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告诉过我们,若需要帮助,不管何时何地,只要找到她,她能做的都会尽全力不易余地地支持我们。
我们是女子,要互助,要坚决!我们不比郎君差,我们不该安于后宅,是殿下让我们出来的,让我们做梦寐以求想做的事情。难道现在全忘了,便因为她的一番话,动摇了?”
啜泣声压抑着,却徘徊在每个人的耳畔。
李幼白从地上挪开耳朵,地下的声音很小,她听不真切,但知道这些话起了作用,若不然他们不会开口。
既有人动摇,此时便该分列她们的关系。
李幼白决定从云莘莘下手,毕竟她掌握着财权,身份不会低。
“云娘子,你不要因自己的私心而勉强她人,你要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可以用别的手段,去努力去争取,而不是拉旁人垫背,对不对?”
模棱两可的话,瞬间引来众人猜疑,虽只是怀疑的眼神,却叫云莘莘如芒在背。
“不要被她骗,她是故意的。”
云莘莘的声音有些颤抖,明明想反驳,却因为克制而不得不继续窝缩潜藏。
一记眼神,卢辰钊立刻会意,酝酿在三顺着李幼白的话说道:“云妹妹,我知你心志高,图谋大,但你的所图要与你的能力匹配,才能达到如期效果。
显然,你没有这种能力,却还要妄想闯出一番天地,正如你现下领着一群小娘子,不顾她们的想法,却硬要拉着她们为了你的私欲付出生命,乃至整个家族的利益。
你放她们出来,我可以奏明陛下,让他尽量满足你的意愿,好不好?”
所有话的铺垫,只为最后一句。
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云莘莘身上。
局面发生转变,仿佛不是她们主动来的,而是被欺骗被胁迫,被云莘莘摁在此处等死。
意义一下不同了。
云莘莘恨极了,咬着牙笑起来。
“三哥哥,你真是我的好哥哥!”
他们立时确定云莘莘的所在,弓箭手到位,瞄准了声音出处,屏住呼吸。
她不在隐瞒,因他她发现旁人的眼神都变得怀疑抵触,在看向她时,像看着骗子一般。
她们无情无义,她不能,她要做完最后一件事,死也要为长公主报仇。
“三哥哥,你知道我手中握着什么吗?只要我将明火扔进石脂水中,这里,整个棣州都会变成一片废墟,你们,尤其是你和李幼白,害死殿下的人,都要给她去陪葬。”
李幼白打断她的话,问:“我很想知道,一个被刑部和大理寺判定有罪的人,何至于在你嘴中成了救世恩主?”
“你不要污蔑诋毁殿下!”云莘莘义愤填膺道,“她做了什么,她为我们做了太多事,她....”
“是吗,巧了,她的案子我经手过,对于她的罪名,我可以在此清楚明确地一一告知各位。”
李幼白快速在脑中捋了一遍,端声说道:“往近了说,万年县圈地案,她为一己私欲不惜谋财害命,侵占良田数千亩,害死临近百姓二十余条性命。之后又用所得放印子钱,设地下赌场,变本加厉地谋夺钱财,扩张权力。还不上账者,卖房卖妻卖儿卖女,更有甚者阖家被逼死,因地位贫贱,又被其草草处置,对她没有半分影响。
你说她用钱银支持你们,她的钱,你敢用吗?!
往远处说,前些年黄河决堤,洪水泛滥,你口中的这位殿下不仅挪用赈灾款项,更在此时将存放的粮草加价贩卖,谋夺利益时眼睛都不眨。灾情如火,她可视百姓生命为鱼肉,不管不顾,她是何明主,值得你死心塌地去追随?!”
“你胡说,你是恶意中伤!”
“我也没有恶意中伤,你出来一查案底便知,所有案录登记造册,线索证人证物无一缺漏!”
“你是在骗我上去,对不对?”
“我骗你?你固执己见,自以为是,害死诸多无辜性命却不知悔改,宁可继续错下去,也不肯睁开眼看看自己造了何等罪孽。你这是逃避,是任由错误蔓延却闭眼装作不知,你这般认黑为白,又有何脸面颐指气使,拉着所有女郎陪葬?
你无能无为,不肯居于忍下,便要用此等决绝的方式证明自己的不凡吗?!
你不肯认命,不肯睁眼,因为你只是个庸碌无能的女子,就算给你权力,给你机会,你也注定一事无成!”
“你胡说!”云莘莘眼圈红了,脸涨得绷紧,“我不比你差,我只是没有机会!你什么都有了,你是状元郎,如今又是大理寺正,你只是运气比我好一点,恰好进了殿试,得到陛下赏识!
