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明琮怔怔看着视频里的女孩，终于明白向萍为什么要给自己看这个。
“我准备了一份自制靶点，会在这几天陆续发送到他们的手机上，打开后看上去像群发的祝福类垃圾短信，但信息只要接收，他们的手机里就会残留下靶点，希望我的计划能够奏效……”
她在视频里低下头，似乎正在翻看自己准备的名单，一边看，一边慢慢说：“这样对我，对小乐，都更好。小乐已经有些上瘾的趋势，我跟上面反映过，他们不当一回事，只给小乐安排了两节心理辅导课程。”
她停下来，又轻轻叹了口气，喃喃自语：“我也不想再进入别人的意识了，那种感觉……太恶心了，就像浑身裹满别人的胃液，上次在一个姓楚的目标身体里呆的时间太久，差点被他消化掉了，那个杀人犯的个人意志真是又强又疯，幸好我还是在他的意识层里挖到了警方需要的线索，让他判了死刑。”
她拿起一页纸，像做记录一般念着名字：“韩子光，张健，邓鹏，钟延武，瞿明琮……嗯？瞿明琮这个人我有印象，他的脖子很性感。”
瞿明琮听到这里，紧绷的脸庞一时失去控制，噗嗤笑了。
笑过之后，看着视频里那个念念叨叨的女孩，他的眼眶又红了。
第196章 这是痕迹
白色病房里挂着水蓝色的隔帘，床边有一台记录病人体征的仪器，营养液挂在上方，滴答，滴答……
何其乐坐在病床前，认真盯着病床上的女人，按照医生的说法，她差不多该醒了。
等得有些急，何其乐忍不住扭头望墙上的挂钟，再次确认时间。
再回头时，病床上的女孩睁开了眼睛，面无表情看着他。
何其乐猛地吸气，一瞬间站起来，「姐姐，你醒了！」
「你也病了？」病床上的女孩扫他一眼，哑着嗓音道，「怎么你也穿着病号服……哎我这嗓子怎么回事？我这次躺了多久？」
「躺、躺了……」何其乐支吾着，低下头，「挺久的……我去叫医生过来。」
「等等。」她烦躁道，「回来，跑什么跑？把你的手机给我看看。」
「哦……」何其乐摸出手机，递过去。
手机开屏可以直接看到日期和时间。
她一愣，脱口道：「草！」
何其乐急忙说：「姐，主任不喜欢听见我们说脏话。」
「我不说脏话难道她还能给我发奖状？」她浑身难受，心情也极其恶劣，「居然让我躺了一年多，你们这帮人早干嘛去了？！该死的，我现在浑身像生了锈的八十岁老奶奶，眼睛一睁一闭人生就少了一年，下次是不是直接让我睡到死啊！」
何其乐垂下头，委屈得很，「是你自己不愿意回来……」
「我不愿意回来你们不会劝？！在别人脑子里住久了会精神错乱你难道不知道？！啊！」她气得左看右看，看见床边有一个电子温度计，抓起来就往何其乐身上砸。
刚苏醒的身体僵硬无力，电子温度计堪堪落在床边，毫无力度。
何其乐抱头回道：「可你在手机里面啊！」.
「什……什么？」她怔住，苍白的脸上慢慢浮现出巨大的惊喜，「你的意思是……我，成功了？」
何其乐看她一眼，神情恹恹的，「什么都不记得，也算成功吗？」
她脸上刚露出的笑意凝固住，接着也淡淡的收起情绪，躺在床上望天花板，喃喃：「是啊……就算成功了，现在什么都没记住，也和失败了没两样，我的人生被断成一截一截的，时间像是被偷走了，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何其乐指指病房门，「我去通知医生和主任。」
她厌烦的闭上眼睛，「急什么，还没说你是怎么回事呢，哪儿病了？」
「……说我精神状态有些不稳定，需要留在治疗室观察几天，」何其乐闷声回答，「我住你隔壁病房。」
她翻了个白眼，嘴里又嘟囔一句什么。
何其乐没听清，但估摸着应该是骂自己的话，便没精打采的垂下头，出去通知其他人姐姐终于醒了。
没过一会儿病房涌进来一大帮人，有人看仪器数据，有人过来翻她的眼皮，还打开手电筒晃她的眼睛。
而她对这一系列流程像是麻木了，一动不动任他们折腾。
等所有动作都停下来，向萍从人群里走出来，看着她的脸，问：「何其美，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她别过脸，没看向萍，「不怎么样……感觉很饿，但是没胃口，感觉很累，但不想睡觉，头很晕，眼睛发涩，嗓子很干，骨头又酸又麻，总之，全身上下都不舒服。」
向萍一时无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道：「你这次睡的时间太久，恢复期相对也会更长，等你彻底好了，我们再谈你的事。」
