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君琢垂眉沉吟,片刻,突地一笑,“且待他来了,再看看吧。”
——
太守府,如意院。
李姨娘换下丧服,神情麻木的坐在床里,眼珠一转都不转。
脸色一片灰暗。
透着股死气。
“娘,呜呜呜呜,你不要吓唬我啊,你,你看看我吧,大哥已经没了,你不能再出事了!!”乔琼眼皮红肿,脸色惨白。
跪在脚塌上,她惊恐地摇着亲娘的身体,“娘,你跟我说句话吧,我好害怕啊!”
大哥死了,娘要再出事,她,她……
她该怎么办啊?
“娘!”乔琼哭声。
李姨娘怔怔侧头看着女儿,半晌,容颜突然狰狞起来,眼里流露出恨意。
她蓦然起身,挥手朝乔琼打过来,“你这个害人精!都怪你,都是你!!是你害死你哥的!!”
“要不是你自作主张,被拿住把柄,你哥怎么会被乔瑛要挟着去青州!!”
“他是在青州战死的!!”
“他不去青州的话,根本就不会死!”
“都怪你,是你,是你!”
李姨娘眼球充血,披头盖脸的打着女儿。
“啊啊啊,娘啊,天啊,疼疼疼,呜呜呜,不要啊,娘!”乔琼的脖子被抓破了,发丝凌乱,脸颊红肿,她又痛又怕,也不敢反抗失去理智的生母,只能拼命抱着头,蜷缩在地上,任由亲娘发泄。
她嘴里发出小兽般的呜咽,“娘,呜呜,不是我!我没害哥哥,你听我的解释,哎啊,哎啊,呜呜呜,是乔瑛害死哥的啊!”
“不能怪我!”
“乔,乔瑛?”李姨娘喘息着,瞪圆眼睛,“你什么意思?”
“是二哥告诉我的,他,他偷偷跟我说,爹传授他兵书的时候,无意说漏了嘴,大哥是被乔瑛所害。”
乔琼捂着红肿的脸,泣不成声,“二哥追问爹,爹不肯说,反到骂了他一顿,他,他又私下调查,也没查出个所以然,他,他就没敢跟你说!”
“但是,娘,肯定是乔瑛害大哥,她就是嫉妒大哥,想害死大哥跟咱们争家产!”
“家产?”李姨娘神色扭曲,暴怒拍桌,“不可能,乔家是我的,当被,为了扶持表哥,我自甘诱哄他去骗婚司马家,我甚至把正妻的位置让出去,委屈做妾!”
“我忍辱负重,要的就是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我受够了当个地主女儿,下地干活,操持家务!”
“我要乔家的财产,我要司马惠的嫁妆,我要她的百万银子,十万曲部,那是我的,是我的,都是我的!”
“我付出那么多,那都是我应该得到的。”
“谁都不能跟我抢,谁都不能!!”
第68章 你招赘也没用了
乔家富贵刚刚三代。
乔渊的祖父乔四五是个普通农夫,有薄田十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乔渊的父亲是乔四五的独子,自幼生得高大,就跟屠夫学了杀猪的手艺,是四里八乡有名的杀猪匠,在县里开了肉铺,有几个余钱后,便送乔渊习武。
乔渊天生神力,武艺不凡,考进并州军后,从一届小兵当起。
期间,乔渊的父亲,给他订了表妹李嫣为妻。
慢慢的,乔渊崭露头角,在一次匈奴犯边时,立下奇功,获封从六品的千夫长,司马家看重他的能力,强迫他退婚,把丑女司马惠硬许给他。
乔渊情深意重,顶着大世家的压力,把表妹李嫣迎做二房。
这是乔琼幼时听过的版本。
后来长大了,她知道她爹是贪图司马家的余威和身份,骗婚司马惠,这也没什么,反正短短二十来年,爹爹从一个无名无姓的散官,成了大元朝正一品太守,手握四十万雄兵。
她也成了并州府的‘小公主’。
乔家,从一个连寒门都算不上的庶民之家,成功做了并州的‘土皇帝’。
乔瑛很为她爹骄傲,但,但……
“娘,你说当年,爹,爹骗婚司马惠是你怂恿的?”乔琼简直不敢相信,“你们两个合谋?那,那……”
爹为什么会对你歉疚不已?
“他……”李姨娘咬牙冷声。
乔渊当然不知情了,她做的天衣无缝,事到如今,乔渊还觉得她‘深明大义’,怜她命薄甘做妾呢!
“琼儿,这件事,你把嘴闭严了,绝对不能透露出去!”李姨娘哭了一通,打了一顿,算是把满腔的痛苦和邪火都发出去了,多少冷静了些,她垂头吩咐女儿。
“嗯,我,我知道了。”乔琼抽泣,怯怯应声。
李姨娘冷眼看她,阖阖眸子,“你二哥还对你说什么了?你爹真不让他追查玺儿的死?”
