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岻“啪”一声合上杯盖,骂道:“蠢货!要不是你们挑错了人,非找这么个硬茬,韩家何至于此!我弟弟也不会因运功疗伤走火入魔,现在成了个傻子!”
韩拓闻言,头低得更低了。
无人知晓家主韩山怎会一夜之间得了失心疯的,从闭关室内出来后就满口胡话,连人都不认得。
很多人私底下传——这模样倒像是被人打坏了脑子。
“长老,那女子对韩家怀恨在心,要不……我们悄悄派人结果了她?”
韩岻挑起眼皮:“你当我没干过?从当年他们二人离开秋水镇,派出去多少波刺客杀手。”
见手底下人都一副焉巴巴的模样,韩岻又笑:“行了,看你们没出息的样。那戚慈能护得了她一时,护得了她一世吗?”
“我们轻易不能动金丹修士,但对付一个乳臭未干的炼气期小姑娘,那还不容易?”
*
霍忍冬正式加入寻芳踪后,日子比之前规律多了。她每天不是学习就是修行,虽然在一个宗门里,但见到戚慈的概率竟然低了许多,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她背着剑,踏着晨起的朝阳走出洞府。
溪洞天里的药田是供应全宗的,分门别类种植着各色草药。
在这种田的修士普遍修为都不高。他们要么与天衍宗修士们沾亲带故,然后在药田处谋个差事。要么是资质奇差,于修为上不得寸进的外门弟子。
这些药农每个月完成草药种植任务换取灵石,虽然跟内门、真传弟子的供奉没法比,但胜在安全稳定。
药农地位低下,原本还心怀惴惴,害怕新搬过来的这位真传弟子会为难他们。
——毕竟宗门里那些真传,大多都是各长老的子嗣,一个比一个眼高于顶,平日里不作奸犯科就不错了。
但后来药农们彻底放心了:别提为难,霍忍冬根本没有架子,她甚至经常帮助他们。
“早上好啊。”
她脚步轻盈地踏着田块间的石阶下山,黄色衣裙随风起舞,像一只灵动飘逸的蝴蝶。
“忍冬仙子早上好!!!”一名叫阿瓜的少年从田埂里抬起头来,擦了擦满是泥土的手,十分热情地朝她挥舞。
霍忍冬回他一个温柔的笑。
“今日浇够水了吗?”
“够了够了,还要多些仙子昨日帮我们施展法诀。”
“举手之劳。”
因药农修为低微,照顾灵植时常会灵力不支,往往浇不够几亩田就会累倒。
霍忍冬撞见过几次以后,就会帮他们施展春风化雨诀,为灵植浇水。
虽然这是一件小事,但药农们确是实打实放在了心底里。
见她走过,许多人放下手里的活打招呼。
“忍冬仙子又去上学啊。”
“路上慢着点,今日路滑。”
“仙子,晚上我摘些新鲜的瓜果给您送去!可甜了!”
“大家客气了。”
等她一直走出了老远,都快要下山了,那些药农还在默默目送,霍忍冬笑了笑,摇摇头。
她来到主峰下的藏书阁,按照云迁师父的建议,借了几本典籍。
分别是《坤宇灵植图鉴》、《碎金十六步(身法)》、《碧华剑》。
一方面,她几次用出落日剑变招,都是因势利导,借的大自然的力量。她自己本身也需要加强身法、步伐的修炼,同时习得更多样的剑招。
另一方面,师父说她天赋异禀,对天道五行的感悟力尤其强,但实战经验不足,见过的东西太少,遇见手段多些的修士,很可能招架不住。
霍忍冬认为很有道理,于是天天轮番在藏书阁、各大讲堂辗转,求知若渴。
她因为长得好看、性情又温和、还是出了名的天灵根,不管内门修士还是外门修士都爱和她打交道。
藏书阁门口,一名睡眼惺忪的弟子懒洋洋道:“三本书,内门弟子需支付一颗灵石一日的租借费,拿着吧,记得到期了来还啊,我们这都有记录的!”
“下一位。”
霍忍冬将这次新借的典籍放在桌面上,对方看到她身上的道袍,立刻眼睛一睁挂上笑颜。
“仙子又来啦。”
“真传弟子借阅书籍不收取费用,您记得在时间到了前拿回来就好。”
霍忍冬收起书:“好的,多谢道友。”
目送衣裙飘飘的袅娜背影走出藏书阁,那弟子探着头扒着窗户大喊:“欢迎仙子再来啊~~~”
小小的窗子挤过来一堆脑袋,都眼巴巴望着那渐行渐远的丽影。
“看什么看,一边去……”
“别挤我啊。”
霍忍冬离开藏书阁,下山时,看见路上的女弟子都在小声议论什么,面若桃李。
原来是在路口的老榕树下站着一位丰神俊朗的俊俏男子,惹得少女们芳心萌动。
这年轻男子不是旁人——
戚慈今日换了件天青色的织锦道袍,肩上系着鹤氅,腰佩玉带,下坠丝绦,浑身裹在禁欲又华丽的气质中。
他很少穿除了黑色之外的颜色,今日换种正式打扮,立刻显得气质卓然,更符合他宗门天骄的身份。
这么往树下一站,尽管一个字没说、半个动作没做,就已经是超凡脱俗。那种高岭之花、雪山之莲的空灵距离感,将“师叔祖”三个字捶入了众人心中。
戚慈双手抱胸,垂着头靠树站着,一动不动,对旁人热切的眼神也视若无睹。
附近徘徊着几个脸生的小姑娘,扭扭捏捏不知道想做什么,但因为霍忍冬出现,她们全都一溜烟跑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打扰了她们,却又忍不住把目光落在树下的戚慈身上,她马上又想到云迁师父说,自那日起,全宗有不少女弟子爱慕小师叔容颜。
霍忍冬脚步一顿,她觉得自己有点不高兴。
但她又有什么立场好不高兴的呢?
