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手，那银白色的光芒落在她的手心，幻化成一朵通体银白色的小花。和五十年前相比，小花的花瓣中多了颗珍珠般晶莹的花蕊，花瓣之下多了几片叶子。韩长老行到苏若身旁，满意道：“不错。之前那些防御阵法和攻击法器，都做只配做叶子。这回的炼器鼎，才配做成花蕊。往后你想练个啥，可以直接用它，也不用跑来我这和我抢鼎了。”
她拿起化月，别在苏若头顶，赞道：“好看。”又捏了把苏若的脸：“唉，美人就是美人，瞧这脸蛋，我真嫉妒。”
苏若一笑，却是问：“你又要炼脸了吗？”
韩长老行回大鼎旁：“嗯，材料都准备好了，给你炼化月才耽搁了。”
苏若犹豫片刻，跟上前道：“炼器炼器，炼得自然是器物。以人为器，终归是不妥，恐有后患。”
韩长老跳进大鼎中：“可闭嘴吧你。你好好炼就是，炼得不漂亮我削你。”又笑道：“我一炼虚期，也没几十年寿命了，哪里来得后患？”
她在鼎中盘腿坐下，一派自若。苏若听言却又忍不住劝道：“让我为你引灵入体吧，升到合体期，不准会有际遇。”
韩长老干脆道：“不要。”
她对上苏若无奈的目光，笑了：“别这么看我。我说过，踏实修行是我的道，这条路上，容不得半点投机取巧。我若让你引灵入体，便是背弃了我的道。你就行行好，成全我吧。”
苏若暗叹一声，却是也笑道：“外面多少人求着我帮他们升级，你倒好，像我逼你一般。”她撇撇嘴：“我只是不想你死后，大家发现你这张真脸，还要跑来问我怎么回事，麻烦。”
韩长老哈哈大笑：“还不知道是我先死，还是你先渡劫飞升呢！”
苏若：“……这两件事能拿在一起比吗！”
她操纵大鼎盖上盖子，遮住了韩长老带笑的脸。精准的灵力操控，精准的材料添加，精准的火候大小，精准的间隔时间……本是要求极高难度极大的炼器，却让苏若感觉熟悉又安全。她仿佛回到了实验室，一切都遵循程序法则，只要熟记所有细微的规则，便可以自由组合运用，让奇迹在她手中诞生。
日出日落，一晃两日。苏若终于停下动作，长长呼出口气。大鼎盖子被推开，一个凤眼柳眉肤若凝脂的美艳女子行了出来。
韩长老随手召唤出水镜，抚脸对镜自照，连连点头：“不错，不错。”她叹道：“苏若，你便不该习阵法，你是个天生的炼器师。”她撤去水镜，又想到了什么，冷着脸道：“更不该跟着聂淮学剑，哼。”
苏若哭笑不得：“韩长老，聂淮不就是不让我跟你炼器么，你怎么还记恨他呢。”她忽然幽幽一声叹：“他也挺可怜的。之前我给他用了引灵入体阵，动用了天地十分之一的灵气，他却仍是无法飞升。前几年，我提议再给他用一次阵法，他却说不必了。他说，与其再在他身上无谓地消耗天地灵气，不如把机会让给其他人。”
韩长老听言有些动容，却还是道：“他都渡劫期了，本来便该有此觉悟。何况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尊者，的确也该有所回馈。”
两人闲话了几句，苏若便告辞了。她从韩长老处出来，以为又会见到聂淮，却不料见到了楚寒云。楚寒云快步迎上前，笑道：“若若，总算让我堵着你了。”
苏若意外道：“尊者让你等我？”
楚寒云失笑摇头：“师父只会让我别找你。”他眨眨眼：“韩长老的山峰，他也不敢布下神识，只能来回跑。这两天他都来几次了，方才有事离开，这才让我堵住了你。”
苏若微微蹙眉：“有事离开？”
她询问看着楚寒云，楚寒云微不可查摇了摇头。苏若这才安了心。韩长老座下女弟子众多，来来往往间，都会面带绯色朝楚寒云暼一眼，胆大些的还会上前问候。苏若见状，调侃道：“哥哥不亏是御虚宫十二公子之首。”
