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审度的目光下,蒋聿成始终维持着浅淡的笑容,看上去就像一个随和的年轻人,没有丝毫的攻击性。
如果不熟悉他的人, 肯定不会把他和那个在商场上杀伐决断、攻城掠地的男人联系起来。
迟溪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他就像罂粟, 美则美矣,有致命的毒性。
也是一只美艳的毒蝎子,稍有不慎就要狠狠蛰你一口。
“怎么这样看着我?终于发现我长得很帅了?”他认真地望着她,说。
迟溪板着脸:“你再不说, 我就直接走人了。”
他很受伤地叹了口气:“大老远带你来这家面店,本想唤起你那点儿美好的回忆, 谁知道你的良心喂了狗,居然无动于衷,太令人伤心了。”
迟溪:“……”
除了在他这儿, 她没有被人这么挤兑过。
偏偏还没办法反驳。
跟他吵架只会被他带到更加被动的沟里, 迟溪深呼吸, 面无表情地站起来, 就要离开。
他也没有去拦, 面上来了, 脸色平静地抽了副筷子缓缓分开, 轻描淡写地说:“东信已经控制了港城市面上65%以上的关于智能科技发展方面的公司, 包括你手里的那些,可以做到完全掌控。技术是发展的前提,没有技术的公司,早晚会在这个领域里淘汰。你说是吗?”
迟溪的脚步停下来,过一会儿,若无其事地在他对面坐下来:“你的意思是,跟我合作?”
不然他没必要告诉她这些。
“先吃面。”他把手里的筷子笑着递给她。
迟溪目光深邃地望着他,眼中有试探,也有疑虑,不过,后来她还是平静地接过了筷子。
两人就在这家不到五十平米的旮旯小店里面对面吃一碗阳春面。
吃了会儿,他皱起眉头抱怨:“以前都送酸豆角和肉的,现在的阳春面就真的是货真价实的阳春面,除了葱花什么都没有。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他这话听着有点儿幼稚,实在跟他的性格不太符合。
迟溪都笑了:“物价在涨,虽然店面还是以前的,哪能处处都像以前一样?”
“你说的也对。”他似是而非地笑了下。
迟溪却从这个轻慢的笑容里看出了些许的讽刺,一时百感交集。
很多事情往往不随他们的意志左右,他们也不是曾经的少年少女了。
她想了想还是把话题扯了回来:“你跟我爸有什么私人恩怨吗?”
“有一点点。”蒋聿成说。
迟溪稍微想一下就能猜到:“他当年落井下石了?”
“知父莫若女。”他笑道。
“多谢夸赞。”迟溪扯了一下嘴角,可不认为这是夸奖。这是在骂她跟迟浦和蛇鼠一窝吧?
蒋聿成好似有读心术,体贴地替她倒满茶水:“别多想,我只是单纯地在骂你爸。”
迟溪:“……”
她真的觉得跟他说话需要随时准备呼吸机,上上下下起起伏伏,一颗心好似在坐过山车似的。
迟溪决定掠过这个话题,还是回到她最关心的问题上:“怎么个合作法?什么名目,什么条款?”
“这么肯定我一定会提出合作?”他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手里的茶杯,眼眸微垂,睫毛像两排密梳。
从她的角度望去,实在是如画卷一般美好的人。
迟溪直接忽略他的美色,不为所动:“不想合作的话,你大老远打电话叫我出来干嘛?闲聊嘛?”
他没这么无聊。
虽然他面对她的时候不像他面对别人时那么严肃,有时还会比较轻佻,但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改变的。
他做事情,从来不会无的放矢没事找事。
“你就不能是我想要见见你,随便找个理由骗你出来吗?”蒋聿成笑望她。
迟溪:“不会。”
蒋聿成:“对我这么有信心?”
迟溪:“你要是再兜圈子,我可真的走了。”
她这一次是真的冷脸了。
蒋聿成不再开玩笑,道:“那就聊聊合作吧,在谈之前,先谈一谈后续分红。”
“还没成功就想着分红了?真以为我爸是纸老虎吗?”迟浦和只是薄情寡义,又不是傻子。相反,他很精明,实打实的奸商,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不然的话,她也不用隐忍那么多年。
“你觉得,我搞不定他?”他这次是真的笑了。
迟溪从他平静的眼底看出了自信,也有些恍然。也对,他是蒋聿成。
当年那样的困境他都过来了,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那我凭什么要相信你呢?一山不容二虎,你整垮了我爸,就会放过我?”
