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辰安一眼看见了自己的弟弟,状如僵尸般,四肢僵硬的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了江晏身边的空位上,甚至没有怀疑身边人的身份。
他不动声色地冲着明镜指了指,明镜点头表示知道了。
教室窗外虽是白日,可不见阳光,雾气笼罩,根本看不见其他的教学楼。
“铃铃铃——”
考试铃声突然响起,讲台上站着的那位“老师”突然如活过来般,活动了四肢和头颅,一改先前的空洞眼神和僵硬动作。
他的视力似乎有些不好,分卷子的时候,眼睛凑近了才能数好张数。
而他看起来是惯用右手的人,却一直颤颤巍巍地用左手主力做事。
江晏皱着眉头看着“老师”发完试卷,心道难道就要坐在教室中陪着考试吗?
她微侧头,看见明镜右手轻轻画了几道,食指和中指并拢,指尖亮光一闪,冲着窗户外指了一下。
同学们机械地传递着试卷,而“老师”则拿出了一个花名册
看来,这个“老师”很是谨慎,视力甚微却也不忘核对学生身份。
看着满卷的考题,江晏甚是头疼,咬着笔尖一道题也做不出来。
身后的宋辰安奋笔疾书,很快便做完了第一面的选择题,戳了戳江晏的肩膀,并将试卷举起给江晏抄。
江晏虽然不知明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也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要等到明镜指示动作才可行动。
“老师“步履蹒跚,行动缓慢,一瘸一拐,似乎腿脚行动不便。
他缓缓挪动位置,开始核对学生的身份。
磨蹭了快一个小时,眼看就要核对到自己的时候。
窗户外突然一声炸雷,惊得江晏手中的笔差点儿折断。
“咦?”“老师”看向了窗外,看起来很是好奇炸雷的出处。
他丢下花名册,也丢下一群僵硬梦游般的学生,走到教室外去查看情况。
明镜迅速画了道符,甩在了”老师“的身后,又迅速地抓起宋辰安的卷子抄完,转身坐好。
一套行云流水下来,看得江晏目瞪口呆。
出去探查情况的“老师”走了进来,嘴里嘀咕着什么话,江晏没听清。
他拖着残腿缓慢地核对完所有的同学信息,差不多考试就快要结束了。
江晏还没来得及惊讶于己方三人没被认出来的时候,广播又响了:
「考试不及格者,将接受惩罚。」
惩罚?怎么惩罚?
“平时都高高在上,这会儿都跟死人一般毫无反抗之力。”
“老师”一边批着试卷,一边絮絮叨叨地吐槽着,看起来像个怨念十足的泼妇。
江晏一动也不敢动,此时的她已经看出这个”老师“似乎已经被什么东西上了身,根本不是原来的那个机器人了!
“让我瞧瞧,今天是谁要跟我走。”
那“老师”突然捏起兰花指,弹了弹手中的试卷,随口报了一个名字:“高绅,你那么喜欢厕所,那就跟我一起去厕所吧。”
一名学生像是被点到名,突然站起身来,直挺挺地朝着“老师”走去。
江晏惊讶地发现,越靠近“老师”,那学生的身体就越透明,最后竟直直地穿进了“老师”的身体,不见了。
江晏毛骨悚然。
“铃铃铃——”
考试结束铃声响起,一股大力袭来,一把将江晏推着往后倒去。
意料中的疼痛感并未出现,身下触手柔软。
江晏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倒在了宋辰英的房间门口,身体正压在宋辰安的身上。
“唔。”
宋辰安喉咙中痛呼出声。
“你能不能先从我身上爬起来?”
江晏赶忙手脚并用地从他身上爬了起来。
江晏尴尬地将宋辰安拉了起来,小声地询问缩在识海里的明镜事情的进展。
突然,原本端坐在书桌跟前的宋辰英站了起来,走向床铺,倒头便睡了过去。
旁边闹钟上的时针刚好指向了十二点。
而在识海中的明镜并未回应江晏的疑问。
宋辰安尴尬地摸了摸鼻梁,打破僵局开口问道:“姑娘可看出什么不妥?”
这话难倒了江晏。
自己只能看出那“老师”十分不妥,可究竟哪里不妥,如何破解这个不妥,自己可是毫无头绪啊!
这明镜,怎么突然不吭声了?
她扯了扯嘴角,清了清嗓子,故作玄虚道:“时辰已到,我该回屋休养了。今晚所发生的事情,千万别向任何人透露。”
她不敢多待,怕被看出破绽,步履匆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宋家。
深夜的楼道幽静阴暗,穿堂风呼呼作响。
江晏只觉得自己的汗毛倒立,鸡皮疙瘩遍布全身,根本不敢细看楼道的深处,是否站着一团什么东西。
她快速关闭大门,打开了家里的所有灯,一头扎进了沙发中,用盖毯将自己死死裹住,生怕自己露出任何一部分被什么东西给摸去。
明镜回来的时候,只看见一只“蚕蛹”立在沙发上瑟瑟发抖。
“我就去追踪了一下,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呜哇啊啊啊!”
