其中。
瑶光衣袂当风,长发飘飞,却神色未变,唇边还带浅浅笑意,微微抬首,以神念与那强大神念交谈,忽地,天上狂雷暴骤,紫电破开天云宛若银鞭重重抽上瑶光后背。
柏麟如玉俊颜倏然失色,猛然凝力震开禁锢出现在瑶光身边,要为她挡下这一击,却被瑶光反手一揽护住,柔声在他耳畔道:
“乖,别为我涉险,这是我杀天帝之罚。”
“罚?天帝不循天律,辜负天道,本就当诛,罚自何来?”
柏麟红了眼眶,眸中蕴泪,奋力想挣脱瑶光双臂为她遮挡天罚:
“便是当罚,也是罚我这主谋,不该是你!”
“安静些,好好听我说。”
瑶光目光温柔,面带浅笑,纤指如玉轻点在柏麟唇上,语声清悦若风中玉铃:
“天帝有罪,却当明晓三界,以天律定罚,而非由我任意斩杀。不教而诛有违天律,本就是我的不是。
身为上神,行事当循天律,此事确有其失,易令世间以此为例轻起弑主杀神之念,天罚罚得不冤。
再有,我与你有诺,愿为你之战神,你是天界帝君,我归你属,自也在天帝之下。以下犯上,有违天律,此例一开便是祸乱之始,不能不罚。
柏麟,你是帝君当循天道。此事,你决不可插手。
天罚之后,我要往人间历十世劫,你也不得为我私下凡尘,知道吗?”
温凉吐息轻轻喷在耳畔,柏麟双手紧攥成拳,手背上淡青血脉微鼓,感觉着瑶光紧揽自己的手臂在渐渐松开,微微闭眼间,一滴清泪落下,带着微光消失在瑶光腕间。
第七章
瑶光面上带笑,全无异色,四十九道天雷之罚她尽数承下,未曾哼一声,未露半丝痛,只是柏麟却能感觉到她不时手指微微轻收,显是痛极。
身为帝君,柏麟对瑶光承天罚原当认同,天道之下众生平等,仙神亦不可例外。
可身为柏麟,瑶光的至友知交,他只恨自己无法违背天道,无力挣脱瑶光阻拦,代瑶光领下天罚。
四十九道天雷罚落得极快,可在柏麟感觉中却一刻千年般难挨,以至天雷停下后,他险些足下一软摔落云下,幸是瑶光不曾松手,将他牢牢护住。
柏麟此刻面色比瑶光更苍白,墨玉似的眸子浸在水光中,他想伸手去碰瑶光却不敢,因为瑶光此刻身上渐有金沙飞散,神躯将溃,触之即散。
四野寂寂,众天兵天将及赶至的老仙们也都屏息凝神,肃颜敛哀,默默施以大礼相送他们的战神。
而瑶光却依旧浅浅带笑,宛若暖阳下的明艳海棠,玉指轻舒,反掌间一道冲天金华亮起,却是她取来的天帝神格,经过刚才的雷电洗礼越发精纯明亮,再无半分晦暗。
柏麟还不曾开言,神格便带着冲天金华撞入他胸口不见,须臾间九天之上天钟齐鸣,仙乐袅袅,天女散花,七彩烟霞自霄而垂,凤吟龙啸,麒麟送瑞,白泽持卷而至。
世有明主,白泽赐卷。
三界共贺明主降世,柏麟却眼中未见繁华。他之所见,却是瑶光陡然化为金沙纷散,纵知晓瑶光不过人间历劫,可是巨大的悲痛还是让这位方承天帝位的神明一阵心痛。
白泽执卷在侧,眨着双金色琉璃般的大眼有些茫然,他不知自家是该先将天赐明君卷予这位新出炉的天帝,还是等他哭一会后再送。
好吧,反正不赶时间,可以先随恭谨上前的仙侍去吃顿好的,再论其它。
世人皆言:天上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然,柏麟却觉,凡世的一日,于他才是千年。
虽为天帝,持掌着三界,可是柏麟依旧觉得,自家一如当日立在中天神殿受天帝及众人斥之那般无助。
若一个人始终无助孤独,也许他会最终习惯。可当他终有人伴,有可倚傍的知己后,再让他孤独前行,他会疯的。
柏麟想瑶光,想得心口发烫,五脏皆焚,却又每一时每一刻都觉自身被寒冷包围,冻得他连神魂都在痛。
柏麟知晓自家有些心境失守,可是他没办法,瑶光化为金沙飞散的那幕时时在他脑中浮现,令他夜不能寐,辗转难眠,常常心口作疼。
便是如此,柏麟也未曾懈怠,一应之事处置得井井有条,三界河清海晏,呈盛世之相。
无他,柏麟是担心自家稍有不当,让三界生波累及凡间历劫的瑶光,又恐非是盛世,瑶光会受苦,自然打起精神力求最好。
诸神众仙对天帝勤政极是心慰,却又担心天帝太过辛劳有伤帝躯。
因此一应政务非是必经天帝不可,尽都自行处理妥当,还为柏麟挑选了流月川最可爱的仙狸幼崽为仙宠送上,毛茸茸且胖嘟嘟的金色胖毛团最能讨巧解闷,当可令天帝开颜。
