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郁郁葱葱,花开烂漫,色彩缤纷,莺歌蝶舞,免走鹿鸣,一派欢乐景象。
然,随着金梭闪动,山中色彩被抽取,草萎花枯,树死鸟惊,山中渐渐变得一派死气沉沉,鱼虫鸟兽各自纷逃。
织女却似全然不见,还在满心欢喜自家大有收获时,却闻青空雷动,一道紫电当头劈下,惊雷之中挟着厉声冷叱:
“天诛~!”
紫电银龙摇尾直下,一击便将织女手中金梭劈为齑粉,连同那支纤纤玉手也同化焦炭,织女还不及痛呼出口,便见两名天将已由天而降,将之擒下拿回天界问罪。
云上的小璇玑挥着叶子手手,引导着从击毁的金梭中溢出的生机,重新返哺山林,恢复旧时景色。
与此同时,山下的座青砖大宅中,有名男子只觉脑中一晕,大宅高墙尽化虚无,绸衣锦裳亦成无踪,再睁眼时,依旧土墙矮房黑沉,老牛圈舍恶臭,身上破衣麻布,那些富贵日子似是一梦。
仙神不轻涉凡间事,却也不代表仙神傻。
身而为人,自强奋进,以己之力改换门庭,自择因果,自是无可厚非之事,便是神鬼亦为之敬,庇之避之亦为寻常,更为天道。
然,自不勤而假外力,只要得当,也是应当,却万不该乘仙子临凡之时窥之浴,抱其衣,虚以言语相诱。
仙子思凡错担七分,可诱仙逼仙也担责三分,纵因乃为凡人,天生便得天道荫蔽,但身归尘后,冥土之地也自有责罚。
最可笑的是,织女以为自己许身的乃是金牛星君,而查后方知,金牛星君此世所投者,却是织女所许者牛圈中的那头老牛。
老牛衰而无力,主家见之无用,便欲屠之食肉,为保性命,便教主家前往山中泉池偷拿仙子羽衣,诱成好事。
换而言之,织女被金牛星给卖了,什么红尘佳缘,不过交易罢了。
小璇玑气得头顶的叶子啪啪啪直响,都快蹦火星子出来,吓得一旁仙侍多备了好些星辉凝露,准备必要时,浇花。
“……查,给我狠狠的查!要思凡是吧?!全都抽去仙骨,打落凡尘,让他们好好尝尝那凡俗百态。
身而为仙,不思担责,不知任重,不喜修炼,到喜欢沾染凡尘因果,那好,让他们沾个够。
想一面在凡尘混迹,一面享有天界尊荣,那是作梦!”
小璇玑气得叶子手手直接拍在书案上,白玉雕龙书案不堪重负碎成玉粉四散,小云朵极有灵性的接住小璇玑与小花盆,玉阶之下一众仙神噤若寒蝉,缩头耸肩,个个宛若玄武转世一般。
许是怒之太过,九天之上雷云骤聚,紫电银龙在乌云中穿欢快穿梭,惊雷阵阵,连芳华殿中的锦绣也呆不住了,瞬间现身中天神殿,还不及开言之时,就见小璇玑诶呦声中,白玉小花盆碎成八瓣,清辉自天而垂,与雷光电光一起将小璇玑给包裹住。
小璇玑的化形劫来得快而猛,却又十分的让仙神们嫉妒不已。
——再强大的仙神化形升阶时都会逢劫雷,大小只看个人功德厚薄,德重者雷重而威小,德薄者么,就看命够不够硬了。
可无人似小璇玑这般,那雷光电火却然是为她奉上本命法宝的。
仙姿清绝,容色无双,手持天雷电火紫光刃,小璇玑明眸轻展之间,万千星辉耀耀璀璨,夺尽天地颜色。
天雷电火紫光刃小巧精致,不过是半掌大小月芽形的半圆浅紫小刃,环在小姑娘如雪似霜皓腕上,恰似半支精美圆镯一般,映衬着小璇玑星辉似的月白衣裙,泛着流光浅辉。
锦绣身形微僵,方才事出忽然,他下意识伸手相护小璇玑,却未料下一刻小姑娘便在他怀中化形,且在那一刻,锦绣凭花主之能,也惊愕的发现:
‘那群老仙们居然胡猜猜对了,小璇玑竟然真是星辰花,还是异变能御雷霆之力的星辰花。’
阶下的众仙神这会儿也回过神来,个个在心中大吼:
‘完了,这凶巴巴的小殿下,真是神后,日后偷懒摸鱼的日子一去不回返了,惨呀!’
