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明琮没理会，背着包沉默往前走。
怀里的手机还在震个不停，以此催促他看梅超那篇熬夜写的调查报告。
瞿明琮被磨得快没了脾气，把背包甩进后备箱，人也坐进车里后，终于点开了手机屏幕——
刚看两段就愣住了。
“戚贺作为丁太太的学弟，疑似暗恋丁太太？……”瞿明琮觉得滑稽，有点想笑，又觉得不合时宜，继续往下看，心中叹服梅超编起故事来确实有两把刷子。
(本章完)
第178章 假的
丁太太姓叶，全名叶诗淳，大学专业是艺术设计，人长得漂亮，学业优秀，有不少追求者。
戚贺在大学里也算是一位才子，不过比叶诗淳低两届，所以两人平时没什么来往，之所以会认识，是因为在校期间偶尔会被老师叫去干活。
而梅超的调查报告妙就妙在，他把这两件事串了起来，认为戚贺在和丁太太接触之后不敌丁太太的魅力，也成为众多追求者之一。
然后在此基础上，梅超又做出了细节延伸——戚贺将这份感情深埋于心，多年以后得知叶诗淳嫁给丁兆林，自知没有追求机会，同时也为叶诗淳感到不值，后来叶诗淳的女儿丁娜慢慢长大，戚贺在丁娜身上看到了叶诗淳当年的影子，情不自禁对女孩多有关照，而这些关照又让丁娜对他产生了朦胧的好感。丁太太和丁老先生对此毫无所觉，误以为丁娜只是单纯热爱仿古瓷的工艺制作才会频繁往工厂那边跑，于是丁娜对戚贺的感情在一天天中发酵，最终到了无法挽回的程度，随后在某一天，丁娜得知戚贺对丁太太抱有不一样的感情，情敌竟是自己的母亲，女孩大受打击，一时想不开跳楼自尽。
为了让自己的推理合情合理，梅超在文档中还附上了丁娜与丁太太年轻时容貌的对比图，母女俩有七分相似。
如果瞿明琮是一个什么都不知情的网友，八成会信了梅超的调查报告，说不定丁兆林看了这篇文档也会暗自嘀咕，怀疑丁娜是不是真的对戚贺抱有一些说不清的情愫，但瞿明琮既然查到了那件碎掉的宋代青花，就知道这些推论全部没有证据支撑，哪怕看上去再怎么合理，也不是真的。
瞿明琮大概明白小乔为什么会生气了。
如果他们这些人的调查，是为了解开谜团，那梅超的调查报告就纯属是火上浇油，给大家添乱。
就算最后真的查清了真相，但只要这篇调查报告被公布出来，就永远会有一部分人坚信梅超的推理才是真相，原因无他，符合一些恶俗趣味罢了。
瞿明琮想了想，打开备忘录，不紧不慢的输入文字：【调查报告会直接提交给丁兆林，只要丁兆林不公开梅超的调查结果，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除非丁兆林完全不顾自己妻女的名声。】
这样一份报告，一旦公开，丁太太和丁小姐势必会卷入流言蜚语，包括戚贺，他的处境也会变得十分难堪，所以瞿明琮不认为丁兆林会公开调查报告。
【前几期参加活动的调查员，也不是每个人都公开了调查报告，丁兆林应该会做出筛选的。】
瞿明琮又补充了一句。
小乔在手机里输入文字有着先天优势，信息几乎秒回：【那就要看丁兆林举办活动的真实用意了，他看重的可能是真相，也可能是话题性。】
瞿明琮微微蹙眉，继续输入文字：【就算想为博物馆制造热度，也应该有底线，他总要顾忌自己的老婆吧？如果把梅超这份报告甩出去，肯定会夫妻反目，丁兆林年纪大了，但还不至于老糊涂。】
小乔回他：【呵，男人。】
瞿明琮：“…………”
这是个什么回答？
