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意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撑伞，在雨中寻找夏奚的身影，比剥壳鸡蛋更光滑的脸蛋惹人注意，蒋淳被李及萧捣了下肩膀，差点把伞拿歪，扭头，“有事吗你？”
李及萧努努嘴，怂恿道：“想去就去啊，还有半年就毕业，你就不怕见不着人家了啊。”
蒋淳说：“滚，见不到你个头。”
李及萧啧声，“也是哦，娱乐圈这么小，迟早要见到，不过盛意在演杨开的电影，你一个小新人什么时候才能和她演男女主啊。”
蒋淳视线从对面纤薄干净的女孩侧脸移开，看了眼李及萧。
李及萧才想起来，“对了，蒋叔叔会帮你的，阿淳，你很有机会，让蒋叔叔帮你暗箱操作。”
蒋淳抿了抿唇，不说话。
他犹豫着，心想她是不是迷路了，好久不来学校，不记得路了，刚打定主意去帮她，对面的人伞下窜进一个人影，是他们同班的夏奚。
哦，原来不是迷路，是在等人。
掩下遗憾，他转过身，拉走八卦的李及萧，“走了，老师在等我们。”
这一届的毕业大戏，之前就定下了剧本，但因为剧本敏感，又改了几遍，最终定稿。
毕业大戏是必须要参加的，不过现在只是做准备以及定下角色，等到下个学期才要进行正式排练。
他们这一届的指导老师是莫苍，相当有名气分量的话剧演员，这次表演，除非情况特殊，作为学生连请假也不准，全要听他安排。
盛意这才打开班级群，找到一个礼拜之前发的文档，简单的看了一遍，原来是个清末的剧本，剧本名叫《不难》，讲的是一个封建旧家族的分崩离析，以及经过风雨，最后重新团聚。
她快速扫了一遍，莫苍才走进来，他身板很直，清瘦的脸挂着一副圆框眼镜，很有学者风范，一来就询问，“各自报名角色想好没有？”
盛意听到，立刻拿出手机打算把剧本快速看完，一旁的夏奚小声问，“小意，你想演哪个？”
盛意压低声音，“我没看过剧本。”
这段时间忙，加上社恐本来就不喜欢看各种消息群，哪里知道毕业大戏的事竟然被发在年级大群，这谁知道，有人水群999+，盛意也没想到还要翻过去。
夏奚眉毛快惊讶的快飞出去了，“那你演什么？”
来不及了，莫苍已经在名单上核对，盛意急匆匆一目十行，“我演这个丫鬟一吧。”
夏奚苦着脸，“小意，你能不能演丫鬟二，我报的是丫鬟一呢。”
盛意：“……”
两个划水角色，看样子夏奚也没指望拿高分了。
盛意和夏奚在被点到之时，硬着头皮说出自己的选择，一前一后，两个丫鬟，大教室是一整个年级，有人窃窃的笑起来，蒋淳忍不住看着盛意，棕绿的背带裤，里面是灰白条纹的内衬，她用的发绳是蓝色的，就像她，时常是忧郁的，安静的蓝。
莫苍眯起眼睛，看着两个学生，头小脸小，条件很好，又多看了盛意几眼，认出来这个学生，哦，演赵纯湖电影的盛意。
很好嘛。
“丫鬟一和丫鬟二，你们俩，确定？”莫苍是京州人，但一口普通话，发音准确，字正腔圆。
夏奚忙点头。
她也想要高分，但是好累，还不如这种划水角色，轻轻松松也能毕业。
盛意跟在后头点脑袋。
莫苍看透这群学生的小心思，有人喜欢大胆争先，有人偏偏躲避羞怯，他点点头，“那先定一下，之后角色我来调整。”
结束之后，Alice要来接她，盛意想着把宿舍的书和留下没带走的东西都拿回公寓，反正她不会再回宿舍住了。
夏奚跟她一起，中途被人叫走拍照。
宿舍楼是旧楼，一下雨一楼就潮湿无比，盛意怕滑倒，走的很小心，到了二楼，攥在手里的钥匙没用上，因为205寝室的门是开着的。
门口放了一个没挤干的湿拖把，底下垫了一本书，从门口到阳台，地上都是被撕下来的书本纸张，露出来的地板砖潮潮的，一层水雾。
盛意蹲下来，捡起这本被撕了大半贡献做踩地踏板用的表演理论，扉页写着她的名字。
她刚站起来，阳台走出一个人，身高腿长，个子很高，李淡然拿着毛巾，看到她脸色怔了片刻，然后似笑非笑的说：“盛意，你回来了啊。”
看到盛意手里拎着那本湿哒哒的书，她随口就道：“你桌上书放那儿没带走，我们以为你不要了。”
盛意看了她几秒，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床下桌，床铺空的，柜子里放了她不用的衣架和生活用品。
抽屉被打开了，几本书露出来，已经落了一层灰，她搬出去时，明明收拾好了。
盛意把书放进书包整理的时候，郑露刚好回来，“小意，”她笑着说，“刚刚你和夏奚来得晚，她又说不用帮忙占座，不然我们就坐一起了。”
“我跟你说，我和然然还有夏奚报名了冲进春风里电影的舞蹈演员选拔，都被选上啦，这部电影我们寝室四个人都演诶！”
