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想着, 他侧头又呕了呕, 将嘴里那些想方设法吐出来。
可卢诗宁不知哪根筋搭错了, 一看到他吐血, 便掏出帕子摁在他嘴上,哭着喊道:“哥哥, 哥哥可不能再吐血了,要保重身体!”
卢辰钊被迫咽下去那口血,面如死灰。
卢诗宁哭的更惨了,鼻涕眼泪一起流,见莲池找来大夫,这才让开地方,人家诊脉,她弯腰等着,迫不及待便询问:“哥哥到底怎么了,可诊出来什么?”
大夫被她扒住手,动弹不得,尴尬地扯了扯,“容我再诊诊。”
卢诗宁:“你医术若不好,便换个人来,诊了半晌都没结果,要急死人吗?!”
莲池抹了把冷汗。
卢辰钊睁开眼,木然地看着她:“吵什么,不要给我请大夫,我没事。”
“你都吐血了!”
卢辰钊借机咳了几声,“无妨,都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他向来说话都有分量,话音刚落,几人便犹豫着往外走,退出门去,莲池合上。
廊庑下,大夫被围在当中,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连说话都变得结巴起来。
“世子爷是骤然悲伤,急火攻心,这才导致吐血。虽没有大碍,但往后需得静心调理,断不可再令其悲痛,否则...”
“否则如何?”
卢辰瑞也急了。
“否则便会积忧成疾,落下病根,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如此磋磨。”
卢辰瑞怔愣:“我知道了,兄长是太伤心,才会如此,他是难受啊。”
莲池默默朝卢辰瑞送去赞许的目光,心想您会说便多说点,省的世子爷一顿折腾全白费。
卢辰钊病了,倒让萧氏奇迹般地好起来,当天她便头也不疼了,心也不堵了,行走间衣袖浮动,利落干练,全然不像缠绵病榻许久的人。
她苦口婆心劝他,卢辰钊却是一个字都不想听,闭着眼一副甘愿去死的模样。
“我已经答应她了,她还要走,便是没把你放在心上的。阿钊你向来自尊,难道要为了个不喜欢你的女人连命都不要了!”
卢辰钊睁开眼,歪头:“如果你能早些高兴的接纳她,我们不会走到这一日。”
转而又面朝帐顶,悠悠叹了口气道:“但我不怪母亲,真的,一点都不怪您。设身处地来想,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儿子,是为了我您才违背良心去做一个恶人。
您为了我的前程,为了让我在京中少费些力气登顶,您想帮我找个门当户对的,这没什么错。
母亲,错的是我,是我不该对人家死缠烂打,不该不顾您的好意执意纠缠。
我既不能说服您,又无法给与她承诺,今日情景,皆是我自作自受。
我谁也不怪。”
虽这么说,但他那生无可恋的表情,叫萧氏看着痛心疾首。明明哪句话都在
理,可就像拐弯抹角在指责她一样。偏她又挑不出错,硬生生窝了口气,别开脸。
“你便这么糟践自己吧!”
屋内恢复平静,不多时,莲池进来,蹑手蹑手走到楹窗前,见四下无人后,这才快步来到床边。
“世子爷,我藏了些吃食,您起来用点吧。”
卢辰钊瞥了眼,无动于衷。
莲池将东西放在床头小案上,都是些容易储藏的果子,早已冷透了,故而没甚香味,用来充饥是最好的。
“世子爷,吃点吧,要不然往后可怎么熬啊。”
“弄盆水,我要洗洗。”
莲池端来冷水,卢辰钊下地挽起袖子,手刚泡进去,又兀的抬起来,皱眉:“洗了是不是会显得太精神?算了,还是不洗了。”
莲池:“那您漱漱口吧。”
满口都是鸽子血味儿,太冲。
卢辰钊:“不用,就这么着吧。”
“可您...”莲池心道,世子爷可是最爱干净的人,从没这么邋里邋遢躺在床上过,这回看来是下了决心。
刚要走,卢辰钊道:“把吃食也全都收了。”
他既决定不吃,便是做戏也要做真些,母亲和妹妹没那么好骗,一旦被瞧出,便是前功尽弃。
他说过,要风风光光娶李幼白,那便要母亲看到,是他死乞白赖非要李幼白不可。
但他没想过,会在半夜饿的爬起来。
一个年轻气盛的男人,居然会因为饥饿翻来覆去睡不着,肚子一阵阵地咕噜,他下床踱步,用力掐着腰勒肚皮,然脑子里却在不断想象美食。
炙烤山羊排,滚烫小牛肉,葱烧海参,油焖肘子,白菜海虾汤,白水豆腐丸子...
