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捡一个时辰的佛豆。
至于膳食?
佛家讲究过午不食,晚饭是没有的。
这种祈福法,就是健壮如山的汉子也熬干了,更何况韩绣娘一个贵夫人,两个月的功夫就伤了根基,只有喘气的力气。
但不能停。
那是太后娘娘的旨意,是替大元积福,韩绣娘不死,就得做到。
“……她们就是要熬死我母妃,只有我母妃死了,旁人才会渐渐忘记谢皇后的根底!”曲昌公主抿唇,冰雪般的眸子里浮出抹冷意,“只是那时,,我太想念母妃,偷偷溜出宫去,发现她的情况,然后闹了几回自尽!”
“父皇心疼我,让母妃歇微歇了歇,她才缓过口气来。”
只是,她那么闹腾了之后,谢皇后看她不顺眼起来,原配嫡公主,在谢皇后这种‘二茬皇后’眼里,本就碍事,更何况,还是个一味偏向生母,根本养不熟的公主。
自然更加厌恶。
曲昌公主身体变差了,时不时生病,身边总会有诡异事发生,半夜啼哭,枕边有,小动作不段,直到她考上状元,一举全国知名,让父皇成为古来今来,第一个拥有状元皇女的公主,搬出皇宫后。
终得平安。
只是,公主府的人是一波接一波的换,她的名声也越来越差,身边的教养嬷嬷奇奇怪怪……
直到她反应过来,已经变成了个就会读书的天才,世事洞明,人情达练,一概不会,脾气也暴躁高傲。
想改!
十几年的习惯,根本改不掉。
就像现在,哪怕听从须白的意见,崔君琢的好意,知道要示弱乔瑛,跟她和好,曲昌公主都觉得脸上臊的厉害,恨不得大发脾气,直接把她赶出去。
“……母妃的病,已经有年头了,每年总会犯个三、五次,只是今天更严重些,我去时也好的差不多了,但是,不晓得怎么回事?许是压得太久了,我看着母妃的模样,竟然控制不住火气!”
“世女,我是失态了,差点坏了咱们的计划。”
曲昌公主僵硬的服软。
面对尚需服用安神药的公主,乔瑛能说什么呢?
只好笑着安慰,“没什么大不了的,总归结局是好的就成,公主也不用太担心,静安师太吉人自有天向,会没事的……”
“多谢!”曲昌公主低声。
两人不咸不淡的聊了会儿,曲昌公主露出疲意,乔瑛识趣告辞。
她离开聚含宫,却没有直接出宫,而是去了东暖阁,跟严森汇报了曲昌公主的精神,以及用药情况。
“劳世女挂心了,我会禀告万岁的。”
严森笑言,眼底难掩担忧,目光凝视乔瑛,迟疑片刻,“……世女和公主年岁相仿,又有……”
他想说‘有差不多的经历’,家里都不省心,又觉得这话说起来不好听,便掩下了。
“……我看公主对世女颇为亲近,日后,多劳你上些心。”
他是内监,又是太监,不好总往公主府去。
“大伴放心,公主小我几岁,说句失礼的话,我是拿她当妹妹看的,‘照应’是理所应当。”
乔瑛应声。
好话说了,照不照办……
以后看情况。
严森打了个千儿,“托付世女了。”
乔瑛赶紧还礼,复又交谈几句,才各自告别,转身出宫。
她一路打马,回到镇远侯府。
彼时,王如凡刚好在家,听她回来了,就找过来询问情况。
乔瑛自然不会隐瞒,一五一十都说了,最后下了结论,“……倒也可怜。”
“她那个处境也是难,能到如今的风光,背地不晓得吃了多少苦~”王如凡感慨。
状元之才、修书编史,出版文集……
哪有那么容易啊?
她也是自幼诗书经文的学,自认不逊色同龄男子,考个举人、进士都行,也不敢说能有个文集!
更别提修先贤书,编历代史了。
曲昌公主的状元,可是14岁那年考上的。
这个岁数,这个性别,都够流芳千古的了。
“怪不得谢皇后忌惮她,想尽办法都要把她养废了,她越好,静安师太就越稳,母女俩越高调,越显得谢皇后得位不正。”
王如凡看热闹般啧啧,“也就是谢皇后出身四大世家,又是谢首辅的嫡长女,否则,稍微换个背景没那么硬的,都得让曲昌公主挤兑的自请下堂喽!”
“现在也没多好啊,你别告诉我,你在青州的时候,没听百姓们闲聊过,太子是‘小老婆’养的!”乔瑛斜眼睨她。
王如凡‘嘿嘿’一笑,没有直面回答,反而问道:“既然觉得曲昌可怜了,瑛妹是否想过改了思路,真跟她结成个盟友,多替她考虑些!”