此举非谄媚,而是众神诸仙都能看出失去战神后,柏麟隐忍的悲痛,虽十世凡劫并不算久,可是柏麟却因瑶光现了病容,生了心疾。
故,司命如今可是不轻闲,时不时便有仙神来询问战神历劫之事,每位都对战神历劫的时间表示不满,让司命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好,哪位脾气大的,会抬手就“赏”他记天雷吃。
不过,作为柏麟最忠心的手下,司命也是极体谅众仙神的心情。
毕竟谁见了帝尊除了疯狂的处理三界之务,便是日日徘徊星海,不思饮食,终宵不寐,明明时犯心疾,却不愿召仙医,都会担心。
听说近日还新添了个时时用天眼窥看人间的毛病,简直是……
柏麟如何不知诸神众仙之忧?可他没办法,思念象是他为瑶光酿的酒一样,越是沉淀越是浓香,也越发发酵出入骨入心的愁思。
柏麟自认无情,可是瑶光却说过,他最有情,否则不会拼尽一切护下众生与三界。
故,如今连柏麟也不知,他是无情还是有情,只知少了瑶光在侧,他的心魂皆无所依,宛若身躯神魂均缺失了一半。
曾经柏麟与罗睺计都相交为友,二人也是相处甚欢,可是与瑶光比,却是瀚海与浅池之别。
所以,柏麟会瞒着当时的天帝下界渡褚璇玑,却不愿违了瑶光意离开九天,非不敢,是不愿。
且,柏麟当日处置妖族,罚其往北荒治理水患沙害,妖族中与修罗王摩诃交好的金赤鸟的一脉旁支不甘受罚,竟私遁人间隐匿。
柏麟不能因仅此一脉之妖而让仙人临凡搅扰人间,唯有在人间赐下道传,让凡人修仙,令之可保人间太平之时,也让天界多些可用之才。
此举得天道所欣,并令白泽再现,赐金卷以昭帝德。
而就在柏麟接金卷之时,人间历劫的瑶光也历至她的第十世劫。
瑶光身为以武入道的上神,她的此番历劫实在有些一言难尽的味道。
凡经天道所惩历劫的仙神,无一不是命数坎坷,身世悲凉,卑微入尘受人践踏,所历考验也无一不是痛入骨髓,伤心伤魂。
可到瑶光处,那却是生来就享尽宠爱呵护,要星星还顺便得月亮,由生至死皆无不称心之处。若不是瑶光天生便自律过人,被宠上天也能坚心志,不成纨绔才怪。
纵然如此,瑶光依旧坚守道心,每世皆修至可破虚空飞升之境。
若是旁人,怎么也算历劫成功了。
可在瑶光处,天道却是铁了心要让瑶光经人间十世,根本不让瑶光飞升,且每一世都比上一世更舒服自在,就差拿蜜把瑶光泡上。
——这也是柏麟能忍得住,不往人间来寻瑶光的重要原因之一。
第十世历劫,瑶光却撞见了熟人。
北辰老星主原本仙寿将尽,却在柏麟提点下破悟,仙寿与修为皆大增。
不过,得入凡尘历劫修心以稳修为。
而北辰星主下界后转生为凡间仙门少阳派的恒阳长老,瑶光则是他的师叔,少阳如今辈分最长的瑶光太长老。
第八章
自柏麟为天帝后,持掌天律,于众生恩威并施,便是世间妖魔之族,只要心向正道努力修行,也不会为难他们。
凡尘仙门亦持此道,所诛者尽为入世为祸之妖,那些遁迹深山大沼苦修的妖魔精怪,只要不为恶,也无人会去搅扰。
至于入世之妖,本就罪犯天道,轻现人前沾染因果,或生或灭皆由自身造化,若要自择求死,也无人阻拦。
故,凡间仙门游历逢妖,先观因果,若有恶业自是不留情面。若无,也会观其行,轻涉人间诸事拿回门派关之,与凡人纠缠,捉而镇之。
此行非是仙门对妖歧视,乃是入世之妖少有脑子清楚的,多是不耐山中苦修想走捷径,想借人族气运修行(迷惑王君当国师)或与人结缘(寻个痴男怨女成亲),以期得成正果的。
换而之就是,真正有仙缘有道心有大毅力的妖魔精怪都在深山大泽隐之修行,来凡间寻是非的,不是想走捷径的,就是祸乱凡间的,杀之不算冤,诛错也是他们因果自择,通常不生业障。
不过仙门自有规法,非是恶业滔天,都只会拿而镇之。
当然,世有其规,也有不守之客。
少阳派太上瑶光长老便是之一。
瑶光长老虽为女子,却是以武入道,天生便是个杀心重的,年少时一人独剑往西蜀之地灭杀妖众三百余,血透衣袍,亦保得西蜀之地百余年无妖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