“以我们的交情,你不至于这样想我吧?”他修长的指骨敲敲桌面。
迟溪哼笑一声,不置可否。
蒋聿成也没有坚持:“你自己想一下。不过,如果你不跟我合作,过了这村可就没那店了。到时候,可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你是在威胁我?”迟溪撩起眼皮平静无波地扫了他一眼。
她不笑的时候,表情就是冷冰冰的,不为任何人左右。
蒋聿成笑着摇头:“只是恳切的建议。”
迟溪当然不想和他作对,既然目的是一样的,合作也是不错的选择。她担忧的无非是利益瓜分问题,怕被他黑吃黑而已。
毕竟,现在的他们可没有什么信任和交情可言。
这个世界上,只有永恒的利益,哪来永远的交情?说的天花乱坠,真到了利益纠葛的时候,翻脸比谁都快。
当年,迟浦和是怎么害他两个弟弟的,她也是有目共睹。
利用完了一脚踹开,只要是威胁到他的,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迟浦山到现在还好好的,无非是他废物而已。
“我考虑一下。”她没说死,起身告辞。
“等一下。”蒋聿成起身,在她停顿下来的片刻,抬手握住了她的肩膀。
他手掌宽大、粗糙,隔着薄薄衣衫紧紧握着她,给人十足的安全感。有一种笃定的力量从他掌心传递而来,不自觉勾起她往昔深埋在心底的回忆。
迟溪微怔,略有些迟疑地望着他。
这样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让她有些适应不过来。
分明上一秒,他们还在唇枪舌战。
她有时候很难搞,有时候其实又很单纯。比如此刻脸上恍然的表情,像是个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的孩子。
蒋聿成在心底失笑,像是被什么柔软的情绪填满。
他情不自禁地低头,吻住她柔软的唇。
陌生的触感。
迟溪的呼吸放缓了,连动作都有些僵硬,一瞬不瞬望着他。
说来也怪,明明再亲密的都做了,她对于他这样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还是会有很强烈的反应。
这个吻很轻柔,更像是告别,如蜻蜓点水一般,他吻完就放开了她,牵着她走出去。走到外面,他又把外套脱下来裹在她身上,低头认真盯着她看了会儿,笑:“像只小企鹅。”
她不算矮,但他的外套实在是宽,套在她身上就好像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一样,不伦不类的。
迟溪觉得他这样嘲笑她没道理,心里憋着口气,拽下外套扔回他怀里。
“你怎么这样?”他哭笑不得。
难得看到她发火的样子。
后来他把她送到楼下,望着楼上还亮着的灯说:“你女儿还没睡?”
“她在等我回去。”她再自然不过地说。
“真好,你还有一个女儿。”蒋聿成仰头望着窗台前亮着的台灯,透过薄纱卷帘,依稀可以看到小豆芽坐在窗前翘首以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
他的笑容里有明显的失落。
越是强大的人,偶尔露出的脆弱一面才更让人动容,遑论他有一副好皮相。
迟溪差点心软。
但是转念一想,又生生刹住了这种危险的想法。
“就送到这儿吧。”她转身上了楼。
蒋聿成收起了脸上的表情,叹了口气。
他倒不全是装的。
三分真,三分假。只是,没想到她这么铁石心肠,压根不搭理他。
看来,还是要争取迟嘉嘉的支持。
这是一张王牌,比什么都管用。
……
迟嘉嘉刚要准备睡觉,就收到了蒋聿成发来的消息:[嘉嘉宝贝,睡觉了吗?]
[迟嘉嘉:蒋叔叔,你不要这么肉麻好不好。]
[迟嘉嘉:有话你就直说,我要睡觉了。]
另一边的蒋聿成难得这么尴尬,竟然被一个小孩子鄙视了。
[蒋聿成:叔叔想请你帮个忙。]
[迟嘉嘉:你说。]
[迟嘉嘉:不难的话我再考虑帮不帮你。]
这小女孩可没那么好哄。
蒋聿成向来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何况对面只是一个小女孩。
再精明的小女孩,也不过是个小女孩而已。
不喜欢玩具、礼物,那总得有喜欢的东西吧?
