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过去，尹如已经彻底脱了少年人的稚嫩，长成了一个英姿勃发的青年。他亦是一身黑衣，领着众人走进城门，如一柄锋刃，步步剖开人群。少年时的阴柔已经消失在四年的征伐里，现下他的容貌只剩下一个“美”字，许多姑娘在欢呼他的名字，他却没给反应，步伐沉稳，面色肃然。
可他不给反应，也拦不住姑娘们的热情。一漂亮姑娘大胆跑到他的身前，献上了花环。尹如脚步顿住，队伍也跟着停下。他沉默看着面前的少女，一言不发。姑娘们起初还调笑着，却渐渐觉察不对，因为她们给予了热烈欢迎的队伍中，并无一人回以欢笑，甚至无人说话。
人群渐渐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尹如这才开口道：“若是所有人都似你这般，想来拦路便拦路，我们也不用回宫了。”
他的神色是平静的，语调是和缓的，可与他对视的姑娘却畏惧发起抖来。她迷恋尹统领的容貌，却从来不曾近距离看过他，现下这般对视，她才感觉这男人的眸子……黑沉沉地可怕。她吓得流下泪来，而尹如终是放过了她，抬眸四下扫视：“事务所不需要欢迎。你们背着我做什么，我不管，但是记住，别坏了我的军纪……”
他的话忽然顿住，因为他在人群中看到了苏若。苏若……十分尴尬！虽然不明白前因后果，但尹如这番话显然意有所指，他在借此机会提点他的队员。可好巧不巧，她也在欢迎人群中，这简直就像立刻打了尹如的脸一般……
尹如却显然不在意这个。他的眸中有了光亮，急急几步上前，单膝跪下：“王上。”他挺直脊背看她，微微昂着头：“幸不辱命。”
苏若便也刻意忽略了方才之事，伸手将他扶起：“尹统领辛苦了，快快请起。”
一行人回到宫殿，苏若这才问尹如：“你方才说那番话，是有什么缘故吗？”
尹如道：“此次出发，有队员因为找了相好不愿离城，临时向我提出申请。”
苏若道：“不是每年年底统一进行人事调动么，他连这半年都等不了？这么临阵脱逃的确不好，不能提倡。”
尹如道：“王上放心，我已经革去他的军籍，将他发配去了其他城镇服刑。”
苏若点头。一旁的聂淮忽然插话：“尹统领做得对，不服从命令的士兵，不配做士兵。”他话锋一转：“但以规矩压人，总是难以服众，尹统领还是得想些其他办法，多管齐下。”
苏若好奇了：“什么办法？”
聂淮垂头，很是恭敬的模样：“就比如，尹统领若是以身作则，成婚后还以家国为重，队员们必定心服口服。”
尹如冷着脸看聂淮。他的眸子极黑，而聂淮的眸子极白，极黑与极白相撞，双方眼中都不露情感，却对对方的心思心知肚明。还是苏若打断了这交锋般的对视。她道：“是呀尹如，你今年也21了，怎么不见你找个相好？”她拧着眉：“莫不是跟着我东奔西走，耽误了你吧？”
尹如这才转向苏若：“姐姐比我大，又是姑娘家，你都不急着找相好，我着急干吗？”
苏若道：“不不，这不一样。”她还在想如何解释不一样，尹如却又道：“白统领年纪比我大，却一直没找相好，不知是什么原因？”
苏若立时转向了聂淮：“小白，你是该多出去转转，这么总闷着，不好。”
尹如嘴角带起了一抹冷笑。却见聂淮朝苏若单膝跪下，执起了她的一只手：“不，我这一世，都不想要家人朋友了。我只想跟着王上。”
苏若的目光便变了。她扶起聂淮，无奈道：“起来吧。你现下只是创伤应激障碍，往后恢复过来，慢慢会改变想法的。不想找便先不找了，不着急。”
尹如脸色瞬间如霜。
作者有话说：
作者欣慰：聂淮在成长啊（并不！
第56章 取暖？请叫我女王谢谢。（二十五）
◎原来曾经那些敬仰钦佩渴求，已经于相处中渐渐变质。◎