楚寒云一一回礼，又道：“若若别取笑我了，我这身份长相，哪里能和其他十一位公子比。”
苏若道：“你是合体后期，修为是他们当中最高的，又是御虚尊者唯一的弟子，更别说楚家堡近年发展迅速。你这身份，压他们戳戳有余，哪里比不上他们？”她上下打量楚寒云：“长相也好，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她忽而一笑：“你便是故意谦虚，想让我夸你吧。”
楚寒云含笑道：“我只是觉得，和师父相比，我还差得远。”
苏若不甚在意道：“那可难说。聂淮身旁有我，数十年不变，姑娘家早对他死心了。你却是单身一人。单凭这点，许多女修士心中，定是觉得聂淮比不上你。”
那句“那可难说”让楚寒云心头一喜。他以为苏若下面的话该是“你性格好又温柔体贴聂淮却性格怪癖难相处”，不料苏若竟是来了句“聂淮身旁有我”。楚寒云脸色微僵，垂眸转了话题：“若若现下可有空？”
苏若本想去聂淮那报个道，两天时间说长不长，但足够让聂淮沉脸了。可楚寒云既是相问，她还是道：“你有事吗？”
楚寒云抬眸，已是敛了情绪：“前些日我出外游历，在秘境结识了一位道友。那道友说他多次来御虚宫报名，想让云清尊者帮忙引灵入体，但都没被选上。”
苏若叹道：“前些年我和聂淮测算了下，现下天地灵气已动用了大半，却还无人飞升，是以又收紧了筛选条件，只帮炼虚期以上或是少数有天赋的修士升级。”
楚寒云便道：“竟是这样。那这人……我便回绝了？”
苏若却摆摆手，化月自她头上飞出，幻化成一朵银白色的花。苏若纵身跃上：“走吧，带我去看看。”
楚寒云将苏若带到了楚家堡。十五年前，苏若争取到聂淮同意，让楚寒云将楚家堡迁移到御虚山脉。楚家堡依附御虚宫发展，早已是今非昔比，俨然有了和奉夜城并驾齐驱的势头。两人在楚寒云院中落地，一男子便上前行礼：“楚兄。”
苏若看清他的脸，微微蹙了眉。楚寒云似是没有所察，介绍道：“安兄，这位便是云清尊者。”
那男子连忙施礼：“见过云清尊者。”
苏若淡淡道：“安庄主别来无恙。”
楚寒云听言意外道：“若若和安公子认识？”
男子不敢抬头，苏若凉凉道：“她妹妹刺杀我，他在旁帮忙，扬言离风庄不会放过我。”
无错，这位楚寒云的新朋友，竟然是安启！楚寒云惊住，随后怒道：“安启，你可不曾告诉我，你还欺负过我妹妹！”
安启连连作揖：“楚兄恕罪，当年那事的确是我的错，这才不敢对你提起。”又对苏若道：“云清尊者，当年我和舍妹犯下大错，都已得到了惩罚。舍妹被怨气附体，废了灵脉，于病中蹉跎十年后故去。我的本命法器被毁，修为跌落到炼虚期，这些年刻苦修炼，才又回到合体后期。加之当年御虚尊者断了所有与离风庄的合作，离风庄举步维艰，安某也尝尽人情冷暖，早对当年所为有所反思。”
他朝着苏若深深一礼：“今日来见云清尊者，主要还是想为当年的事道歉，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尊者便是不帮我引灵入体，我也绝无怨言。”
他说罢，再度一礼，态度十分诚恳。苏若却不完全信他这番悔过之话。但此人之前自己修炼到合体期，应当有些天赋，现下一直无人飞升，苏若不能放弃任何一个希望。她心中这般想，开口却是和缓了颜色道：“安庄主，当年之事已毕，对错都不必追究。你与我哥哥是朋友，我便看在他的份上，为你引灵入体。”
她指尖亮起微光，开始勾勒阵法。灵气涌动，冲入安启体内，然后是冲天金光！金光散去，安启已晋升渡劫期！他狂喜跪地感谢：“多谢云清尊者！”