瞿明琮嘴角翘起，继续打字：【不要一杆子打翻全部，我可是好人啊。】
小乔说：【哼~哼~我不是针对你，我是觉得人们总习惯在女人身上做文章，你看丁兆林不就是个典型代表吗？女人的死，女人的痛苦，在他眼里全是值得挖掘、观赏的风景，你猜如果丁娜是他儿子的话，丁兆林还会不会举办这个悬赏调查活动？】
瞿明琮一时无言，他心里自然也清楚，同样是坠楼身亡的新闻，死一个女人和死一个男人，人们往往会对前者更感兴趣，如果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死了，那就更加引人遐想了，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女人始终被凝视，包括女人的死亡与痛苦，都可以成为娱乐佐料被大众反复咀嚼。
瞿明琮又想到丁兆林在介绍展品时，讲过两个故事，一个有关丹妃棺出土的金冠，一个有关军阀送给姨太太的筒瓶。
瞿明琮自认为记性不错，但那两件古董的模样，在他脑海里已经淡忘了三五成，可故事却记忆犹新，偏偏两个故事的主角都是女人。
女人……
如果再加上丁娜的话，就是第三个女人……看来，丁兆林非常懂得人性，知道什么样的故事能够勾起人们的好奇心，并且对此十分擅长。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梅超的调查报告，还真是投其所好了。
瞿明琮无奈的一笑，在备忘录上打字：【这事咱们管不了，等周六了看丁太太的意思吧。】
小乔又哼了哼，没回复了。
瞿明琮收起手机，看了眼坐在身边的何其乐，车开得稳，窗外风景萧瑟，何其乐已经开始闭目养神。
瞿明琮也闭上眼睛休息，心里估算着时间，等回家放好行李，应该能赶在博物馆闭馆前见到那位管理库房的王姐，如果她今天没请假的话……
……
…………
王雅丽晚上6点下班，瞿明琮几乎是踩着点到的。
来得太早也没必要，万一耽误了别人的工作，反而惹人嫌。
瞿明琮算是看出来了，调查丁娜死因的这件事，只有丁兆林一个人积极，其他人全都消极怠工。
王雅丽走出办公室，看见门外的瞿明琮和何其乐，愣了愣，皱眉问：“伱们怎么又来了？”
瞿明琮面露礼貌的微笑，“王姐，是这样，我们刚从工厂那边回来，了解了一些情况，想请您帮个忙，辨认一下丁小姐工作室里的瓷器都是什么朝代的。”
王雅丽狐疑的上下打量瞿明琮，“瓷器是什么朝代，跟丁娜的死因有关系吗？”
瞿明琮回避了她的问题：“暂时不方便透露。您现在方便吗？”
丁娜的工作室就在办公室的斜对面，王雅丽想了想，走向那里的房间，“……我只能帮你们看个大概，她那屋子里如果有半成品，很难分辨出她想要仿制的年代。”
“行，麻烦您了。”瞿明琮跟在她身后，走进丁娜的个人工作室。
工作室里的东西杂而不乱，对王雅丽这样的业内人士而言，很容易就分辨出哪些是仿制品，哪些又是作为学习参考的真品。
王雅丽抬手随处指了指，“这边全是仿制品……这边是真品，只有晚清的，太珍贵的展品不会随便摆在这里，都收在库房里了。”
瞿明琮问：“这里有元代的青花吗？”
王雅丽微愣，指向身边桌上一排瓷器，“有啊，这些全是元代的仿古瓷。”
“有宋代的吗？仿制品或者真品，宋代的有吗？”瞿明琮又问。
王雅丽环顾一圈，摇了摇头，“没有……”
她略微皱了下眉，“她出事那晚摔碎了一件宋代青花，如果没摔碎的话，那件宋青花现在应该就摆在这间屋子里。”