冲进春风里？
盛意还没开口，李淡然嗤笑一声，“郑露，你真能装。”
郑露脸色一滞，面露尴尬。
盛意不吭声，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
李淡然看见，故意说：“人家是大明星，身后有人，现在和你是同学都说不上一句，你指望她红了提携你？郑露，你怎么这么天真。”
盛意拉好行李箱，又把包里的一件毛衣外套拿了出来穿上，她安静做事，仿佛把这二人的话屏蔽在外。
李淡然脸一沉，她径直跟郑露道：“你先出去，我跟盛意说点事。”
郑露脸色不明的出去了，还贴心的带上了门，李淡然拿椅子垫脚，在自己床位枕头下翻翻找找，过了会，她拿着一个东西来到盛意面前。
“认得出来吗？”
盛意黑亮的眼珠锁着她。
李淡然笑了，把药瓶拿在手上晃了晃，“我查过，治精神分裂的，”她微妙的笑了，“哇，我就知道你有病，你就像个神经病，整天不说话，对着镜子自言自语，但我没证据。”
她沉下脸，“不过现在有了，盛意，你抢我电影是不是很爽啊，要是我告诉杨导，告诉网友，告诉你经纪公司，你有精神分裂，你觉得你还能这么看着我吗？”
盛意看着她，又觉得她比自己还神经，竟然把药瓶藏在自己床上。
她不出声，李淡然的眼神便愈发挑衅。
“怎么了？说不出来话来了？”她笑笑。
“有点生气。”
很少有人能让她生气了，医生说她很特别，她的抑郁和封闭来自于自身，没有攻击性，但这一刻，她有一种把书侧对对方，用坚硬的书脊砸向李淡然脸的冲动，她想象出那副脑浆炸开，鲜血淋漓的场景，手不受控制的轻微颤抖起来，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只有她苍白的脸色。
李淡然被她这样吓住，盛意太漂亮，眼珠太黑，脸色很白时，眼神直勾勾盯着一个人，喜欢她的人会怜惜她的忧郁，厌恶她的人则畏惧她的阴沉。
盛意捏着手心，轻轻呼出一口气，按住狂跳的心脏，她头也不回转，只是说：“你说出去，没人会信你。”
她的导演，她的经纪公司，程遇加会为她解决这种事的，当程遇加用轻飘飘的语气说出帮她找医生时，她认可对方是可信的人。
不像三年前，她孤身一人，被蒋琮逼到绝路，却没人帮她，如今盛意算出了头，可刚毕业的李淡然算什么呢，她不想做坏人，不想变得暴力，不想变得具有攻击性，可保护自己是应该的，她得控制自己不被毁了，才对得起爱她的人给予的信任。
李淡然捏着药瓶，脸色难看。
盛意收拾好东西，拉着行李箱下楼，夏奚恰好拍完照片，“小意，下午有事吗？我们好久没聚了，一起去吃饭呀？”
下一秒，夏奚看见她脸色，发现她手在抖。
“怎么了？”她赶快帮她抱过怀中的一摞书。
盛意解释，“行李箱太重，搬得太累。”
夏奚拎了下，真的好重，“我帮你。”
“你帮我拿书。”
这一段路还有不少台阶才能到广场，盛意踌躇片刻，思考自己该横着搬还是提着下去，还是拉着杆滚下去。
“我来吧。”旁边有个人说。
盛意扭头，停了几秒，才想起来，“谢谢。”
蒋淳一边提起行李箱，一边看着她说：“你是不是不记得我是谁？我和你一个班的。”
旁边的李及萧也跳出来，“盛意，我和你也一个班的。”
“我记得，”盛意指了指，“李及萧。”
她转过脸，“谢谢，蒋淳。”
蒋淳笑了下，他拎起箱子，轻松的往下走。
盛意两手空空，只背着包，打算把夏奚怀里的书拿过来，李及萧已经撑着伞跟在夏奚边上往下走了，还跟她喊，“盛意，你帮蒋淳撑个伞。”
盛意犹豫片刻，拿着伞快步跑下去，在高个男孩身边举起伞，蒋淳笑了下，微微弯了点腰，讲了四年来除了你好，谢谢之外的第一句不刻意的正常寒暄，“盛意，你不是在徽省拍戏吗？怎么回京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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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人，Alice立刻把后备箱打开，后座窜进来一个女孩，夏奚活泼的和Alice打招呼，“经纪人姐姐好。”
Alice笑，“我可不是盛意经纪人，我是助理。”
“那就助理姐姐好，”她笑的甜甜的，外貌条件很不错，Alice觉得有点眼熟，还没想清楚，盛意也拉开车门坐了进来，手上的伞却没了。
Alice看见盛意来的方向有两个男生，“你同学？”
盛意点点头，“我们班的。”
“快要分开了哦你们。”
“对呀。”
Alice开玩笑，“不过娱乐圈抬头不见低头见，迟早能一起合作的。”