「哦。」何其美敷衍的应了一声。
向萍深深看她一眼，收回目光，离开了病房，跟在她身边的医生护士研究员们也一
起离开。
何其乐继续陪着她。
但她对这个弟弟似乎没什么话讲，伸出一只手在床边摸来摸去，摸到控制按钮，将枕头的位置稍稍调高，然后靠在床上玩手机。
她缺失了一年多的记忆，脑海中残留许多不完整的画面，整个人稀里糊涂的，现在只想尽快弄清楚这一年发生过什么重大新闻，以免被世界的节奏抛弃。
她还是个年轻小姑娘，想知道现在流行什么歌，时兴什么款式的衣服，有没有新的蹿红明星，大家最近都在追什么剧、什么电影……
也不知道这一年多她都在手机里干嘛。
忘记了，对她而言就相当于不存在，那段人生没有了，消失了。
一想到这里，她更加烦躁了，手指一下接一下划着小视频，嘴里问何其乐：「我这一年都在干嘛？」
「好像在查案……」何其乐回答。
「哈？」她问，「查什么案子？」
「不清楚……」何其乐摇头，「一开始上报你的状态是失踪，后来主任查到一个叫乔月萤的检察官身上，本想把你找回来，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又消失了，跑到瞿明琮的手机里了。」
他抿了抿唇，抬头看姐姐，带着试探的语气问：「瞿明琮……你还有印象吗？」
何其美仍在刷视频，头不抬地回道：「我知道啊，特警队的帅哥嘛，然后呢？我就一直在他手机里？」
「嗯……」何其乐慢慢点头，「我知道的也不多，大概就是……他开了一家侦探事务所，然后你帮他查案子这样子。」
「是吗？查案子，那应该很有趣吧。」何其美想了想，自嘲的一笑，「可惜我全忘了。」
按照规定，除非有任务要求，否则不能与外界联系，所以忘了对她而言就相当于没有发生，不曾存在，完完全全的零。
心情更糟了。
以前执行任务时，还能从何其乐那里或多或少继承一点记忆，现在因为是从手机里回来的，所以何其乐也帮不上忙。
她心里自我安慰：算了，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吗？人生就是应该有不一样的尝试，小乐才十几岁，不该被困死在研究所里。
手指往上划，又刷到一个短视频，里面几个男人正鬼鬼祟祟的介绍青江市最新的都市传说——
「听说过住在手机里的幽灵吗？……这可不是我们胡诌，是千真万确发生过的事……」
她愣了愣，看向视频发布的账号，叫吴大强解谜档案，这个名字莫名熟悉。
「手机幽灵的出现是一个谜，现在只知道她向往血腥，所以哪里发生命案，她就会在哪里出现……网友们叫她血腥新娘……」
「当她出现时，手机可能会出现一些不受控制的症状，最近有位侦探就这么不凑巧的遇到她……」
「侦探利用血腥新娘的特性调查命案，但是利用鬼怪的力量必将遭到反噬，侦探出了车祸，吓得再也不敢用那部手机了……」
视频里的几个男人一唱一和，评论区有人质疑真假，也有人直呼可怕。
何其美抱着手机，呆呆看了很久，看着看着，嘴角蓦然翘起，心情雀跃的想笑，眼眶却有些发热。
她小声说：「没有消失……这是痕迹，是我存在过的痕迹……」
第197章 再见（结局）
瞿明琮在家丧了两天之后，去医院复诊。
摩托车上次摔过之后还没修好，王为同情瞿明琮因「工」负伤，主动开车送他去医院，顺便陪他一起给瞿婉办出院手续。
自从上次落水，瞿婉一直在医院里调养，现在瞿明琮一负伤，家里两个人全成病号。
在医院住久了，堆积的杂物也多，吃的喝的用的，哪样瞿婉都舍不得扔，两个男人当苦力把东西全都搬到停车场，一股脑儿塞后备箱。
坐进车里，终于可以回家了，王为发动汽车，真诚地对瞿明琮说：「我觉得你应该去庙里拜拜。」
瞿明琮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王为又问：「你是不是被甩了？」
「嗯？」瞿明琮心想，有这么明显吗？
「我早就说过，网恋不会有啥好结果~」王为幸灾乐祸，「这下好了，你和我一样是单身汉，我妈再也没法拿你跟我比了。」
瞿明琮问：「你和小琪还没复合？」
王为摇头，「她都快订婚了，复什么复，而且我们俩凑一起玩的时候还行，要是结婚……真的不太适合。」
说着低声叹了口气，感慨道：「我和她不是一路人啊。」
瞿明琮心里不是滋味，王为的话似乎映射了他，那段感情稀里糊涂的像一场怪梦。
他不说话，王为只当他没有聊天的心情，发动汽车后随手打开手机。
手机里播放着一段电影解说：「注意，这个女人叫小美……」