她是他的谁啊……
等待终于走近时,戚慈已经抬起眼来,一双黑眸注视着她。
霍忍冬只好问:“公子怎么在此处?”
“等你。”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锦盒:“这是天阶筑基丹,可提升筑基成功率,在你觉得已经差不多的时候服用。”
“谢谢公子。”
他顿了顿,又道:“我要外出一段时间,照顾好自己。有事告诉云迁,他会护着你。”
霍忍冬疑惑:“要去哪?”
“帮宗门处理一些寻常任务罢了,伤不到我。”
他不说还好,一说‘伤’,霍忍冬眉心一跳,就知道他此行一定会有危险,肯定不是话语上的那么轻松。
戚慈全部注意力都在她脸上,闻言痞笑了下:“怎么,担心了呀?”
“放心吧,我能回来一次,就能回来第二次。”他走上前半步,拉近二人的距离,伸手碰了碰她发髻上他赠送的凤凰玉簪,“要是想我了就用它联络,说起来,你好像一次也没用过……”
榕树叶落在靠得极近的二人身上,投下一片阴影。
霍忍冬闻见他身上清冽的香气,红着脸低下头:“我知道了。”
但她不知道,戚慈这一走竟然是杳无音讯,好像在门派里消失了一样。
第59章 仗势欺人之徒
天衍宗是个庞然大物,在宗门内修行、学习很有安全感,但并不是没有烦恼。
修士阶级分明,存在一条天然的鄙视链:
修为高的鄙视修为低的;
背靠大宗门的鄙视漂泊无依的;
家产丰厚的鄙视身无长物的;
家族修真的鄙视孤身求仙的。
毕竟天纵英才可能早夭、横死、长歪,但繁衍千年的世家不会轻易倒下。因此,天衍宗门下诸多声名赫赫的世家子、大能们的曾孙玄孙,即使天赋不怎么样,依然可以横着走。
霍忍冬除了戚慈谁都不认识,她秉持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从不欲与大长老的子孙们争夺什么,明明也是真传弟子,却活得像个背景板。
今天天气不错。
距离戚慈离开已经过了七日,不知道他何时回。
她背着剑,脚步轻快往主峰走去,明明步子不算急,眨眼间就过了百余米。
洞府内空间和灵气都不够,许多手里有闲钱的弟子如果想要练习,会选择在主峰下的‘静安堂’租赁一间静室。
除非外头山崩地裂,要不然在租赁时间里无人可以打扰,是闭关潜心研究的好去处。
霍忍冬来过静安堂几次,她循着先前登记的信息,找到‘上等甲字房’的字样。
但石室里头并不是空无一人,门上的阵法徐徐运转,显然是已经被占了。
甲字房门口有两个站着说闲话的男弟子,霍忍冬走上前,温温和和道:“道友,这是我预定的静室。”
两人瞧见她,眼睛里闪过一抹惊艳,但很快就变成了有意的戏弄,上下打量她好一番。
“抱歉啊师妹,我们用惯了甲字房,在别的房间没办法入定。静安堂的静室那么多,你就再找一间无主的吧。”
如此理直气壮欺负旁人的,霍忍冬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她从对方真传弟子的服饰上略过,淡淡看了眼紧闭的石室大门:“在里面的是谁?”
“无可奉告。”
一名男弟子略皱眉:“怎么,不愿意?”
这边三名真传凑在一起,虽未剑拔弩张,但气氛也算凝滞,不少路过的弟子看见了,纷纷离远了些,生怕被波及。
司宏阔和曹骏二人正好也从静室里出来,瞧见这一幕,不由开口招呼:“怎么了?”