夏奚一旁说：“对！”
下午又去吃饭，还和夏奚一起逛了商场，回家就收到好消息，原来是胡嘉意和Andy的面试通过了，两人都要去录制《演技之王》的综艺，不过因为要训练，他们都很抱歉没时间请盛意吃饭感谢她了。
等有时间，盛意的假期也已经结束。
盛意鼓励他们加油，倒是不在乎这一顿吃的。
洗好澡躺在床上，脑中不受控制的想起面对李淡然的那一幕，明明晚饭吃的不多，她却有种呕吐的冲动，黑夜里，她动作很轻的坐起来，打开床头台灯，微弱的灯光下，她的手上没有任何伤痕。
盛意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连压印都没有。
她今天到底有没有扔出那本书？扔出去了，李淡然现在怎么样了，头破血流，她心里升腾出强烈的负罪感，开始绞尽脑汁回忆到底有没有扔出那本书。
没有扔，盛意猛然站起来，她想去找出那本书，如果扔了，再做一遍她就能想起来。
房门被打开，压抑的亮光从缝隙中露出，黑色的空间，一个人影走动伴随脚步声，陆弯弯玩着手机，开始没注意，听到翻箱倒柜声，才意识到什么，忙踩着拖鞋开门。
“皮皮？”陆弯弯按下电灯开关，着急的跑了几步，抱住她，“怎么了？”
白炽灯下，盛意露出苍白的脸，在她的双手之间，留下的泪珠子润湿陆弯弯的手腕，她委屈难过的倾诉，“我不想那么做的。”
听完她逻辑混乱的描述，陆弯弯低低骂了声。
“你这傻逼室友，”她帮盛意擦掉眼泪，极力安抚，“你没做坏事，如果你真的砸了，那个李淡然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可你手机里都没有她的消息，这一切只是你的想象，你没有真的做，也不是坏人。”
“可我这么想了，如果有一天我真的......”
陆弯弯捧着她的脸，严肃的说：“不要这么想，人人碰见一些糟心的事和人都会有过激的想法，这很正常，我也会，别人也会，但是做和想是不一样的，如果因为一个念头就要愧疚自责，你会发疯的。”
盛意觉得自己离发疯不远了。
以前活在自己的世界，被人伤害她就把自己封闭，可是刚走出一步，她又害怕自己走向极端。
盛意伤心时特别容易相信别人，尤其是信任的人，而且对方的语气越笃定，她就越觉得是对的，只要陆弯弯告诉她，自己面对一些傻逼也会有上去直接干的冲动，她就觉得自己面对李淡然产生用书砸她的冲动没那么坏。
是真的攻击性还是负罪感。
陆弯弯不免担心，甚至还想直接请假，跟着她去拍戏，可盛意不会同意，越是这样，她越觉得拖累身边的人，从而变得更孤僻。
盛意第二天起来，陆弯弯看她情绪正常。
不放心又纠结，盛意说自己没事，她才去上班，临走之前，陆弯弯说：“你上次去电影心情好，今天在家也没事，又下雨，再去电影院放松放松，待着快要发霉了。”
盛意说：“好。”
她拿出手机，鬼使神差搜到上次的露天影院，距离市区三十公里，点开app上的图片，发现漫天的枫叶也只是漂亮而已。
她提不起劲，想要靠倒在沙发里，陆弯弯打来电话，问她有没有吃中饭，盛意从不和陆弯弯说谎，“没有。”
“我在京渡那家新开的网红店开了个vip，半个月有一次免单，我没时间，你要不要去？”陆弯弯又怕她不愿意出门，又补充，“不去我就给你定个外卖，你等会去拿好不好？”
盛意扭头，看见被遮住的窗户一角，露出雨天的小小痕迹，雨水湿润滴答的降落，打湿一片小窗台。
窗外车声人声，是另一个世界，一个明亮的世界。
“我出去吃吧。”盛意说。
陆弯弯挺高兴，“好，那就出去吃，打扮好看点哦。”
能走出去，自然是最好的。
盛意自然知道这个选择会让陆弯弯更放心，她又躺了几分钟，才提起劲走到衣橱换衣服。
迈巴赫开进市区，雨势开始变大，驾驶座上的男人嘻嘻哈哈的笑着，韩彻坐在副驾驶，听孙卡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
孙卡说完，韩彻还给个反应，后头两人完全没声音。
他趁着红绿灯往后一看，右边的商岐耳边挂着蓝牙耳机，时不时嗯一声，一看就是在聊正事，左边的顾单南闭眼睡着了，眼镜扔在手边，压断一半。
韩彻用力敲了下车背，“商岐，你有这么忙，出来吃顿饭还要谈生意？”
耳机那头的人吓了一跳，犹豫要不要继续说，很快等来老板温和的回答，“我知道了，下午我再联系你，会在你下班之前。”
他敲敲耳机，挂断电话。
顾单南被惊醒，刚准备抓眼镜带上，发现眼镜折断了。
一声急促的刹车，机车轰隆声停下。
降下车窗，红绿灯旁边的那个路口，有人群聚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