是夜, 苏若照旧早早歇息。这些年她没有停止修炼，这具身体强健了不少，但还需要娇养着，睡少了吃差了都要生病。聂淮站在殿外守夜。他这个妖物身体并不需要休息, 而他也很想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守着苏若, 但抵不过苏若唠叨，于是每天凌晨后他都会假装回到房中“睡”一会, 让其他亲卫顶班, 清晨再来见苏若。
这么临近夜半, 聂淮准时见到了尹如。尹如远远立在小路尽头，看着苏若的寝殿。空雀剑的声音响起：“啧, 这人又来了。我真不明白，你现下在这，他又没法进去看苏若，这么远远站着看看宫殿看看你, 有什么意义？”
聂淮没答话。他不会说, 现实世界他对苏若求而不得时，也曾经在她楼下站半宿, 只为了看她家那盏黑漆漆的窗。这个世界他与苏若的相处有了巨大的进步, 可这进步得益于他的这双不会透露情感的眼睛，得益于苏若相信他对她没有居心。他可以享受她的温柔亲近, 但代价是时刻谨记不能表明心迹。但他想要的，就是表明心迹后在一起。且他迟早都要坦白任务者身份, 到时如何请求原谅保持进展, 也是一桩头疼的事情。
聂淮正思量着, 却不料, 往日看一刻钟便离开的尹如, 今次竟然朝他行了过来。尹如在他面前站定，压低声道：“让我进去。”
聂淮淡然拒绝：“王上已经睡下，尹统领请明日再来。”
尹如：“我看一眼便走，不会打搅她。”
聂淮：“不行。”
尹如沉默片刻，极黑的眸中便爬上了恨意。他阴鸷道：“白，我最后悔的事，便是你进城那日，没有盘查时一刀杀了你。”
聂淮扯出了一个笑：“你杀不了我。而且，王上需要我，没我不行。”
最后这句话才是诛心。尹如面色冷了下去，他嘲讽道：“你除了这纯阳体质，还有什么值得王上在意？”
聂淮：“对，我就这纯阳体质。那尹统领为何还嫉妒得发狂？”
尹如呵地一声低笑：“我嫉妒你？姐姐心中，向来将我放在第一。”
聂淮：“前提是你做她一辈子的弟弟。”
尹如漂亮的五官有片刻扭曲，猛然转身离去！
空雀剑目睹了这场唇枪舌战，啧啧道：“聂淮，争宠这两年，你嘴上功夫倒是长进了。”
聂淮却是看着尹如离开的方向：“他想干吗？”
空雀剑：“什么？”
聂淮：“他知道我不可能让他进殿，却还是来一试。今夜他想见苏若的心一定非比寻常的强烈。他今夜想干吗？”
半刻钟后。京都天牢的死囚区，迎来了一名熟客。尹如一身黑衣，一人在昏暗幽长的走廊独行。他的两侧是单独的囚牢，关押了许多死刑犯。这些外人眼中的恶徒，此时却个个蜷缩在角落，恐惧看着恶魔朝他们行来。
恶魔走了一圈，终是在一个牢房门外站定。牢房中的犯人抖入筛糠：“不，不，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
尹如朝着他伸手，手中一个圆球发出光芒，将那人吸了进去。尹如将圆球收入怀中，似回答又似自言自语：“为什么？因为你是阴性体质啊。”
他回到自己屋中，开始炼器。死囚在大鼎中哀求，可许久不得不回应，便也不再出声。一个时辰后，炼器成。大鼎打开，原本阴性体质的死囚，已然变成了纯阳体质！尹如将他提出大鼎，开始给他检查身体。
身体机能受损，但在可康复范围，意识依旧清醒，只是精神受了巨大刺激。这是又一次成功的实验，进步之处在于死囚没再惨嚎，这说明炼器过程的痛苦已经被大大降低。这个结果是超乎预期的完美，尹如心中生出巨大的欢喜。
犹记四年前，苏若苦寻不到更温暖的阳性体质，曾经与他谈过想将自己的身体炼成阳性体质。可第二日，苏若得到了焱君，便再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四年间，尹如看着她接近焱君接近白，心中便如烈焰焚烧，无法释怀。也是因此，他有空便研究炼器配方，不停进行改善，先是拿妖物做实验，再拿死囚做实验，而今，他终于成功了。