“对,二哥说,他缠着爹问了好久,爹都生气骂他了。”乔琼小声。
李姨娘面色难看。
“男人就是靠不住,上次我被乔瑛打,你爹不管,这回,我的玺儿,玺儿他,他……”她眼泪流恨,恨意横生,“我儿子都被乔瑛害死了,他还要贪图司马家的权利,不肯追究处置。”
“好,那我就找个能处置她们的人!”
“琼儿,你去给我拿纸笔来,我要给你祖母写信!”
“好,好!”乔琼赶紧爬起来,跑到外间翻出笔墨纸砚,捧回来铺好,伺候着亲娘书写。
李姨娘狠心咬破手指,把血滴进墨里,写下血书,快马加急送往洛阳的乔老夫人……
乔渊的亲娘。
她嫡嫡亲的姨母手里。
血书的上的第一行字:姨母亲启,外甥女要被司马氏贱妇逼死了!
——
乔瑛祭奠完弟弟后,开始收拢手里的势力。
曲部回归坞堡,接着受并州兵马司马调遣,领着那边的月俸,不用她管,倒是乞活寨一众人,乔瑛准备把他们隐下来当‘后手’用,便没有上报,而是独自养活。
一万多人。
就算不用月俸,单是吃喝拉撒,需要花费的银子是海量的,浪费的心力也是不凡,整整两个月,乔瑛把所有的心神都耗在这上头。
幸好她有铁矿和从王如凡那得来得报酬,要不然,真是熬不住从无到有的过程。
“行了,乞活寨最后一批房子盖完,坑都盘好了,让她们好好训练,准备猫冬就行了。”
放下账本,乔瑛轻揉额头,她想了想,又叮嘱道:“对了,你让商陆多盯着点儿,那些女子多年受苦,身体亏得厉害,不要吝啬银子,把她们调养好了。”
才能给她卖命!
“姑娘,你放心啊,商陆是个菩萨心肠,最看不了别人受苦,她在乞活寨都快哭毁了,听说认了好几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做妹妹,要同甘共苦呢。”石竹捧着香茶递过来,嘴里说着,片刻,又一叹,“那寨子里,最小的才八岁啊!”
“哪怕是匈奴人,都太过了。”
乔瑛轻啜口茶,眉眼没动。
“对了,姑娘,咱们这边动静这样大,我看崔四、崔六一直在暗探呢,要管吗?”石竹想起什么似的。
乔瑛眉眼微动,唇边勾出抹笑。
她想起这些日子,崔君琢明示暗示,旁敲侧击,她哪来的这些银子?乞活寨的人去哪儿了?
“不用理他们!”她笑声。
崔君琢已经进了她的坞堡,乔瑛把十万曲部的日常用度,后勤大业,以及和并州兵马司的交接问题,全都交给他了,那姓崔的,官职都没给她讨回来的,她就给出这么多的‘信任’。
足够啦。
想要看她的底牌,崔君琢得付出更多,想来他也明白,所以没直接问到他头上,反而迂回着来。
“我会处理的,崔四他们要是在四处打听,你不用客气,直接怼回去就成了。”
“行,姑娘,我懂了。”石竹想想崔四那张臭脸,摩拳擦掌。
这时,门外帘了一掀,娇娘扶着肚子进来,扬声道:“姑娘,外间有位娇客来拜访,说是您的青州旧故。”
“旧故?”乔瑛侧头,“谁啊?”
“是王家姑娘!”娇娘垂眸,神色有些忐忑,“自称名唤王如凡!”
“她?”乔瑛一怔,王如凡……她的富婆姐姐来做什么?
她们之间,牵扯着谢蕴一条人命,又是那样尴尬的恶心情事,乔瑛以为,她和王如凡这辈子都不会相见了。
毕竟,看了就难免想起‘妓女,守寡’,这对王如凡来说,定然是不堪提起,结果……
“请她进来,算了,我亲自去迎她!”乔瑛猜不透,干脆站起身向外走去。
隔室里,风尘仆仆的王如凡,一眼看见,直接迎上前来,握住她的手,直接给出一句,“你爹的爵位要下来了。”
“啊?”
乔瑛懵了,“什,什么爵位?”
“你爹找了大太监严森运作,军功封侯,万岁爷已经批了,是世袭三代的镇远侯位!”
“有候位就有世子。”王如凡沉声,一脸郑重,“大元有律,世子袭爵,可得九成族产,你爹要是立了世子!”
“乔瑛,你招赘也没用了!”
第69章 宝儿,你的秘密保真吗?
“爹谋算那么多年,花了那么多银子,呵呵,终于拿到爵位了!”乔瑛低声喃喃。
从八年前,乔渊任职并州太守之后,他就一直盘算着,想要给儿子们留个富贵。
爵位,当然是最好的。
“镇远候……候爵啊!”
大元朝的爵位排行:公、侯、伯、子、男,公爵最高、男爵最低,乔渊能获封排行第二的侯爵。
“不知道花了府里多少库银,家底都要掏空了吧!”乔瑛嗤笑,片刻,又抬头看向王如凡,“王姑娘,你这个消息是从哪来的?”