苏若虚扶了一把：“起来吧。”她抬头看向御虚峰：“御虚尊者很快就会过来，你看是否要回避。”
安启不敢见聂淮，连忙告退。不过片刻，天空果然出现了一道流光，聂淮追寻方才的金光，御剑来到苏若身旁。他的气息微乱，苏若熟悉他，知道这是他激战过后的表现，疑道：“出什么事了？”
聂淮却只是摇头。他看向楚寒云，冷声道：“下次峰主出关，直接通知我，不要再带她四处跑。”他见苏若看着自己，又对她解释了句：“不安全。”
楚寒云躬身应是。聂淮这才带着苏若离开。
苏若与聂淮这五十年的相处，总括来说便是有惊无险。聂淮虽然时不时有亲密之举，甚至因她暗中见萧天暮几次吻她，却都会主动止步于吻，未再过界。苏若初时面对他还紧绷神经，后来也渐渐习惯了他的亲近。现下似这般的搂搂抱抱，她已是十分自然。却听聂淮问：“你刚刚帮谁升级了？”
苏若并不瞒他：“离风庄庄主安启。”
聂淮一声轻嗤：“你这哥哥，倒真是交友广泛。”
苏若不吭声了。这些年，许多阵法师向她学习过引灵入体阵，可想是这阵法是主机给的金手指，并无一人学会。这种独一无二让她的地位水涨船高，已经成了继聂淮之后的第二位尊者。修士们想要得到她的帮助，要经过御虚宫的层层筛选，最后再由聂淮亲自面见定夺，十分不易。楚寒云却因着与她关系亲密，近些年以各种各样的原因走后门，私下请她帮忙给人升级。
楚寒云的这些“朋友”都是合体期，修为甚高，是修真界的顶层人物。楚寒云帮了他们，便是将他们划入了自己的阵营，近些年楚家堡发展迅速，也有这个原因。只是这后门一开，势必影响到御虚宫或者说聂淮的利益。而聂淮收楚寒云为徒后，除了平日态度过于严厉，其他方面并无可挑剔，对待苏若更是有求必应……
楚寒云第一次来找苏若时，苏若便觉得他这事做得有些不厚道。可思及初时，她承诺会助楚寒云走到他所能达到的巅峰，而这巅峰本也该包括拥有自己的势力，苏若还是去找了聂淮说明情况。聂淮沉默片刻，只道了句：“如果数量不多，对象不太离谱，你便随意吧。我只当什么都不知道。”竟是睁一眼闭一眼同意了。即便如此，后来再提起此事时，苏若都会有些歉疚尴尬……
苏若道：“要么往后，我不再帮他了。”
聂淮却是道：“无碍，这些小事，我并不在意。他是你的哥哥，只要他安分守己，我可以扶持他。”他偏头望向楚家堡的方向，眸色沉沉：“若他所求只在于权势，我反倒安心。”
是夜，楚家堡，书房。
楚寒云面对书桌而立，闭眼默念法决，一旁站着安启。书桌渐渐消失，变成了一个旋转的黑洞。楚寒云先一步跨进去，安启紧跟其后。
世界一变，两人来到了死域。他们在一座荒山上等待片刻，四面八方便出现了人影。楚寒云显然与这些人相熟，一一与他们见礼，又为安启做介绍。闲话了一阵，楚寒云身旁便围了近二十人，竟然都是渡劫期。
有人问：“楚兄，可以开始了吗？”
楚寒云目光扫过众人，无奈摇了摇头，却是道：“那便开始吧。今晚召集诸位，便是为了几日后的行动。大家应该也知道……”
一中年男子哈哈大笑打断他的话：“楚老弟，你说话怎么还是这般不干不脆？咱们来这的目的，便是杀了聂淮小贼，分他的宝物，分他的宝地，分他的女人……”
另一人却又打断了中年男子的话：“邱门主，你这话说的，聂淮可不像你那般妻妾成群，他只有一个女人，这怎么分？”
邱门主也不恼：“那便诸位道友一起共享，也是别有一番乐趣。”
众人便笑了起来。楚寒云沉了脸，正要出声斥责，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冷冷道：“你也配！”