毕竟眼下,崔君琢那计,虽然能最快把曲昌公主推出来,后患却很多。
“要真正的结盟吗?”
像最初计划的那样。
“不用啊!”乔瑛回眸,一脸好奇,“为什么要结盟?都说好互相利用了,临时改多麻烦……”
“你不是理解她~”王如凡挑眉,“觉得她可怜吗?”
“额,理解归理解,正事归正事,完全不相干嘛,更何况,她可怜又不是我造成的……”
第172章 崔君琢,小可怜儿
“我不是曲昌的爹,没发配她娘出家,她小时候,半夜吓唬她的猫,也不是我放的,我没像永安帝一样,疼孩子要看资质,我也没败坏她的名声,我还挨了她的呲哒,给她打了好几百只兔子呢!”
“她可怜,跟我没关系啊。”
乔瑛两手一摊,撇嘴道:“天下可怜的人多了,我个个都要帮扶,要照顾吗?”
“如凡姐姐,曲昌公主的性格已经养成了,道个歉都别别扭扭,非得找出理由证明,不是她的错。”
“静安师太出家好年,她是11岁,不是1岁,养成这种性格,全赖谢皇后吗?”
“额~”王如凡抿唇。
时下女子,十四、五岁嫁人的都有,11岁,真是不小了。
“我11岁时,已经上战场了。”乔瑛耸肩,“曲昌公主就不是个善茬子,不管是谁养成的,性格缺陷摆在那里,没得更改,所以,就这样吧。”
“该如何就如何!”
“嗯,她的确是偏执了。”王如凡颔首,片刻,心有余悸地道:“人啊,真是不能太委屈自己,你看曲昌,堂堂一个公主,把自己窝囊成那样!”
“前段日子,谢蕴那事……”
“我每每想来,总会难过,夜半时分,也时时自问,究竟何处不如人?命运因何如此待我?”
“现在想来,真真……”
她顿声,不晓得该怎么形容。
“真真是自误。”乔瑛剑眉一挑,直起身子,冷笑数声,“什么命运?哪来的命运?无非是弱肉强食而已。”
“你是包子,就有狗跟着。”
“那些恶人,惯会逼别人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他们不会改的,所以,你得让自己比恶人更恶,你看曲昌,她中状元,修书编史,全国扬名,能帮万岁留名青史了,谢太后怎么不敢在磨死静安师太,任由她四处行走了!”
“父母亲缘,终是利益相关。”王如凡感慨。
很是神伤的模样。
乔瑛倒不在乎,很是通透地道:“亲情,也是利益的另一种表现,要不然,哪会有‘五根手指也不一样长短’这句话!”
“偏激了,也不是所有的父亲都像镇远侯似的。”王如凡挑眉。
乔瑛往皇宫方向指了指。
王如凡露出僵住的表情。
片刻,无奈摇头,“不管父辈如何,我等当以曲昌公主为警,尤其是你,瑛妹,你的经历跟常人不同,战场杀敌,行事作风难免沾染戾气,肆意张扬没有错,跋扈嚣张要不得。”
“当慎之重之啊。”
“嗯~”乔瑛颔首,思绪却有些飘远。
说来,这个府里,最该偏执的人可不是她……
——
镇远侯府。
崔君琢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马夫,他揉着额角,掩下满面疲惫,慢吞吞地往正院走。
眉宇间都是思索之意。
下一步该怎么做?
瑛妹初任洛阳官,应该谋个什么职位?文臣还是武将?如果永安帝不接招,那接下来的‘神迹’,到哪里摆好?
要不要让元氏皇陵冒点水出来……
崔君琢垂眸,一一盘算着,正想的入神。
“小心点,你都快撞树上了!”一旁,乔瑛突然拉出他,把他拽向自己,“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额!”崔君琢一怔,抬头去看,就见面前几步远的地方,果然好大一棵树,颗杆两人合抱,粗冽坚硬,撞上肯定好大个包。
他连忙后退两步,“没什么,就是曲昌的事儿,你今日进宫怎么样了?”
“顺利吗?”
“一一讲来。”
崔君琢向前一步,眉眼凝重。
语气有些急。
乔瑛扬眉,鹰眸锁定在他脸上。
崔君琢清瘦了,比去岁把他从法场上救下来时还要瘦,不知什么时候,染着自矜清高的眼神也消失,变成深邃幽暗,仿佛无星的夜空……
不是空阔远大。
反而静谧危险。
“宫里啊~”她心里沉吟着,没动声色的说了一遍。
崔君琢凤眸明亮,瞳孔仿佛燃烧沸腾着什么,他合掌赞扬,“好,曲昌这次做得好,永安帝性格古怪,一味强硬指责,虽然能引起他的内疚,到底落了下程,久则生怒,不如软下来,更有效果!”
