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至极点的言语，淡至极点的微笑，那里边沾染的满满都是她的无奈。
无奈而又不得不为之，这时候，便已不再是无奈这么简单了。
当她还是一条小蛇的时候就知道了弱肉强食，她看过了无数天界眼中的所谓不公和凄惨，她不知道那个时候天界又在做什么。不过，她想，像风华仙君这样的人，大概是不会懂的。没错，她的冷漠是真的，可是情也是真的，冷漠和有情其实并不冲突。
而他呢？他的慈悲是真的，却也是真的无情。
而她却偏偏爱上这样一个无情的人，她以前总喜欢说他是傻子，如今看来，明明她才是傻子。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放在一段无妄的爱情里边，那并不是勇敢。
不过，还是有一点她很欣慰……
他对她已无半分感情，而她终是赌赢了。
“风华仙君，你知道吗？我叫素衣，我曾经爱过两个人，一个叫阮玖，另一个名唤傅风华。死在他们任何一个人的手下我都会怨，会恨，也许也会后悔自己当初没有意义的执着。可你，风华仙君，你于我却是陌生的，你杀我，也不过是立场不同，所以我不怪你……”
破碎的言语孤零零的飘散在空气里，那个幽兰长袍的男子早在他最后一语落下的时候便离开了，走得干脆坚决，没有丝毫迟疑。而她不知道，犹自喃喃念着，直到，另一道身影惊慌地跑进屋子……
而清映进来的时候，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仙君，你走吧……”
明明来时是惊慌的，进了屋子反倒呆住。
清映忽然很后悔自己为她带来的是一身白衣，因为这时候，她那银白的发丝撒了一地，和那身白衣缠在一起，再加之她的面色如雪，整个人看起来都白的透明。只有那微微睁开的眼睛还有几分颜色，是和很久以前那片枫林一样的颜色，也是和那身嫁衣一样的颜色。
白衣红眸，那样鲜明的颜色生生刺痛了他的眼睛。
慢慢走向那伏在地上的女子，清映的手有些颤抖。
在边上站了很久才终于动作，是小心的将她抱入怀中。
他的声音低哑，断断续续，“我真傻，明明是知道他的打算才来找你，又怎么会在这时候，怎么会明知道他要对你下手还在这个时候……在这时候回去……”
是啊，明明是在清临神君那里听到风华的打算才会不顾一切偷跑下来，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因为灵体上的束缚就想着偷偷回去，想要借了玉石灵力巩固人形……
素衣的眼睛似乎想要闭上，却终究还是无力的睁着，靠在他的怀里，无神的望着门口。
也许是幻觉吧，但是，她看见那个少年站在不远处，对她笑得灿烂，灿烂得似乎能发光，能将太阳都比下来。然后，他嬉笑着靠近了她，对她伸出手，她想握住的，却怎么也没有力气回应。
于是，少年撇撇嘴，似有不满，身影慢慢变得透明起来……
为什么刚一出现就要消失？为什么不等我？再等我一下就好，我休息一下，马上就有力气了，我会和你走的……
风华，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死心了的，但现在才发现，我还是……
“……我爱你。”
极轻的声音，却让清映当即愣住。
只是，激动过后便是很深的悲伤，回过神以后的他当然知道这不是对他说的。
可明知道她不是对自己说的，却还是悲哀的想要自欺欺人为这三个字而开心，想要去相信。虽然不是对自己感情的回应，但这里没有别人，所以，就当她的话是对自己说的吧。
清映的心底微苦，却是轻勾了嘴角，将怀中女子抱得更紧，“我也是。”
或许是听到了那三个字，素衣无力的牵出一个极淡的笑，喃喃念着一个名字……
她的声音很低，气息微弱，叫人听不真切。
可是，清映却是听的真真切切，她唤的不是他。
他爱得那么卑微，以为这样她至少会因为感动而多看他一眼。
可是，到头来，她的心里眼里，还是只有他一个。
他不再说话，只是安静的当她最后时刻的幻影，他怕他一开口，她便知道身边之人不是她心底之人，那样，她一定很难过。就这样，他紧紧抱着她，而她却在他的怀里慢慢消失。
他泪里含笑，终究无人看见。但是，看见又怎么样？不过就是给人做个话料，增了几分不轻不重的唏嘘，对这个故事没有半点影响。
她还是回不来，他还是记不起，而他还是放不下。
“你还记得吗？我问过你，是不是不论结局如何都不后悔，而你对我说是。于是，我告诉你，既然这样，那么喜欢二字我便再不说了。”沉默良久，他说，“我不说，可是，你要记得……不管怎样，你不会消失，只是我还活着，你就不会消失。”
你不会完全消失，因为你在我的心里。