第6章 他经历了什么?
江晏独自一人捱了半小时,这才突然听见了明镜的声音,顿时爆哭出声。
“呜呜呜,你怎么突然不见了,我喊了你好久都没反应,我好害怕啊!”
江晏裹在盖毯中,露出一张布满泪痕的小脸来,眼睛微肿地哭嚎着。
好吵,脑仁疼。
明镜许久没遇到过这样软萌胆小的生物了,通红的眼睛像极了当年被自己随手捞回家的小白兔。
明镜穿进识海中,戳了戳江晏,小声哄道:“我下了追踪咒,就跟去看看他将人带到哪里去了,他已经走了,你别怕。”
“你怎么会使道士才会用的符咒啊?”江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不忘八卦明镜那和她妖怪身份特别不匹配的施法样式。
明镜一顿,含糊表示自己以前跟别人学的,千百年前的旧事不愿提起,干脆利落地直接岔开了话题。
“他将那个叫高绅的人带到了厕所去,将人塞到便池里反复地冲水。”
明镜其实不太能理解那只鬼这样做的意义。
那鬼的魂体法力低微,只能采取入梦勾魂这种低级手法带走离体的生魂。
更何况今晚的经历对那人来说并不会留存在记忆中,一觉睡醒后便会忘记这些事。
只不过那些人阳气流失,却无性命之忧。
她着实想不通,这样一个小鬼,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江晏哭累了,披着盖毯,小心地蹭去了厨房,给自己倒了点水。
“明姐姐,你说这个人,他会不会也是学校里的学生啊?”
江晏喝着水,低垂下眼眸,长睫毛扫在水杯的杯沿上。
“他执着于考试,视力不好,腿脚不便,看起来是个可怜人。”江晏一声叹息:“若他是个学生,这样的学生在学校里,只会是那个被欺负的人。”
明镜回想起今晚的种种,似乎也反应了过来。
今晚她跟在那鬼身后,似乎确实听见了那只鬼一直在嘀嘀咕咕着些什么。
而且他将那学生魂魄抓走之后,并未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而是一遍遍地重复着“按在厕所冲水”这种折磨手段。
难道,这些是曾经发生在那只小鬼身上的事情吗?
江晏放下水杯:“成绩,测试,惩罚,厕所,这些看起来像是个霸凌事件。”
她很能理解这样的人,毕竟,自己也是这样过来的。
父母的抛弃,让她在偏远的小村落里被人叫“野孩子”,“狗杂种”。
因为她的不同寻常,学校里,时不时的会有同学往她的书包里塞死老鼠,臭蟑螂,指着鼻子骂她这样的不祥之人,就应该和奶奶住在乱葬岗。
小时候她不懂,回家哭了很多次,每一次奶奶都搂着她上门痛骂欺负她的那些人。
可奶奶年事渐高,慢慢长大的她便不会再回家寻求安慰。
咬牙将死老鼠扔回去,被关厕所了便从隔板间翻出去上课,甚至也学会了故作玄虚冲那些熊孩子说声:“你背后有东西。”
她自己心里强大,并不意味着她逆来顺受,也不意味着她能原谅这些欺辱。
明镜看着突然表情落寞的江晏,心中也窜起了一阵酸楚滋味。
这是什么?心境互通吗?
“等宋辰英明天睡醒,我们去问问。”明镜抚着胸口,感受着那股莫名的酸涩感觉,看着江晏提议道。
“好。”
明镜只觉得心中一股郁结之气四处冲撞,而缩在被褥中闭眼沉睡的江晏,仿佛一只耷拉着耳朵的伤心小白兔。
这样委屈可怜的江晏,竟也惹得明镜无视月光正好的午夜,丢下吸收月光精华的机会,好好去江晏的记忆中翻腾了一阵。
——
为了防止第二晚再出什么意外,宋辰安果断替弟弟请了假。
宋辰英很是不能理解,向来注重自己成绩的自家哥哥,会在临近高考的这个节骨眼儿上替自己请假。
请假的原因甚至很荒谬。
他一向不信鬼神的好哥哥,竟然对他说,他被招魂了!
宋辰英看向一脸认真的宋辰安,鬼使神差地冒了一句:“哥,你脑子被驴踢了?”
回应他的是一记重拳。
等到所谓的大师上门的时候,宋辰英看着眼前还没自己高的小姑娘直接笑弯了腰。
可他笑着笑着,却笑不出来了。
小姑娘随手画了个圈,直接将他定在了沙发上。
一袭白裙的江晏弯腰直视动弹不得的宋辰英的双眼,微笑着露出可爱的小虎牙道:
“高绅如今高烧不退,昨夜魂魄被关在厕所中反复被冲洗,你,想成为那只鬼下一个报复的目标吗?”