想到待苏若的体质改善，她便再不用依靠那些恶心的男人男妖，尹如便心情轻快。但要给苏若用的配方，他总得自己先试过，才能放心。死囚还气息奄奄躺在那，目光没有焦距。尹如却起了兴致，一边准备，一边慢声朝他道：“我这人啊，年少时最是惜命。我觉得世界很大，我想要的很多，让我去死，我不甘心。”
“可是现下，我看到了这个世界，也得到了很多，却反而生了厌倦。或许世间万物也不过如此，还比不过山洞里，那只朝你伸出的手，那个对你微笑的人。”
“有时想想，真不如回到从前。”他垂头，微笑：“可我回不去。所以，那些多余的碍眼的东西，我只能想办法，让他们一个一个、统统消失——”
他宽衣，赤身行入鼎中坐下。大鼎盖子合上，遮住了死囚呆滞的视线。炼器终于开始，可只是一瞬，尹如便明白死囚为什么没有惨嚎了。因为……他已经痛得发不出声音！
骨骼、经脉、血肉、内脏，身体无一处不在被撕裂，无一处不在被碾碎。每一分一秒都是非人的折磨，意识明明已经痛到模糊，可痛苦又生生将他的灵魂扯了回来。天上地下，逃无可逃。尹如感觉自己在生死边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一个时辰仿佛成了望不到头的永恒，尹如于狭小的鼎中抽搐，只有一个念头残留：所幸…他拿自己试验了，所幸…遭这罪的不是苏若……
而再漫长的一个时辰，也终只是一个时辰。炼器结束，尹如瘫在鼎中，完全无法动弹。夜还长，他的房中设了防，没人能进来，也没人会进来。他会一个人在这气息奄奄躺很久，他可以一个人躲在这等到恢复……
暗夜终于过去，清晨来临，朝阳射入房中。大鼎的盖子终于打开，尹如站起身。他缓步行出鼎，虚弱靠坐在鼎边。阳光撒在他光裸的身体上，尹如放空的视线忽然一滞。他不可置信缓缓抬起手臂，阳光之下，他原本瓷白的人类肌肤，如今却泛着淡淡的，独属于金属的寒芒。
尹如一瞬间，只觉通体冰寒！虽然不知出了什么问题，但此次炼器，改变的不止是他的阴性体质，还有他的身体。他现下……或许都不能算人了！
却说，苏若一早没见到尹如过来找他，还以为前些日他出征辛苦，需要休息。她没甚在意，直到下午见到尹如时，才发觉了不对劲。以往尹如在她眼中是毫无温度的，可今日……尹如竟然也成了一团火！虽然热度还比不上白，但是已经远胜焱君！
苏若惊疑上前：“尹如，发生什么了？你为何变热了？”
尹如看上去并无不妥：“姐姐，”他笑道：“还记得之前，你让我研究改变体质的炼器方子吗？”
苏若立时明了：“你研究出来了？！”她拉起尹如的手握住，果然感受到了温暖：“天啊，你成功了！尹如，你真是个炼器天才！”
尹如面上便泛起了红。可苏若摸了摸尹如的手背，却又觉察了不对：“这……怎么回事？你的皮肤摸起来，触感不对。”
尹如便将手抬高了些：“姐姐，你看，我可以变身了。”
在苏若的注视下，那双手竟是变成了金属质地！苏若惊喜的神情凝固在脸上，片刻，转身急躁唤道：“军医！传军医！”
军医很快赶来，给尹如做全身检查。半个时辰后，检查毕，军医躬身道：“王上，尹统领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
房中没有旁人，苏若便追问道：“只是什么？你直说。”
军医叹道：“只是，尹统领可能再没法延续血脉……”