我...”
“试问给你这个机会,你便能考到京城吗?进了殿试,你有真才实学被这般好运成全吗?!”
李幼白不给她发泄的机会,同时暗示卢辰钊准备往下前进。
弓箭手和侍卫挪到密道处,掀开了缝隙,机关被破坏,此时他们蹑手蹑脚往下挪动,而云莘莘因为怒火并未注意到洞口的动静。
她还在试图挽回颜面,找所有说辞为自己辩解。
然而,女娘中有人站起来。
“云娘子,我觉得她说的对,我想回去,我想回家。”
陆娘子附和:“仔细想想,我们的确被冲昏了头脑,不过是为了意气,连家人生死都不顾了,我..我不想连累他们。”
“而且,殿下做的事,委实辜负我们的信任和崇拜,她害死那么多人,她...”
“这都是李幼白故意误导我们的。”
李幼白添了把火:“是不是误导,我说出来诸位可自行判断。扬州盐税案,也是她来主导贩卖盐引,盐商们每年都会上贡大笔钱银,感激她的贤明。黄河修筑堤坝,她伙同工部官员昧下多少银子,说出来恐怕会吓坏你们,给百姓的补给,她也不放过,指头缝里漏出来的渣渣拿给各州县百姓。
你们之前被蒙蔽,情有可原,如今呢?还有知法犯法,知错犯错吗!”
云莘莘疯了,两腿在发软却还苦苦撑着,因为她没了退路,就算她此刻认
输,也不可能活命了。
与其如此,不如轰轰烈烈去死。
但她的注意力都在与李幼白对抗上,根本没注意那声音比先前清亮。
卢辰钊等人隔着一段距离发现众人时,几个女娘正与云莘莘拉扯,争夺她手里的明火,而周围,全是石脂水,一旦火星子澎溅出去,便全完了。
云莘莘忽然扭头,在看到卢辰钊的刹那,手兀的松开。
电光火石间,卢辰钊猛地冲了上去,用早已准备好的湿棉将那即将掉落在石脂水中的明火裹住,火苗被包裹的瞬间,他整个人重重跌进了石脂水里。
咚的一声巨响,所有人都面带惊恐地看了过去。
第103章
李幼白也听到了那声巨响, 手被别人拉着往外跑的时候,一把挣开,她心跳像是停止, 手脚发麻,也不知是怎么跑到密道口的。
她踉跄着下去时,摔倒了,目光倏地投向里面。
没有看到卢辰钊,所有人都围在石脂水旁, 然后耳畔轰隆一声,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面前出现混乱, 侍卫陆续将藏匿的女郎围攻, 抓捕,首当其冲的便是云莘莘,此时她头发凌乱,面容疯狂, 不像第一次见到时那般恬静柔美,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石脂水, 嘴中念念有词, 像是在诅咒,在叱骂。
李幼白耳朵恢复听觉时, 便听到云莘莘尖锐的喊叫。
她站起身来, 眼睛盯着石脂水, 走到云莘莘面前, 她还在叫嚣, 张狂。
“三哥哥, 你不得好死,你害死了殿下, 你害的我们有才华却不能施展。是你毁了我们的前程,我们本可以更好,跟随殿下有着无比光明不可限量的前程,都怪你!
殿下!殿下,我无愧于你的嘱托,我无愧于你的恩情,我....”
“啪”的一声,李幼白狠狠抽她耳光。
云莘莘被打懵了,侍卫架起她来往外挪动,她还扭头回看,似乎要看石脂水里那人。
石脂水深,深不见底。
李幼白蹲下身,看不到卢辰钊的身影,黑漆漆的水面像是深渊,她的泪倏然掉落。
“卢开霁...”