“叮!”
宋辰英手边的手机屏幕亮起,班级群中,高绅的母亲正在和班主任请病假。
——陈老师,高绅高烧不退,请一周病假。
“你回忆一下,高绅是你们班级中第几个请假的人?”
这句话的声音和刚刚截然不同。
小姑娘的脸上划过一丝狠戾,她的脸一半隐匿在早晨的阳光中,就好像天使和魔鬼的结合面。
宋辰英挣扎半天也没能挪动一下屁股,他不服气道:“只不过是班级里出现了流感,发烧生病而已,你少危言耸听!”
江晏挥了挥手,解了他的禁制,直接问道:“说说蔡鑫,他经历过什么?”
宋辰英一顿,陡然发觉刚刚她口中提到的名字是蔡鑫——那个中途退学了的同学。
“你,你问他的事情干什么?”宋辰英脸上出现了明显的慌乱。
宋辰安将昨晚发生的事情,简单的和弟弟解释了一遍,怕他不信,又拿出这几晚他坐在书桌前乱涂的纸张。
入眼满是各种字体的“对不起”。
“你们是说,蔡鑫是这些事情的罪魁祸首?”宋辰英满脸的不信:“可他胆子一向很小,他,他又怎么敢······”
明镜的御姐声音再次从江晏的口中发出:“做人的时候不敢,可当鬼了,可不就敢了!”
宋辰英再次听出面前这位小姑娘的声线的变化,他心中发毛,再也不敢隐藏半分:
“可他只是退学回家养病,怎么会变成鬼?”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声音微抖,说着连自己也不相信的话:“他只是抑郁了,又怎么会死?”
江晏和宋辰安对视了一眼,互相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意料之中的神色。
“所以,一个高三准高考生,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匆匆退学?”
第7章 现实往往比电视剧还残酷
高一下学期,宋辰英刚刚被宋辰安转入这所高中学习。
作为插班生,他还未将所有的同学认清楚,便撞见了一幕令他胆颤的画面。
午休时分,教学楼拐角的厕所里,几个人拎着厕所的一桶脏水,不停地往一名瘦弱男生身上泼,寒冬腊月,那个男生被那几人按在了厕所的便池里,被反复的冲刷。
宋辰英面露不忍,去而复返,低声提示那几人班主任正在这里走来。
为首的那人上下打量了一阵他,啐了一口口水在宋辰英的脸上,才挥手示意放开那名男生。
宋辰英将自己身上的校服外套脱下递给他,男生摇摇头,没有接。
他浑身上下湿透,冻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却拒绝了宋辰英的好意,转身回了教室。
顾及到那些人的行为不像是第一次,也怕自己被连带着报复,宋辰英没敢多说什么,也没敢报告给老师。
在同学们的口中,宋辰英得知,那个瘦弱的男生名叫蔡鑫,是班级里的特困生。
他身患小儿麻痹症,腿脚不便,行动缓慢,成绩也不太好,说话吞吞吐吐,反应也慢,是班级里那些“大哥大”们的作弄对象。
各种恶作剧,比如伸腿绊倒他,学他说话的模样,满地乱扔他的书本作业,那都是家常便饭;
在他的课桌里塞死虫子,活蟑螂,更有甚者,还曾经在他带来的盒饭里放了一只死了多时的死老鼠。
死老鼠的气味难闻之际,蔡鑫当场就吐了出来。
宋辰英看不下去,刚想冲上去理论,便被一旁的同桌给拉住了。
他说:“别去,否则你就是下一个。”
宋辰英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逼着蔡鑫吃掉了饭盒里的饭菜。
后来,霸凌事件愈演愈烈,夏日烈阳,他们会用镜子反射太阳光照射蔡鑫的眼睛;
冰天雪地,他们会将蔡鑫的右手整个压进冰水中,等到冻麻木了,再用鞋跟,一寸寸地碾压他的右臂。
这样的霸凌事件持续了很久,那些人对这些欺辱蔡鑫的行为乐此不疲。
高二下学期,蔡鑫的爸爸因病去世,他请假回家奔丧了几日,回来后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此时的蔡鑫,已经视力衰退,右臂使不上力气了。
宋辰英找到机会,在一次体育课上拿器材的时候,对蔡鑫说了几句鼓励的话,可蔡鑫双眼无神,眼中毫无高中生该有的光彩,对他的话毫无反应。
很快,宋辰英便收到了那几个人的警告。
同时,他们将蔡鑫的课桌板凳全部倒满了胶水,毁去了他所有的书本笔记,包括宋辰英塞给他的那本复习笔记。
——
从宋辰英开口的一瞬间,江晏便沉默不语地缩回了识海中。
明镜不得已接手了身体的控制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