如是想着,他的眼眸流露出无限渴望,不久,又
因无望而失去光芒。
他回床上蜷缩起来,继而又用别的去代替那美食。
李幼白的拥抱,李幼白的亲吻,李幼白柔软的小手,后来便想的愈发痴迷,想到抱住时的感觉,又软又滑,如此果真便有了动力和志气。
将身体平翻过来,像个视死如归的战士,决绝而又勇敢地摊平了身子。
前几日萧氏还能抻住,后面便焦虑地难以下咽,这日听卢诗宁说卢辰钊胡子拉碴,澡也不洗了,便再也忍不住,快步走去扶风苑。
一进门,便被床上那人吓得呆住。
她从未见过儿子如此狼狈可怜,夏日里,他像是一块发霉的腐肉,隔着这么远,仿佛能闻到那脏污的气味。萧氏急了,上前狠狠捶他一拳。
“你就这么不争气,非她不可了吗?!”
卢辰钊实在不想说话,一来是饿的前胸贴后背,没力气,二来长时间没洗漱,别说是旁人,便是自己都觉得自己臭了。
他闭紧嘴,萧氏只以为他还在犯犟,抬手又是一巴掌,打的极为脆生。
卢辰钊却是被打懵了,歪在那儿半晌回不过神,觉得面前晃过一阵惨白,登时便领悟了眼冒金星为何感觉。果真又又惨又弱,现下被外人瞧了,定也认不出来了。
他能撑住,全是因为想着李幼白。
萧氏抹泪,恨得牙根痒痒,偏还心疼他,又举起手来想打,然没落下去,轻轻抚在他满是胡须的脸上,泪珠啪嗒掉下来。
“儿啊,你怎么这么犟呢。”
语气柔婉了许多,“你喜欢她,娘答应就是了,你想怎么做,只管跟娘说。她便是走到天涯海角,娘也把人找回来。她若不答应,娘对她像对三娘一样,总成了吧。”
卢辰钊面上没表情,心里一喜:有戏。
“母亲...”
萧氏怔住,手颤抖着哎了声。
“她不要我了,她不会回来了。”
可怜巴巴的样儿,看的萧氏心抽抽。
想当初,她的儿子是多么矜贵骄傲的郎君,齐州城的小娘子们谁见了不喜欢,便是官家女眷都希望他能当她们的女婿,何曾想过有朝一日,儿子会为了门户低的女郎堕落至此。
若非亲眼看到,她定是觉得在做梦。
原先,她以为儿子是装的,想借此拿捏自己。
可现在,看他这副鬼样子,哪里像是装的,分明是情深至此,悲痛无望了。
萧氏心疼坏了,不断给他擦拭脏脸:“你放心,娘会把她给你找回来。她不答应,娘..待她像珍珠玉石一样,捧着她,敬着她,总之,你不要这样吓娘了,成吗?”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里见得他自甘堕落,自我放弃。
萧氏想,便是让她跪下来求李幼白都行了。
入夜,卢诗宁叹气。
“母亲,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萧氏歪在榻上,疼的面庞发白,闻言瞪她:“我怎知你哥哥会如此喜欢她,若早知道...谁也不是未卜先知,事后诸葛的话,你最好不要再讲。
现在是说我,往后你嫁过去,也不要跟你婆婆,你夫郎说这种意气用事的话,知道吗?”