瞿明琮的目光望向车窗外，熙熙囔囔的城市，平平淡淡的明天，不知道自己的生活接下来会是怎样。
再次见到丁太太，已经是一个月后了。
此时的叶诗淳刚出院不久，因为证据不足，丁兆林的死被警方定性为意外。
外界众说纷纭，既同情一个可怜的病弱女人没了丈夫，也嫉妒她继承了丁家的千万家产。
她以身体不好为由，推掉了许多采访邀约，也不见外客，电话始终是关机状态，瞿明琮为了见她，打听到她出院的时间后便提前在别墅大门外等着。
车在门口停下来，叶诗淳坐在车里问他：「瞿先生，有事吗？」
瞿明琮说：「我去见过田小俊了，那天晚上他也在博物馆里。」
丁太太的神情微愣。
「你之前不是说，见完田小俊之后立刻联系你吗？」瞿明琮笑了笑，看向紧闭的别墅大门，「怎么，不欢迎我了？」
丁太太沉默片刻，说：「进来吧。」
一个月没来，别墅里的人全换了，保姆和私人看护变成了陌生面孔，丁兆林出事的地方，地面被挖开种了一棵小树苗。
瞿明琮坐在会客厅里喝茶，丁太太坐在轮椅上被推过来，随后身边的看护和保姆都离开了会客厅，只剩下他们两人。
「辛苦你跑这一趟。」丁太太开口说，「树倒猢狲散，我丈夫出事后，家里这段时间乱糟糟的，我还以为瞿先生已经放弃查我女儿的案子了。」
「你的电话打不通，我去了医院，但是护士说你不见任何人。」瞿明琮回道。
丁太太淡淡笑了一笑，「嗯，医生说我需要静养。」
瞿明琮不在意，问道：「我的调查报告，秘书有发给你看吗？」
他估摸着丁兆林留的邮箱地址，除了丁兆林本人之外，恐怕也只有秘书能看了吧。
叶诗淳果然摇了摇头，遗憾的说：「我丈夫的秘书已经离职了，博物馆那边的事暂时交给我丈夫的侄子在打理，我身体不好，管不了太多。」
瞿明琮拿出一个u盘，轻轻放在茶几上，「我拷贝了一份，放在这
里面了，我和田小俊的谈话录音也在里面。」
叶诗淳的目光落在那枚小小的u盘上，一动不动，过了两秒开口道：「瞿先生……坦白讲，我不是很想看。」
她勾了勾唇角，带着几分自嘲，「从我丈夫举办这个所谓的调查活动开始，我已经看了太多了……假想，猜测，诽谤和栽赃，什么答案都应有尽有，所以我想，你这份调查报告可能也不会带来什么惊喜。」
「看不看是你的自由，」瞿明琮站起身，无所谓的回道，「我只是觉得既然答应了，就应该完成它，所以今天我才跑这一趟，现在东西已经交给你了，我就不打搅了。」
他没有多停留，大步流星朝外走，走到门口时顿了一下，回头对叶诗淳说：「看得出，丁小姐她……真的很喜欢青花瓷。」
如果不是因为真喜欢，不会忘记自身安危，傻傻的追着疑似小偷的人去。
如果不是因为真喜欢，不会在瓷瓶砸过来的瞬间伸手去接，她当时一定担心会摔碎吧？
瞿明琮走了，叶诗淳独自坐在客厅里，怔然许久后，她喃喃：「是啊，她是真的喜欢……拦都拦不住的喜欢，不爱它的人，看到的只是一个瓶子，爱它的人却看到苏麻离青跟随古老朝代开疆扩土的脚步，辗转万里而来，她说她迷上了这种穿越历史与时空的浪漫，可是她怎么会知道，有一天，自己会因为这份痴迷死掉呢……」
叶诗淳的目光再次投向茶几上的u盘。
过了很久，她伸手，将u盘紧紧握在手心里。
瞿明琮在第二天得知叶诗淳自首的消息，是许宸杰打来电话告诉他的。
「你到底跟她聊什么了？太神奇了。」许宸杰感到不可思议，「看她那个样子也不像是良心发现啊，居然自首了。」
瞿明琮也惊讶，不过惊讶之余，并没感到意外，似乎整件事本该如此。
可能因为叶诗淳带给他的感觉始终是颓然的，对周遭一切都不在意、不留恋，是否会被捕入狱也不在乎。
许宸杰说：「对了，叶诗淳自首提了一个要求，希望能够和你通话，你等一下。」
瞿明琮等了一会儿，手机那头传来女人的声音：「瞿先生。」
「丁太太。」瞿明琮顿了顿，低声道，「我没想到你会做出这个决定，这需要勇气。」
叶诗淳轻轻笑了笑，「你太高看我了，我这样的身体状况，不管呆在哪里，都和坐牢没什么两样，之所以这么做，只是不想那个人称心如意。」
瞿明琮蹙起眉，「那个人？」
「嗯，你应该知道吧……」叶诗淳淡笑着说，「这世上啊，有些人总是不甘心被遗忘，想要活成故事流传百年千年，为了这个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现在外面人人都在谣传，博物馆里有一件被诅咒的瓷器，历代主人都因诅咒惨死，如今博物馆的馆主也不能幸免，呵……现在我自首了，故事变成事故，多有意思，你觉得呢？」
瞿明琮默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