水纹波动,她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忽见面前纹路越来越密,一道人影快速浮了上来,像一条裹满黑油的鱼,艰难地抓住边缘石头。
李幼白立时趴下,扯了腰带想要在他手腕缠绕打结,试了好几次都因太光滑而失败,直到侍卫赶来,众人合伙将他从石脂水里拖上来。
卢辰钊刚一上岸,便吐了口石脂水,他双臂撑着地,像是快要窒息一般,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响声。
黏在鼻腔嘴中的石脂水令他无法喘气,他胡乱拂了把脸,油脂滴滴答答往下掉。
李幼白跪立过去,用袖子给他擦拭,很快两条手臂都变得黑漆漆,他抓住她的手,扭头冲她挤出个笑来。
李幼白没忍住,眼眶又酸又胀,泪珠扑簌簌滚下来。
“李幼白,我好好的呢,别哭。”
他总这样,便是再难受的事儿,也不肯在李幼白面前示弱,怕她担心,怕她哭。
可听到他的话,李幼白哭的更厉害了。
整个人扑在他身上,沾了石脂水,也仿若觉察不到,只是抓着他的衣裳庆幸这劫后余生,感激他能在最危急的时刻回到岸上。
卢辰钊拍拍她的后背,转过身来与她面对面跪立,他弓着腰,低头从下往下拂去她脸颊的泪珠,但手指全是石脂水,以至于她雪白的小脸呈现出一道道的乌黑。
但他却觉得,此时此刻的李幼白,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
他动了动唇,什么都没再说,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棣州百姓在一日内如惊弓之鸟,先是被劝说离开住处,接着又在逃亡路上被召回,糊里糊涂坐在家中时,犹如做梦一般。
善后的事交由闵裕文等人,当地县令配合他有条不紊地处置打理,以尽可能小的动静将棣州彻底翻查一遍,确认各地石脂水皆由官府调控后,这才松了口气。
天色已黑,他拖着满身疲惫去往官府安置的客舍,一进院子,便看到卢辰钊靠在廊柱上,听到脚步声,扭过头来,拎了拎唇角,跟着站直身子。
“回来了?”
闵裕文上前:“等我?”
“是。”
“有话说?”
“喝杯酒?”
“好。”
两壶秋露白,一张桐木案,对坐两个各怀心事的男人。
卢辰钊先饮了一杯,将空酒盏往闵裕文面前一摆,闵裕文轻笑,旋即跟了一盏,同样就空杯拿给他看。
像是无声的对抗,在静谧的空气中,那压抑的气氛愈发令人闷滞。
“你是准备同我喝一夜的酒?”闵裕文抬眸,淡声问道。
卢辰钊笑:“我在想该如何跟你开口,才不至于让自己显得过分卑鄙。”
闵裕文哦了声,曲指点着小案,卢辰钊深吸一口气,继而又倒了盏酒,双手托杯与闵裕文颔首示意,接着便在他的注视下仰头饮净。
“万年县的事儿,是你出手帮李幼白了。”
虽是疑问,语气却是笃定的。
李幼白虽聪明能干,但到底在朝中无甚根基,要想让地方官员配合,不拖沓,定然要有一番打点。卢辰钊听说,李幼白在万年县时,处事查案很是顺利,想也能猜到是谁在暗中帮忙。
万年县如今的长官,跟闵家有交情,对闵裕文而言,此事不难。
难的是,他做了许多,却对李幼白只字未提。
“所以呢,你会告诉幼白吗?”
“我不会。”
“你的坦诚令我毫不意外。”闵裕文抬首,两人对饮一杯。
“既如此,我好像也不必说什么冠冕堂皇的客套话,横竖在你心中我已经是这副形象了。”
卢辰钊敛起笑,又饮了一杯,随即看向闵裕文,问:“你怎么想的?”
“哪方面。”
“对李幼白。”
“我怎么想很重要吗?”
“不重要,但我想听一下。”
“我不想说。”
“闵大人,你知道我和李幼白是互相喜欢的,我们两个人迟早是要在一起的,既在一起便打定主意这辈子都不分开,你懂吗?”
闵裕文不接话,连眼皮都没抬。
卢辰钊叹:“世上女子千千万,你又何必守着她不放手。”
“卢世子,同样的话不妨反问你自己,若我叫你放手,以如此可笑的理由,你肯不肯?”
“我自然不肯!”卢辰钊毫不犹豫,“但你我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只因为她喜欢的人是你,我便该知难而退,便该觉得低你一等,便没有勇气没有脸面去守着她?”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说实话,我对你心生畏惧。”卢辰钊终于坦白。
闵裕文笑了笑,不以为意。
“只要你一日在她身边,我便觉得一日不安宁,我怕她迟早看到你的好,被你打动,到那时我又该用什么办法挽回,我不能确定。
闵大人,你对幼白来说,毕竟意义非常,你们曾有过婚约,若没有我,你们兴许会成婚,结成连理。这件事对我来说是过不去的坎儿,尽管我表现的不在乎,但我是真的在意。就像前些日子她外祖父交给她那对玉佩,我便提心吊胆,怕她一时冲动将玉佩送给你。
我是真的害怕,不是同你开玩笑。”
闵裕文饮了口酒,淡声问道:“既如此害怕,又何必执着,不若放手将这种压力转交于我,我必没有后话,满心欢喜。可以吗?”
卢辰钊面色郁沉,闻言轻轻嗤了声:“异想天开。”
“那你请我喝这些酒,到底是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