他的声音暗哑，里边带着连自己都无法忽视的悲伤，可是，又似乎不是真的悲伤，因为唇边还是带了笑的。
素衣，那两个字我不说。可是，便是我不说，你却一定要记得啊……
记得，我喜欢你。
记得，这个世上，就算谁都忘记你了，我也不会。
记得，你或许从未记住的清映……
不知过了多久，清映终于走出那间屋子。
其实天色本来很好的，却在他推门出来的那一刻忽然下起了雨，一颗一颗，一点点的落下，透明晶莹，泪珠似的。
就算是亲眼看着她化为尘埃散尽，他也还是觉得不真实，那样一个女子，她的一生不该结束的这么突然，她应该被好好的呵护，被人珍惜的爱着，被人宠在掌心，一如珍宝。
而他抬着头，愣愣的望着那一场雨，迈开步子，慢慢走出来。
然后他伸出手，接着那雨滴，凉意自掌心传向周身。
人死了还会有魂魄，妖死了就真是消散了彻底。
而化为尘灰以后，遇到雨滴，或许也会被它们带落下来吧？
却不知道他接住的这些雨水，有几颗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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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风华除完素衣回到天界之后，得了空便总往人间跑，心底空寂着，总觉得像是有什么记不起又放不下的东西，在那里吸引他，等着他将自己寻回。
七世重生，轮回渡劫，重回仙班……他认为，上天即便未曾对他有所优待，却也着实待他不薄，而天界是他处了数千年的地方，心底那份空寂也断不会是回到天界不习惯所造成的。
可是，不是这样，又是什么原因呢？
当他从人界恍恍惚惚晃荡着再一次回到天界，他依旧不解。而因为这份不解，他想，也许这一次回天界还是只是打个转吧。
“算了，不想那么多了。”
风华笑笑，拍拍腰间别着的酒壶。
那酒家里的酒味道很怪，入口微苦，中味辛辣，回味醇香，但最后酒劲一来，却又弄得人一阵不适。听说这酒很是难酿，但与付出的心血不成比例的是这酒并不受欢迎。但就算这样，那酒家老板却从不放弃，他说，总会有人喝懂他的酒。
记得第一次喝的时候，风华只是笑笑，并不在意，却没有想到，一段时间不喝，他竟还真的对它有些念想了。
也许是因为这样吧，无意间他竟成了那老板的知音，也正是因为有了那老板的坚持，点这种酒的虽然还是不多，但至少也有了几个。那老板将这酒代代相传，而他也能和每一代的老板混熟，每每过去，那酒家总要赠他两壶。
而上次回来天界的时候，他偶然和清临谈到这酒，于是他也起了极大的兴趣，所以，这一次，他是特意给他带来的。
走入殿中，风华四处望望，却只是一片寂静。
“人呢？”
正郁闷的念着，却忽然看到那个新收的小弟子走过，于是风华笑笑唤住他。可是，那小弟子却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这样停在这里。
风华走近他，“清临神君可在？”
清映侧目，就这样一瞬不瞬的望着他，不言不语，藏在袖中的手捏成了拳，眸色微冷，带了些掩饰不住的恨意的苍凉。这样明显的情绪，风华绝不可能看不出，只是很奇怪，不管怎么想，他都觉得自己和这个小弟子并不认识，而他又为什么要这样看他？
他不说话是不想回答和搭理他，而他不说话是因为不解和疑惑。
于是，两人无声对望，气氛一时凝滞。
“他不在。”
良久，清映开口，语气冷然低沉，恍若冰霜，说完便准备转身离去，像是带了非常的厌恶，和风华站在一起都是忍耐到了极致似的。
“等一下。”风华忽然身形一闪站在了他的面前，“你对我似乎有什么看法？”
其实并不是因为清映的态度才拦住他，毕竟风华仙君生性洒脱，从不是在乎别人态度看法的人。可是，很奇怪，他明明怎么也想不起关于这小弟子的东西，也能确定自己确实不认识他，却总觉得他对他并非不识。
而且，看见他，风华总觉得自己心底空寂的那一块似有触动。
清映不知他心底想法，只是冷笑，“我不过一个小小散灵，蒙神君所救才能化得人形，哪敢对仙君有什么看法？”
“可你的表情和你所说的话表达的意思似乎并不一样。”
风华的语调平实淡然，面上亦是波澜不惊，而这份淡漠看在清映眼底，却是说不出的可恶……亲手将她送上绝路，他怎么还可以这样淡定冷漠？
即便知道他什么都不记得，但他还是无法原谅。
第127章
“呵……”冷笑着，清映忽然走近他几步，眸色幽冷。
风华微微皱眉，却并没有躲开，只是淡然与他对视。
清映最讨厌就是他这副冷漠淡然的样子，他不知道素衣在最后的时刻看到的是不是他这样无动于衷的表情，好像将她除去，也只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