听语气，似乎隐隐透出不满。
瞿明琮盯着王雅丽的眼睛，慢慢问道：“你的意思是，除了那件摔碎的瓷器，这里再没有别的宋代青花了？”
“对，没有了。”王雅丽不解的问他，“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瞿明琮随意笑笑，“只是觉得奇怪，戚贺说丁小姐最喜欢元代青花，可是出事那晚偏偏摔碎一件宋代青花，我觉得奇怪，所以想问清楚一点。”
王雅丽平静道：“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有些人钻研青花，会把每个朝代的青花都研究一遍，元代是青花瓷的巅峰时期，也许丁小姐一开始喜欢元代，后来又想了解唐代青花和宋代青花，你们可以问问丁太太，她应该最了解女儿的喜好。”
“嗯，谢谢。”瞿明琮点头。
“还有其他事吗？”王雅丽低头看了眼手机时间，“没事我就走了。”
“没事了，今天辛苦您了。”瞿明琮客气道。
王雅丽也难得说了句客气话：“你们也辛苦了。”
她转身准备走，瞿明琮想到一件事，再次出声叫住她：“对了——”
瞿明琮从衣服口袋里掏出自己买的碎瓷片，递到王雅丽面前，“我在临兰那边的集市上买的，说是宋代的瓷片，您给掌掌眼，是不是真的？”
王雅丽来了兴致，将瓷片拿到手里看了看，又翻来翻去的摸，嘴角翘起，笑道：“假的，你上当了，临兰那边的集市上确实能淘到一些好货，但是得找熟人带着你逛，你自己逛肯定会受骗。”
瞿明琮原本就是凑热闹买的，知道是假的也没有多失望，反而挺感叹，“厉害啊，这么看几眼就能看出真假。”
“你要是像我们这样天天跟文物古董打交道，也能练出来，”王雅丽伸手从包里掏出一个放大镜，搁在瓷片上让瞿明琮看，“喏，看见黑点没有？这是被氢氟酸处理过的痕迹，只要用高倍放大镜看，就能看见被酸腐蚀的小孔，等你经验丰富了，不用放大镜，用指腹一摸就能摸出来。”
瞿明琮盯着放大镜瞧，终于看见了一些极其细小的黑点。
王雅丽把瓷片连同手里的放大镜一起塞他手里，“送你了，我要下班了。”
(本章完)
第179章 真的假的
王雅丽下班走人，在过道上遇见几个同样下班的同事，他们打着招呼一起走向电梯间。
瞿明琮站在原地注视王雅丽的背影，神情若有所思。
何其乐看了看瞿明琮，又看了看走远的王雅丽，犹豫片刻后问瞿明琮：“她下班了，我们还查吗？”
瞿明琮回神，“查……这是个突破点，如果能弄明白那天晚上为什么会摔碎一件宋代青花，也许就能弄明白丁娜是怎么死的了。”
“啊？”何其乐感到迷茫，“那个王姐刚才不是说了吗，有些人钻研青花，会把每个朝代的青花都研究一遍，也许那件宋代青花，是丁娜特意收集的？”
“去库房看看。”小乔在手机里道。
不用她说，瞿明琮也正想去一趟库房。
因为电梯刚刚下去，而库房就在楼下，于是瞿明琮直接走楼梯去了三楼——三楼过道上，带门禁的玻璃门敞开着，又陆续有下班的人走出来。
瞿明琮担心库房门锁了，不由得加快脚步，耳边小乔一直在碎碎念：“丁娜工作室里的布局特点和戚贺说的相吻合，她最喜欢元青花，所以工作室里有大量元代的仿古瓷，元代之后明清都有出现过青花精品，所以工作室里也有零星几件明清年代的青花瓷，至于宋代的，无论是真品还是仿品，一件都没有……摔碎的那件宋青花太反常了，简直和工作室的环境格格不入，如果那件宋青花不是丁娜自己带进来的，就只能是别人拿进工作室的，可是这件瓷器不会凭空出现，它必须有个来处，是从博物馆外面来的，还是从博物馆内部来的？从外面来的可能性太低，只有库房，库房里存放大量展品，所以是嫌疑最大的地方！……”