蒋聿成向来不喜欢被动,在没有获得她的极大好感之前,他是不会提出容易被拒绝的提议的。
于是,他把原本准备好的话咽了下去,转而打字:[叔叔这边有一副很难拼的拼图,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帮这个忙。]
迟嘉嘉本来就不想礼拜六被困在家里写作业,回复他:[好,朋友之间应该互相帮忙的。]
翌日,她和迟溪报备一下就让司机开着车带自己出门了。
半小时后,车在深水湾某处山顶停下。
迟嘉嘉虽然出身优渥,可下车后看到这栋豪宅还是稍稍吃了一惊。
这是一座三层楼带花园和高尔夫球场的独栋别墅,环山而建,东面山坡脚下则是蔚蓝的海水,风景美不胜收。
“蒋叔叔呢?”迟嘉嘉攥着背包带子抬头问薛铭。
这个叔叔长得也挺好看的。
这个蒋叔叔是不是个颜控啊?身边好像没有丑的人。
怪不得他喜欢迟小溪。
可惜,迟小溪是块不解风情的木头。
祝他成功吧,阿门。
哎,其实这个蒋叔叔在迟小溪众多的追求者之中算是条件最出挑的。
相比于孟元廷,她还是喜欢他多一点。
不过,也就只是多一点点而已。
希望他能再努力一点吧。
薛铭带着她穿过了花园,抵达一旁的高尔夫球场。
蒋聿成难得穿一身白色的棒球服,背对着她,躬身、举杆、挥杆,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
只听得一声尖啸,那球像是长了眼睛似的,进了洞里。
他将球杆给了一旁的佣人,随意拿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
“哇,你这球打的不错啊,好酷哦――”迟嘉嘉撇下薛铭,迈着小胖腿飞快奔了过去。
“小心!”蒋聿成沉声提醒,眉头微皱。
迟嘉嘉已经奔到了近前,仰头神气地说:“我怎么可能会摔倒啊?瞧不起谁呢?!”
蒋聿成忍不住摇了摇头:“经常打架练出来的?”
迟嘉嘉被他说得有点难为情,扭捏道:“那倒也没有。其实,我还是一个好好学习的乖孩子的。人家不惹我,我是不会主动打人的。”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低,有点心虚的样子。
蒋聿成想起了她上次殴打蒋邵的事情,忍不住问她:“那你为什么打蒋邵?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谁让他说我爸爸妈妈不爱我了!”她哼一声。
蒋聿成眸色微暗。
是啊,再可爱的孩子,不还是她和孟元廷的小孩吗?
他一颗心有些冷,像是寒冬腊月里忽然被人浇了一盆冷水,冰寒刺骨。
那种蚀骨的嫉妒快要将他逼疯。
“……蒋叔叔,你怎么了啊?”迟嘉嘉害怕地扯扯他的裤子。
蒋聿成回神,恢复了一贯的淡然神情:“没什么。”
迟嘉嘉:“……你刚刚的表情好可怕啊。”
蒋聿成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只是突然想到一个欠我钱不还的王八蛋,没有忍住,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欠钱不还怎么行?必须要让他还!”正义的迟嘉嘉小朋友义愤填膺。
“会的。”蒋聿成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
一个下午的时间,蒋聿成教会了迟嘉嘉打高尔夫球。
迟嘉嘉已经可以打得有模有样了,虽然还是生疏,架势是学会了。
蒋聿成发现她学习方面真的很有天赋,又问她:“会下围棋吗?”
“会一点。”迟嘉嘉说,“迟小溪很喜欢下围棋,带着我下过很多次。”
“敢不敢跟我来一局?”
“有什么不敢的?”
他们去了室内,面对面坐下摆了一局。
出乎蒋聿成的意料,迟嘉嘉的水平虽然算不上多高明,却也相当不错了。
至少,丝毫不输给一般的业余高手。
可惜,碰到了他。
蒋聿成从小学棋,和迟溪对弈多年,收拾一个小孩子实在是轻而易举。
而他也早就看出来了,迟嘉嘉这个小孩很慕强,你输给她她也不会高兴,赢了她,才能征服她。
果然,迟嘉嘉连输几局后沮丧地扁着嘴巴,可过一会儿就提出要拜他为师。
蒋聿成没有第一时间答应,问她:“那你得回答我几个问题。”
“你问吧。”她很爽快。
蒋聿成笑了:“第一个问题,你这些年妈妈除了孟元廷之外还有别的男朋友吗?”
迟嘉嘉摇头:“下一个问题。”
蒋聿成:“这么确定?不多想想?”
迟嘉嘉却很肯定:“迟小溪不喜欢男人,她只爱钱。那些贴上来的,她觉得不是要掏空她的腰包就是别有所图,反正她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
蒋聿成的心情非常不错,又让佣人拿来了果盘和点心。
点心是三层英式塔碟层的,每层都有不同的样式,有五颜六色的马卡龙,也有蝴蝶酥、玫瑰糕、水晶包……甜的咸的都有。
她随意捻了两样尝尝,眼睛晶亮:“蒋叔叔,你这儿的糕点好好吃啊。”
蒋聿成笑了:“喜欢常来,一会儿给你打包带点儿回去,给你妈妈也尝尝。”
“嗯。”她点头,继续吃。
聊着聊着,天色不知不觉就暗下来了。
看着迟嘉嘉被送走,蒋聿成支着下颌坐在桌上若有所思。
他信手抓了把棋子,手中力道又松了。
棋子黑白混杂,一颗颗落在棋盘里发出伶仃作响的声音,如大珠小珠落玉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