“不知仙君有没有听过，虽无过犯，面目可憎？准许有人相识初遇一见如故，还不准别人相识初遇看不顺眼了？”清映轻松的笑着，抬手随意的拍拍风华的肩，“仙君与我素无交情，我对你有看法，不过是觉得……仙君这人，看着着实恶心而已。”
风华不动声色退远几步，微眯了眼，似有不快。而清映却像是想到什么，眼中划过一分哀色，缓步上前。
“怎么？原来仙君问我缘由，却并不想听到答案吗？”清映的声音带了几分嘲讽，“既然如何，何必追问？自取其辱。”
风华微顿，“你是清临座下弟子，我不怪你。只是，既然我问你，那便也是直觉有所感，你也不必扯些奇怪的理由。”
清映闻言一讪，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理由？对，这些都是理由，可这理由里边也未必没有我对你的真实看法！怎么？你想知道我为什么看你不顺眼吗？这其中缘由我是敢说，可你敢听敢信吗？！”
清映说着，情绪忽然变得激动起来，惹得风华都有些怔忪，心底泛起些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是因为一时的情绪而抓了一只小鸟，结果发现，这只不起眼的小鸟的腿上绑了一封书信，而那里边藏的是能牵动他心底思绪的秘密。
每个人都会有直觉，看着眼前男子激动的模样，风华直觉，他要说出的事情或许能解决他心神不安，无法久处天界的疑惑。
“有一些东西，你若不知道，那么或许这事情可大可小，可你若真要知晓了，却没准遗憾终生。只是你怕麻烦，如今又不算清醒，一定不会主动去了解那些东西，可是，当你真的知道以后，一定会为现在的不愿探究而后悔。”
这是一个从记忆深处传来的声音，飘飘忽忽，模糊不清，可他偏偏准确的捕捉到了。
只是，这是谁在说话？
风华晃神，只是霎时之后又恢复了清明。那是谁说的不重要，这个时候，风华才发现，他似乎不知在哪个时候，不知怎么，就忽略了一些极为重要的事情。
而他现在想想起来。
眼神一凛，风华凝眸望向清映，“说。”
清映看着他的表情从挣扎慢慢过渡到坚定，笑着笑着，忽然就叹出口气……
素衣，如果你还在，我一定不管不顾的告诉他这些事情。
可是，你不在了，还会希望我告诉他吗？
我不知道你是否希望，但是你已经隐忍了太多，我不希望这个世界对你太不公平。
清映松开抿成一条直线的唇，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平复了许久，这才缓缓开口……
总有些事情，不论它过去了多久，再提起，仍会不自觉的激动难平，或许这也叫悲从中来。感情里的分分合合其实很是平常，即便是一场普通的爱情都会遭遇许多无奈，这一点谁不知道？可是，便是知道了，又有谁是能置身其中而看清全部的？
清临神君一向料事如神，而他即便从清临的猜测里知道了天帝的做法，知道风华除非情劫历过，否则他记忆中的封印永不消失，但他还是无法原谅他。那个女子都不在了，是他亲手将她除去，让她灰飞烟灭，这是事实，即便理由再多苦衷也无法忽视的事实……
不远处的香炉散出青烟袅袅，似乎那细碎的话语也随着散入了空气，慢慢消散成无形，又不知在什么时候，凝成殿内脚下浮动的薄云。
大概是过了很久吧，久到清临神君都已经回来，清映的故事却才堪堪说完一半，那仅仅是他所看到的一半，而他没看到的，也许还有很多很多。
但是，也只需要这不完整的一半，风华整个人已经如遭雷击，呆愣在原地。
扫了一眼殿中两人，清临神君便已了然了现状。
他只是落下一声轻叹，却打在了风华的心底。
风华抬眼，对上清临的眸子，似乎想要问些什么，可是，还没等他说出口，便已经看到清临凝重颔首，似是承认了他所想。
可是……那些故事，他不愿意信。
“天帝以为让你亲手杀了她便是度过情劫，却没想到你即便是杀了她也没能解开记忆中的封印……他是天界之主，运筹帷幄，却没有想到，竟在你的身上失算了。”
清临的声音很轻，却在风华的心底投下重重一击。
只是，他随后便转向了清映，看着他微微颤抖面色发白的模样一叹，“你这般样子也莫要强忍了，回去那尊玉器里吧。”
清映低眸，微微抿唇，却终究没有说什么反抗的话，只是抬眸看了一眼风华，浅笑出来。随后，他的身子慢慢变得透明，化为轻雾微光飞散进入了大殿座边的一尊玉器之中。
清临收回视线，望向风华，半晌不言语。
“怎么，向来不轻信的风华仙君，这一次，只听了个故事便信了？”
风华一愣，猛地抬头，“什么意思？”
莫非，那不是真的？
清临笑着摇头，“其实，你信的不是那个故事，你的遗忘也不是真的忘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