反是远在昆仑的天帝与一众老仙们甚为欢喜,中天之主将有后,乃为天地之幸也。
第十四章
小璇玑许是拎着个花盆习惯了,便是化形了也没搬离芳华殿,每日处置完公务后,打着小呵欠就又变成星辰花,往离锦绣云榻不远的小案上一蹦,白玉小花盆里一蹲,就把自己种到盆里睡着了。
而在神倦期的锦绣也不觉有异,反到觉得有小璇玑陪着,他的身子似乎没那么忽冷忽热的难过。
锦绣却不知,自小璇玑能化形后,每夜星辰花上都会凝聚星辉,且星辉会在他睡沉不自觉也化为牡丹原形后,悄悄飘落在牡丹的花叶之上,为之镀上层明丽的银白光华,也让数十万载不曾心动花开的牡丹,在枝叶中悄无声息的生出些许小小芽蕾来。
小璇玑对此一无所知,小姑娘如今实在是对天界仙神们的脑子有所疑惑,居然会被年岁不及他们万分之一的凡人愚弄?
丢人……,不,该是丢尽仙神的颜面才对。
于是,被吓得腿软的众花仙们又有了新职,就是拿着人手一颗的有海棠仙子之事的留影珠和天律,去教导各处仙子,且若教导得当,所教仙子未出事,可得上品灵珠之赏。
可若教而不善,那就是落仙台一游,轮回道中而去。
但,若有不听劝教,任性胡为者,被前去教导的花仙报了上来,便是天刑台、诛仙台双游无返,自此入尘世不见,永绝仙途。
一时之间,不仅众女仙人人自危,便是男神男仙也是多有上心,恐被小璇玑给踢下九天,一时间天界风靡一时的不再是神主与小神后的甜蜜话本,取而代之的是《神后娘娘的天诛一百零八法》。
小姑娘可不知道,她从风华正茂的小姑娘,变成了威严冷肃的天界神后。
——一个不喜仙神触犯天律,会以各种方式天诛仙子神女的,老太婆。
此事自是避着小璇玑的,却未能避过身为中天神主的锦绣,他纵在神倦之期却依旧掌控天界,自然无事不知。
然后,一群嚼舌耍笔的小仙又被贬入凡尘。
其结果却是,人间多了群酸腐文人终日弄笔风月,最爱写的却是天上王母拆姻缘的故事。
不过,凡是写了的,天地谪仙簿上都会有录,且人间轮回又多几世,最后闹到真成凡人永绝仙途的,大有人在。
反是姻缘司的位小仙却不同,追着写的一直是中天神主与小神后的各种甜蜜,便是锦绣听之也不过摇头叹笑,自也无人拿他问责。
人间九月当是秋凉,可却反常的热得大地龟裂,土地腾烟,别说打个鸡蛋会熟,人走在路上若是久了,也熟。
土地报上九天时,正是锦绣神倦之期最难过之时,一应大小事务尽归小璇玑处置,便是神主的印玺也在小姑娘手里握着。
小璇玑先着北海龙君取冰寒之地的寒水乘夜化甘霖而降,先暂降人间酷热,再取天眼查察天地,寻祸起之源,不尽快解决,凡界众生都将化为焦炭归之于尘。
未想,小璇玑方才取天眼查之时,便碰见喜欢在星海中玩耍的群小玄鸟,正同人间的小伙伴(燕子,又称玄鸟)在叽叽喳喳议论。
说是人间一位帝皇的女儿生了怪病,必要地火之精救冶,其父爱女心切,夺了另一国帝皇的地火之精救女,至令那失却地火之精的国家举国瞬间冰封,尽化鬼域。
然,地火之精非是常物,那位公主以之冶病不仅不愈,反而生机渐失形似槁木,有巫者进言,须汲取太阳之炎力以补地火之精远离故国后的火力有失。
帝皇疼爱女儿,自是无有不允,让巫者施法汲取炎阳之力,却未料炎阳真火把公主变成了个怪物,她所行所立之地赤地千里,灼热如焚,万物尽绝。