候在旁边负责收灵石、安排登记的外门弟子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他眼看聚在这的真传弟子越来越多……可他是一个也得罪不起啊。
霍忍冬三言两语就将事情解释清楚:“若说清原委,让出静室倒无不可。只是请转告里头的人,记得下次自己预定。”
对方大概有些忌惮司宏阔二人,强装镇定:“先来后到的道理不懂吗,里面都已经有人了,不可能再挪出来给你用。”
司宏阔瞪了他们一眼,谁不知道这俩孬货是纯属找新人茬的,他大手一挥:“霍师妹,我的静室到期了,你可以用我的。”
霍忍冬摇摇头:“多谢司师兄,无妨的,我只是想要找个不被打扰的地方练剑,不挑地方,我用中等的就行。”
那两名鸠占鹊巢的弟子早就躲到一旁了,闻言哼了一声:“算你识相。”
默默站着始终没说话的曹骏忽然道:“练剑的话,你可以去鹭泽的‘听剑阁’试试,那里封存了历代剑修的剑意,对体悟剑道有帮助,只是每日名额有限,只进十人,需早早排队。”
霍忍冬忙抬手,真心实意道谢:“多谢曹师兄建议。”
打完招呼,她转身往中等静室的方向去,不欲与那些人再多说话。
静安堂那位外门弟子始终跟在旁边,见都被人如此欺负了,她竟然也不生气。
中等静室不管面积还是灵气都比上等差许多,外门弟子一脸为难:“都怪我,没留好仙子预定的甲字房,耽误了修行。”
霍忍冬摆摆手:“没关系,错不在你。”
有人故意要找事情,怎么躲也躲不掉的。
外门弟子小心翼翼问:“仙子,悄悄告诉你,里头的人是佩玲仙子,她是桃花谷邹长老的真传弟子,出身世家大族。你是不是哪里得罪了她?”
“那两人是她的跟班,一个叫王卫,一个叫王连,都是她家族里的子嗣。平日里没少欺负外门弟子,一个比一个心眼黑,你可要小心些。”
霍忍冬递给他租赁的灵石,笑了笑:“我都不认识她,谈何得罪?不过还是多谢告知。”
这种小打小闹,抢东西的行为简直是小孩子的过家家。
诸如此类的事情很多,要是都非争论个高低的话,大概到晚上也争不完。
她随便找了间中等静室修习新学的《伏魔剑》,等到租赁时间到,霍忍冬收拾好东西下山。
此时天色已晚,将落不落的夕阳挂在天边,将云彩都染红。
路上没什么人,这残存的温暖阳光覆盖大地,把溪洞天绿油油的药田染得好像麦田一样金黄。
霍忍冬走在石阶小道上,有些心不在焉。
才刚走过山脚,忽然听见一阵怒骂呼喊声,伴随拳脚相加的闷响。
她心神一凛,脚下生风跑过去一看,见一帮白衣弟子正在殴打一人,下手极其狠辣。
而溪洞天的其他药农试图阻拦他们,却怎么也拦不住,反而也会挨几下拳脚。
“住手——!”
她怒喝一声。
原本手足无措围在外圈的药农们看见她,立刻像看见了主心骨,纷纷让出一条通道。
而那些打人的弟子,看见她身上的真传弟子道袍,也都停了手。
地上被打的人是阿瓜。
少年蜷缩成个虾米,麻灰色的外衣沾满了泥土污渍,领口处还被鼻血沾湿了。
霍忍冬和另两位药农伸手扶他起来:“阿瓜,你怎么样?”
少年眼神含泪,嘴角都是血沫:“仙子……”
“这位师妹是想多管闲事么?”
一名身材高大的白衣男修走出来,挥舞了下拳头,笑嘻嘻地看着她。
霍忍冬瞥了眼对方身上象征内门弟子的白衣,又冷淡抬眼:“我乃寻芳踪云迁真君座下真传弟子,炼气大圆满境界。这位道友,不论师承还是修为,你都不该称我为‘师妹’吧?”
一个内门弟子,又只炼气中期修为,要攀关系也是该叫霍师姐!
被直截了当戳穿,那男弟子的脸上十分不好看。
霍忍冬这次却没打算退缩:“宗门内禁止私下斗殴,你们来此动手意欲何为。”
黄崆恶狠狠指了指她身后的阿瓜:“打他是因为他欠揍!”
说罢他将一株颜色发紫的草药扔在地上:“就因为这家伙上交的灵植是假的,害得我没完成任务,白瞎了八十块灵石,你说该不该打!”
阿瓜强撑着大喊:“不是假的,这是真的龙舌草,我从不说谎!”
黄崆呸了一声:“你当我没见过龙舌草啊,色白味苦,你这玩意都烂了。一千株白色的里面就你这一株紫的,你说是不是种坏了!”
周围的白衣弟子们也都起哄:“好啊你,小小一个药农,连外门弟子都不算,竟然拿坏的灵植糊弄宗门。他这是欺上瞒下,按理要赶出溪洞天的。”
“打一顿赶出去!”
“先让他赔八十块灵石再说。”
阿瓜眼眶通红,都快哭了,但他说不出辩驳的话:“我没有,我我……”
其他药农也都七嘴八舌劝阻起来,霍忍冬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冷静。
她循循善诱:“阿瓜你别急,好好想想,在种这株龙舌草时,是不是发现它格外需要肥料水源,又格外容易招鸟患虫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