苏若定定望向尹如，说不出话。尹如坐起了身，神色还是淡然的，他朝军医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军医告退离开。苏若看着尹如行来，忽然转身，抬手捂住了眼。半响，她声音低低道：“对不住尹如……我应该告诉你停下的。其实有了焱君后，我便不再考虑炼器改变体质。只是那段时间事情太多，我竟没找到机会，后来便忘了……却不料你一直记得……更不料你会先拿自己做实验……”
尹如绕到她身前，轻轻去扯她的手。苏若放下手，眼眶果然是红的。她自责道：“你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我……”
尹如柔声安慰她：“是我自己技艺不精，如何能怪你？只是生不了孩子，不算什么。我现下身体可以金属化，往后和妖怪打斗都不需要光盾了，说不准还能不老不死。”
苏若只是摇头：“不，你还小，你不明白生儿育女，其实也是人生很有意义的一部分……”
她难过地低下了头。尹如看着，忽然也有些难过。他其实并不在意有没有血脉，可苏若显然是喜欢孩子的，而他却再没法给她孩子。此念头一出，尹如方觉心中的迷雾消退，他的所求终于清晰。他终于明白了这些年，他的嫉妒急躁独占欲从何而来。原来曾经那些敬仰钦佩渴求，已经于相处中渐渐变质，成为了男女之情。
第一次，他伸手拥抱了苏若。她的个头自两人相遇后，便不曾长高过，现下的她只到他的肩。他抱着她，感觉她的身体冰冷，却意外柔软，小小的，正好嵌在怀里。尹如忽然很后悔之前没有抱过她。他很想知道，当他还是正常人类的时候，抱着她的感觉是不是也是这样。
可她还在伤心，他便不能伤感。尹如笑道：“那我便再琢磨个炼器方子，解决这问题。现在都已经这样了，不如往前看。姐姐你不是教我，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吗？”
苏若深深吸气，勉强道：“你说得对。”尹如便将头埋在她的发，喃喃问：“姐姐，我温暖吗？”
苏若点头。尹如便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那往后，也多抱抱我，好吗？”
苏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用力搂住他，长长一声叹：“……傻弟弟。”
作者有话说：
周末出去玩，看到了北极狐，哎呀团起来简直就是白毛毯！萌得我血槽都空了！
然后我就想，我家焱君一定比它更萌23333
第57章 取暖？请叫我女王谢谢。（二十六）
◎是不是这只狐狸给你吹枕头风了！◎
苏若观察数日, 发现尹如身体的确没有不适后，总算稍微安心。可她心中始终过意不去，一日得空时，苏若便问尹如：“尹如, 我还能给你什么？”
尹如很意外这个问题。他其实想说, 你可不可以把你自己给我，却敏锐觉得这样太过冒进, 遂推拒道：“姐姐已经给了我很多, 我没有什么需要的了。”
一旁的白却开口道：“尹统领现下衣食不愁官居一品, 若是再娶上一房娇妻，便是圆满了。”
尹如冷淡看他。这人倒是时刻不忘提点苏若给他张罗亲事, 可是现下，他也有借口了。尹如垂眸，声音压抑：“姐姐……我不想娶妻。”
苏若便想到了军医那句“再没法延续血脉”。她连忙安慰：“娶妻之事不急，可你也别这般排斥。孩子过继一个便是, 一些姑娘家也不在意。”又朝聂淮道：“小白, 往后不许再提这事！”
尹如便抬起头，勉强一笑：“无事, 白统领也不过是热心。”他转向聂淮：“多谢白统领关心。白统领那心结, 也还是要尽早治疗为好。早日迎娶娇妻，也好早日圆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