伴着这声音，一株巨大藤蔓凭空出现！邱门主神情忽然呆滞，就这么任藤蔓张开大口，利齿扎入身体！然后在众人惊愕的视线中，邱门主渡劫期的身体，竟是被藤蔓轻易撕碎！
血液四下分溅，肢体散落一地，只余邱门主的元神还呆呆漂浮在空中。藤蔓之上的男人依旧美得张扬，却是一脸厌恶拍拍藤蔓：“又脏又臭！将就着吃了吧。”
藤蔓张开大嘴，将邱门主的元神吞入。张嘴之时，粘液滴滴答答流下，落在地上，将土地烧出一个个窟窿。
植物特有的古怪咀嚼声令众人头皮发麻，没人说话，众人齐齐看向楚寒云。出乎他们意料，向来讲究和平相处的楚寒云，今次竟然只是皱了皱眉，并未开口阻止。而萧天暮扫视众人一圈，阴鸷道：“再让我听见你们肖想苏若，我便先杀了你们！”
众人在外都是受人尊敬追捧的渡劫期修士，被这么赤裸裸威胁，脸上挂不住。有人忍不住怒道：“萧天暮，你莫要欺人太甚！便是你的法术诡谲，我们这有十余人，难道联手还打不过你？”
楚寒云这时却出声了：“好了，都打住。我们的敌人是聂淮，不要内讧。”
楚寒云脸上再无往日的笑意，众人窥他神色不佳，这才闭了嘴。萧天暮一声轻哼，仰躺在了藤蔓之上。楚寒云则沉声道：“七日后，我会设法将聂淮引出御虚宫……”
一番布置，众人各自散去，荒山上只余楚寒云、安启和萧天暮。萧天暮终于收了藤蔓，行到楚寒云身旁。他上下打量安启，见安启一脸紧张防备，嗤道：“楚寒云，你现下怎么什么货色都收。”
这话的鄙视意味太明显，安启涨红了脸，却不敢反驳。楚寒云斥道：“萧天暮，你这见人就挑衅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
楚寒云抬手默念法决，空中出现了一个黑洞。他朝安启道：“你先回吧。”
安启急忙跨入其中，转瞬消失。萧天暮嘻嘻笑道：“哟，清场了。楚哥哥是有什么话想单独对我说？”
他年岁较楚寒云更长，身量较楚寒云更高，容貌较楚寒云更夺目，气场较楚寒云更强大……却偏偏叫楚寒云“哥哥”。楚寒云面色不变道：“我若有妹夫，也该是聂淮，还轮不到你叫我哥哥。”
萧天暮哈哈大笑：“聂淮可不是你妹夫，他是你师父。”
楚寒云不与他逞口舌之快：“这几日你克制点，今夜自相残杀之事，不可以再发生。”
萧天暮道：“你百忍成钢，听得了他们那般说苏若，我可受不了。”他凑到楚寒云面前，眉眼弯弯，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我啊，若是知道谁心里惦记她，都恨不得把那人弄死呢。”
楚寒云与他对视，淡然道：“七日后的行动需要他们。”
萧天暮一声嗤笑：“不过一堆废物……”
楚寒云打断他：“没这堆废物，你打不过聂淮。本以为你到了渡劫后期，总能与聂淮一较高下，可是看看今日，是谁被聂淮追得四下逃窜？”
萧天暮敛了笑：“我是为替哪个蠢货做掩护，才会被聂淮追着跑？”
楚寒云正要答话，却被突然拔地而起的藤蔓捆住！萧天暮已然变了脸，阴冷道：“楚寒云，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那群为升级不惜被你烙下元神烙印，受你制约的废物吗？”
楚寒云手脚都被束缚悬在空中，模样很有些狼狈，神色却依旧淡然：“你又以为你在和谁说话？萧天暮，这些年若不是我暗中相助，你根本就没法见到苏若。”
往日这话出口，萧天暮都会偃旗息鼓，可今日却不然。藤蔓越收越紧，萧天暮的声音带着杀意：“楚寒云，别人不清楚，我看过你的幻境，还会不知道你对苏若的心思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