那人间帝皇举国尽化焦枯,爱女终成劫。
小璇玑闻之,再取天眼细查,果然祸由此起,不竟叹凡人作死行为千奇百怪,实在让小姑娘无语得紧。
——天狗都不敢随便啃太阳,啃就是因为天有警之,完事后还得拿大肉骨哄上许久。
这人呀,确是胆大。
小璇玑翻着白眼,派了雷部天将去将化为怪物的女子拿住,取出了地火之精与炎阳赤火之力,恢复了其凡人之身。
只是两国覆灭,以及大地众生所蒙苦难的反噬,让那位公主业力加身化为旱魃,被人间百姓追逐痛打,只能遁入深山不出,永远活在苦痛中。
想好好活着,并没有错。可若是活的代价是毁灭其他的生命或是生活,那就是涛天罪业。
难道,别人都可以平静的接受拥抱死亡,而你不行?
高贵?人生而平等,生老病死是必经,何独尔外?
玉笔落下,朱字成行,小璇玑觉得,让凡人轻窥仙人仙途实为不智,凡人应该有凡人的样子与生活。
王朝更迭,天灾祸劫,皆是自择与因果才是正道。
仙人有他们自己的责任,不出现凡间,只流传于话本,才是最好。
因有此思,小璇玑独登问天台,那一夜,天道降下华光万丈,映得星夜成白日,而芳华殿中,云榻之上的牡丹枝叶轻抖间,花蕾渐成。
“会开花吗?”
小星辰花挤上了云榻,叶子手手轻触着大牡丹长出的花蕾,好奇而心痒的凑近瘫成一团的大牡丹,问:
“是什么颜色的,你知道吗?”
“大概,会是金色的吧!”
大牡丹烦恼的用自家的牡丹叶子手轻碰头顶上的花蕾,他这数十万年来神倦期从不曾开花,便是偶有芽蕾也会自化,为何今次花蕾渐长,且不止一个?
小星辰花好生羡慕的摸摸花蕾,大牡丹的花虽未开,可想来应是极美的,而她却是异种,异种无花。
小星辰花歪着脑袋,白白的根须脚脚乱晃着,叶子手手摸着大牡丹的花蕾渐入梦乡,连带着大牡丹也一起睏乏起来,打个呵欠睡去。
两株娇花挤在一处,呼吸相近,而星辰花枝叶上凝聚的星辉也悄悄染亮了大牡丹,令之其枝叶脉络亦有星辉之光,随着呼吸明灭。
星辰之花虽己不花开,却可以星辉之力“授粉”,让旁者为其繁衍花种,换而言之,牡丹花开当结籽。
——金牡丹快有宝宝了。
第十五章
小璇玑恹恹的趴在桌案上一脸颓然,她打得过大鹏,擒得下蛟龙,可却独独对自己一夜疯长,垂及脚踝的乌发没辙。
天知道,她无论是当战神还是做花时,都不曾习过梳理这般长的发,偏偏星辰花真身的她知道,发越长,便代表她的武力越强,是不能一剑断之的。
——也断不了,星辰花的“发”,是神力所在,除非神力在她之上,更有神刃在手,方可触及一二。
锦绣斜倚在榻,手中执卷,在听得小姑娘叹了第一百零一口气后,终是躺不住了,轻轻摇头叹笑着,抬手取过小姑娘妆匣中的玉梳,接手了小姑娘那头被梳得乱毛一把的乌发。
乌发似墨瀑飞泉,在锦绣白皙修长如竹如节的指间流泻,顺滑柔长,乌亮生光,且带着幽幽浅香,一丝一缕缠绕入心。
锦绣不知为何只觉心中宁静,似乎天地间一切纷挠尽皆远去,所思所见不过眼前人,手中发。
中天神殿顶端异象忽生,万道彩烟,千条云霞,瑞气直冲三十三天之上,连昆仑的天帝都坐不住,着紧着赶回来看是哪个胆大的端走了自家金牡丹,还闹出如此盛景?