“丁兆林说摔碎的那件宋代青花是仿品，库房里会有仿品吗？”瞿明琮脑海中浮现重重疑点，“如果丁兆林说谎了，那他的嫌疑很大……”
“啊？”何其乐跟在后面，以为瞿明琮在跟自己说话。
瞿明琮没理会，径直走进库房。
里头有两名工作人员正在为展品打包装箱，看见瞿明琮突然进来，吓了一跳，忙道：“你们干嘛？有事吗？”
“宋代的瓷器一般放在库房哪个地方？”瞿明琮问。
那两名工作人员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打开自己面前的厚纸箱，里面是一个精致的锦盒，锦盒的外层是木质的，里层是包着绸带的海绵，而海绵中间严丝合缝的装着一个青色瓷瓶。
“后天在南港市有一个宋文化交流展，大部分宋代瓷器已经装箱了，没法给你看。”工作人员虽然认出瞿明琮是调查员，但还是委婉的表示，已经装箱的瓷器不方便再拿出来。
瞿明琮问：“我想看看宋代的青花瓷。”
“青花瓷？”工作人员舒了一口气，随手指向一边，“青花瓷在那边。”
瞿明琮笑，“看来我运气不错，青花瓷还没来得及装箱。”
那名工作人员噗嗤一乐，笑道：“这次参展本来就没打算带青花过去。”
另一名工作人员也笑，“宋文化交流展，当然要选能够代表宋朝的展品，瓷器肯定以青瓷、汝瓷为主，青花瓷这种冷门选手肯定不会带去啦。”
“冷门选手？”瞿明琮微愣。
工作人员点头，“是啊，宋朝流行青瓷，士大夫认为白不如青，他们最喜欢雨过天晴云破处，千峰碧波翠色来的那种感觉，我们博物馆收藏的宋瓷也大多是青瓷，只有很少的几件青花，全在那边了。”
瞿明琮循着方向望过去，那玻璃柜里空空荡荡，不用走近就能看清楚，里面只剩两个盘子一个碗，灰白底色搭配暗青色花纹，非常单调寡淡。
“……是真品吗？”迟疑一会儿后瞿明琮问道。
“当然是真的，不是真的干嘛还给柜子锁上。”工作人员依旧是笑，觉得这个问题很傻。
“仿品一般放在哪儿？”瞿明琮道，“丁小姐出事那晚摔碎了一件宋代青花瓷，丁老先生说是仿品，她仿制的是哪件展品你们知道吗？”
大约是因为之前被调查员盘问过太多次，工作人员不假思索的回道：“伱去西馆的展区看吧，宋代瓷器的展区一共只有六个展位，除了一件双耳龙凤纹青花大罐，其余五个展位全是青瓷，很好辨认的。”
瞿明琮再次望了眼玻璃柜里的青花瓷，淡笑道：“是啊，确实很好辨认。”
青花瓷，青瓷，一字之差却截然不同。
“谢了，你们忙吧。”瞿明琮转身离开库房。
现在已经是闭馆时间，游客走得差不多了，保安正在逐层检查，瞿明琮跟保安打过招呼，很快就找到了宋代瓷器的展区。
离得还有段距离时，小乔忽然在手机里说：“完了，我看这里摆的八成是赝品。”
“为什么这样想？”瞿明琮离玻璃展柜越来越近，看见了那件龙凤纹青花大罐。
“因为撒谎需要理由，摔碎的那件青花瓷如果是被丁兆林拿到工作室里的，他这样做肯定是为了遮掩什么，比如，想要掩盖真品失窃。”
瞿明琮走到展柜前，略微俯身仔细观察那件瓷器，“……为什么要掩盖真品失窃？这里的东西全是他的，就算弄丢了，也不会有人追究他的责任。”
“是啊……这是为什么呢？……”小乔若有所思的喃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