“曲昌一番作态,永安帝的愧疚已至顶峰,我们要乘胜追击,不行,我得去公主府寻须白,把事情定下来!”
“她入仕了,就轮到你,早一天也是好的!”
他嘟囔,转身要走。
乔瑛拉住他的手腕。
“瑛妹别闹,我有正事!”崔君琢回眸蹙眉。
乔瑛没回话,只是握着他的手,平视望他。
鹰眸里有些他看不懂的情绪。
“怎么了?”崔君琢莫名发慌。
乔瑛抿唇,微微踱脚,带着硬茧的掌心,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顶。
带着股施压的力道。
却意外的厚重。
“瑛妹,你……”崔君琢惊讶,本能想往后退。
乔瑛拽住他,将他微乱的青丝捋直,别到耳后,又正了正他的衣领,将他的玉冠扶正。
退了一步,她上下打量,感觉色色妥当了,才缓缓开口,“君琢,你不要急。”
“啊?”崔君琢一怔,避开眼神,“我,我没急,你说什么呢……”
“你跟曲昌不一样。”乔瑛追着他的目光,跟他对视,“你不用急躁,你会有报复的机会,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王如凡遇见贱人,韵华守寡。
她没有生父亲缘,杀兄争夺。
须白貌丑,才华无处施展。
曲昌公主其父逐母,把自己憋屈的都快疯颠了。
佛奴、石竹、商陆、西门婉……她们各有各的难度,没有谁是一帆风顺,家族和乐,父母慈爱的!
其中。
崔君琢最甚。
他最苦。
谁像他似的,一夕之间,家族全无,自身成了赘婿,天子骄子落入凡尘就算了。
家族还把他放弃了。
乔瑛知道,崔君琢一直自认是清河崔氏的子弟,对家族抱着极大的好感和信任,他是被当做继承人培养长大的,对家族有着强烈的责任感。
结果.
家族挣扎都没有,直接把他抛下了。
甚至,他自己想报仇的时候,家族还要打压他。
这对崔君琢的打击是致命的……
第173章 哟,崔君琢的手很软嘛
王如凡有父母亲缘。
乔瑛有亲娘姐妹,外祖亲朋,曲部麾下。
佛奴有远大未来。
就连西门婉,都有好朋友。
曲部公主更是有皇帝亲爹,亲娘也活着,周边围绕亲信。
崔君琢有什么啊?
虎狼亲戚和几个需要依靠他的‘残部’吗?
她们都憋屈成这样呢?更何况是六亲不靠,天煞孤星般的小赘婿了?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君琢,我也不劝你看开些,放开胸怀。”乔瑛抬手,轻轻地,柔柔地抚摸着他的青丝,一下又一下,“没经历过痛苦的人,没权利让人大度。”
“那都是挨雷劈的货……”
“有人劝你,让你顺从崔正初的话,别再挣扎了,对吧?”
崔君琢在清河崔氏有人脉,老崔相给他留下的,最少三分之一的族人,都在崔二老爷和他之间偏向他。
崔家大房,崔父自尽一年多,崔二老爷依然没把那个代族长的‘代’字抹下去,全是那些人捣乱的。
但如今……
崔正初发话了,崔家官位最高,位居辅臣的正一品出身,那些人……不算萌生退意吧,起码有些动摇。
乔瑛知道,最近,崔四和崔六接到不少飞鸽传书。
佛奴她们射下来五、六只呢。
烤起来挺香的。
“……我知道,你不会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也有能耐遏制住他们,但是,心里终归是不舒服的吧,所以……”
乔瑛笑着,把他拉到榻上坐好。
她握着他的手,轻轻抚摸着,“你行事那么急躁,硬生生把曲昌公主往火炕里推,留下那么大的破绽,你是太难受,太着急了,你想要报仇,想把天捅破个破,想证明崔正初他们是错的,想要给崔祖父、崔伯父,给你的那些家人讨回公道……”
“这些,我都懂。”
“我都经历过。”
“那个时候,我娘帮了我。她信任我,把她的曲部,把她的嫁妆全给了十岁的我。”
“现在,我也信你。”
“我也帮你。”
“君琢,我们是最亲近的人,所以,不要慌,不要怕,你背后永远有我。”
乔瑛正色。
一杆子直球,直接捅中了崔君琢的命门,他怔着,俊美容颜一片空白,凤眸里是完全形容不出的复杂情绪。
许久,许久……
“我行此‘速成’之计,坑了曲昌公主,你不怕留下麻烦?”
他像是找回了声音。
沙哑,又带着些涩意。
“我什么时候怕过麻烦?”乔瑛剑眉一挑,桀骜不驯,“况且,替家人承担麻烦,也是理所应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