麒麟献瑞,凤凰来朝,金龙舞祥,天地清华之气一盛再盛,连带凡间一众勤修正道都乘着此机来了波飞升。
——若待日后分割三界后,凡界将再无灵气以助飞升,这也是凡界众生最后一次机会。
也算此方天道于凡界众生的一点私心,以及福泽。
而巧的是,那山神案中的山君,亦在飞升之列。
小璇玑思及前诺,亲迎至登仙台,将之归在白虎神君座下听用,做了名天将。
天帝很懵,他是过来看谁端了自家花盆,拱了自家的金牡丹(纵然知道,也是要装一装的),未料迎头被小姑娘砸下这许多公务。
分离三界,这也是他天帝干得成的?
做为早已甩手不干多年的咸鱼天帝,要他老人家做这么重的活计?
天呀,要了老命了!
天帝到想甩锅,可无奈一众盼着小天君降世都快盼疯的老仙,又怎肯让他去打扰锦绣或是小璇玑?
于是,在一众老仙威胁目光中,天帝跟啃了几万斤苦瓜干似的,“重操天帝旧业”,埋首瀚海似书文中,拿起御笔,做起苦工。
不同于天帝的叫苦连天,小璇玑接到灵讯说是天帝归来重掌中天时,小姑娘都快乐疯了。
未化形起,便日夜勤政,少有休沐之时,连去玩都得掐着点儿回中天神殿批阅奏书,这日子过得小姑娘都快忘了自家还是个才化形的,不是坐在玉座上千年万载的老神仙。
如今,总算来个接锅的,可不得疯玩。
可是,小姑娘的疯玩,却是拉着锦绣一起,在星海之中蕴养了数日神魂而已。
忙惯了,乍一闲,连玩都不知该如何玩了。
锦绣看着小姑娘懵懂模样直心疼,他不由反思起自己对小姑娘的教导起来,把一个孩子生生逼成大人,到底是对是错?
然,纵观小璇玑之行事及处置诸事之所为,却又实难说是不好。
毕竟身为仙神本就没有天真无邪的权力,他们之所负,是天地安宁,大道义正之所在,连自身喜乐在天地众生面前都得放下,何况是玩嬉之事?
凡人皆慕仙人寿长,自在逍遥,却不知仙人之寿一世而斩,比之凡人可永远轮回不息而言,仙人之寿实不足道。
至于逍遥,所谓的逍遥不过是心无所碍,仙神所负者何止山海,心若染尘,便会祸害苍生,故此不敢有碍罢了。
故,凡人之慕,实是荒唐。
虽思如此,可是锦绣心中犹有怜惜,他不知是否神倦期将过,近日又有小姑娘陪着,身子舒爽许多,便想着带小姑娘去四处走走,乘着还能去凡间,带小姑娘去凡尘戏楼听戏听书也是使得。
红尘万象,凡人总是活得比谁都热闹。
他们纠结于恩怨,也奉行着大义,有小女儿的缠绵悱恻,也有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情,有男儿何不带吴钩的举目睥睨,也有甘为孺子牛的慈父心怀,有为蝇头小利出卖家国宗族的不义小人,也有气吞山海为苍生甘愿粉身碎骨的圣贤。
他们活得或精彩或平淡,象诗象酒象画象刀,他们孱弱不堪,却可斩妖除魔,戮神诛仙。
他们,才是天道的宠儿,大道最深的的眷恋。
坐在戏楼中,掩去绝美姿容的二人象最寻常的看客,看着戏子们在戏台方寸地演绎着悲欢离合,品味着属于凡人的爱恨纠葛,天下大义,却又在其中坚定着自己的道。
大道无情,大道有情,情至深处情转薄,至精者至简,无情是为至公至正,对苍生情重,才需至公至正,所以无情即有情,有情亦是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