保真吗?
“我爹书房偷看的。”王如凡轻声,犹豫片刻,又道:“我还看到了,我爹给陛下写的折子。”
“两封。”
“一封请罪,一封请功。”
请罪——自然是请,身为青州太守,令流民攻县生乱。
请功——则是请,幸蒙万岁圣恩,流民闻万岁之威,感万岁之德,一触即败。
又奉上几个平乱有功的官员。
“没有你。”
乔瑛鹰眸流转,表情一点都不惊讶。
有乔渊以及,咳咳,她暴打王至洲无数次的底子在,王亚春不给她下绊子就不错了,自然不会替她请功。
但是……
镇远侯的位置。
继承人~
她爹请封世子吗?应该没有,圣旨都没颁布呢,那,她是不是能掺合掺合?
乔瑛心里百转,面上未动声色,笑盈盈地道:“王姑娘,多谢你千里迢迢送信来,要没有你,我还被瞒在鼓里呢!”
“无需言谢,你帮过我大忙,我就是略表些心意而已。”王如凡浅笑,苍白脸庞温和,“你我虽相识不久,却屡经风波,我心里已经把你当成知交好久。”
“不用那么客气,叫什么‘王姑娘’了,我虚你几岁,你叫我声姐姐就好!”
“凡姐姐。”乔瑛一笑,打蛇随棍上,立刻换上亲密模样,“我家姐妹,都唤我做‘瑛儿’!”
“瑛妹妹。”王如凡轻唤。
两人相视而笑,又很是亲昵地聊了片刻。
王如凡起身告辞,乔瑛亲自把她送出府,上了马车,王如凡掀开帘子,温和笑着朝乔瑛挥手。
“快回去吧,别送了。”
随后,便坐回车厢,一脸疲惫的轻揉额角。
奶嬷嬷跪坐着,满面心疼地嘟囔,“老奴的姑娘哟,您看看,您这是做什么啊?为了赶到并州,你都两天没合眼了,那个乔氏,一介武夫之女,就算救了西门姑娘,也不值得您替她奔波劳神,折下结交啊!”
前次叫乔瑛‘杀猪匠之女’,让王如凡训斥后,她倒是学乖,改叫‘武夫’了。
王如凡半睁眼眸斜睨,“奶娘,你不懂,眼下这个年月,已然无所谓折下与否,而是看眼光。”
能否挑对‘主公’了。
大元朝内有阉患,外有天灾,匈奴虎视眈眈,百姓民不聊生,已经初见乱相,每逢朝代变迁之时,都是世家消亡最快的时候。
崔、王、谢、陈,都是千世大世家,清贵无双,尊贵不凡。
然。
千年前,世家不止四个啊。
百家争鸣,留下的仅是崔、王、谢、陈,余者呢?自然是消失在朝代更替之时了。
她要给自己留后路。
还是那句话,在乱世里,对一个手里有兵,擅长打仗的人来说,怎样交好,都不算过。
——
王如凡留下消息,扬长而去,留下乔瑛左思右想,起飞智想要套些消息出来,无奈……
咳咳咳!
最近她把乔渊整治得太惨了,继承人都死了,乔渊看见她就火冒三丈,乔瑛不好总在他面前晃。
她还不想把两人的脸皮,彻底撕破呢。
乔瑛婉转打探,尚不曾有消息。
冬天来临。
乔琼的生辰到了。
作为太守府最最受宠的三姑娘,往年,乔琼的生辰简直就是并州的盛宴,来往宾客如云,皆是官宦权贵。
然而今年……
乔玺死了。
如意院的庶出们事事不顺,乔琼的生辰宴也简陋不少,昔日她广发请帖,邀请的闺中好友,如今,她得一个一个地写帖子道歉。
生辰宴取消了。
她十七岁的生辰之典,只来了少少十几个人,那场景,真是冷冷清清,凄凄然然。
惨得连乔瑕都不忍心骂她了。
“三姐,你想开点嘛,反正,你头发没长出来呢,那么短短几指,也束不成发,插不了钗,来多少人都办不成宴的,我记得,你害怕了好久,你那些小姐妹们笑话你当尼姑……”
“这回不用了,她们不来了~”
乔瑕像个偷腥的小猫儿。
一旁,司马惠笑着轻拍她的头,“老实点,不许笑话你三姐!”
“娘,我没笑话她,我明明是在安慰她嘛!”乔瑕撅此,得意不已。
她还是个小孩子脾气,黑白分明,直爽简单。
讨人厌的三姐不开心,她就开心啦!
哈哈哈哈哈!
看三姐那个样子,刺猬般的短头发,沉着个猪腰子脸,一副郁闷要死的模样,真让她高兴啊。
乔瑕笑的前仰后合。
席间几人……
谁都不说话。
就连李姨娘和乔璋都没帮腔。
至于乔渊,人家根本没来。
乔琼快把唇咬出血来了,大眼睛里盈满了愤怒和惊慌,她死死瞪着乔瑕,片刻,突然逞强的抬高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