卢诗宁不以为意:“真不知道嫁人是享福还是受罪,若过去便束缚自己,我嫁人作甚,一辈子留在您身边不好吗?”
“呸呸呸!”萧氏抓着她的手敲了三下木头,“别这么诅咒自己,娘总会老,也总有护不住你的一日。”
“还有哥哥呢。”
萧氏咬牙:“你也最好不要指望你哥哥,他就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还没成婚呢,心里脑子里只有李幼白了。若日后两人在一起,你以为他会惦记你?!
三娘,把自己日子过好了,永远别把指望放在别人身上,就算是你哥哥,也不成。”
萧氏什么都明白,但之前总想着让儿子顺遂些,便动了脑筋,如今看来,全是一厢情愿。
三娘说的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好好的局面,主动权全落在李幼白手里了。
莲池又端来汤羹,“世子爷,喝点吧,夫人都松口了。”
卢辰钊没力气说话,但还是开口:“松口没有用,半路反悔我也是没法子,再等等。”
“您这饿的没形了啊,再这么熬下去,您还能见着李娘子吗?”
卢辰钊咬牙翻了个白眼:“我身子骨壮着呢,你当我是你。”
说完,便觉一口气上不来,当着莲池的面,不好表现出来,忍得面红如猪肝一般,等莲池走后,才倒吸了口气,咳起来。
饭不吃,水还是要喝的,但不能喝太多,否则会被看出来。
他抿了小口,又躺回去,想着李幼白不久会嫁给自己,便又安然地闭上眼睛,开始了每日一次的美梦。
第109章
夏日炎热, 很是难熬。
公府各院已然分发了冰鉴,每日一盆盆的冰水镇着,倒也还好说, 再加上清凉可口的果子,酸梅汤,热到满头大汗时喝几口,里外便都舒爽了。
可惜,方才莲池过来时, 卢辰钊命他将冰鉴着人抬了出去。
人刚走,他那厢便急急喘着粗气, 总觉得有时一口气上不来, 能憋死,但又怕没熬到狠了,没熬出母亲的仁慈,便又咬牙硬挺着坚持。
床榻上黏腻濡湿, 他就像一条馊了的咸鱼, 床周围, 不, 是整个房间里都弥漫着那种醉人的味道。时日久了,他是闻不出来, 但他能看到莲池进门时嫌弃的表情, 尽管一再克制, 但偏不过他的眼睛。
别说莲池, 他自己都恶心自己了。
离约定的时间还早, 卢辰钊觉得度日如年。
昏昏沉沉间, 便又梦到了李幼白,只是这回的美梦短暂。两人乘着小船往荷叶丛中游荡, 茂盛的枝叶从彼此耳畔穿梭而过,偶有荷花,带着阵阵清香。他便站起身来,用那船桨搂过杆子,折下含苞待放的骨朵,杆子上的细刺不软不硬,扎在指肚上像是挠痒痒,他扭头,她微笑。
红彤彤的小脸比新开的荷花还要娇嫩,他握着那杆荷花骨朵往前倾身时,她亦朝他仰起头,然刚要触到那唇瓣,船忽然翻了。
他怕她落水,手忙脚乱间
,却是两人齐齐坠入湖中,猝不及防的窒息感,令他方寸尽失。他想睁开眼去寻李幼白,却不防被铺天盖地的水灌入鼻孔,嘴里,耳中,像是濒临死亡前的绝望,他胡乱伸手去找李幼白,然什么都找不到。
极大的失落感令他焦灼,害怕,心像是被揪住,他正要往下沉,忽然“哗啦”一声响,被水浇透的真实感,不像是做梦。
他大口喘息,随后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卢诗宁,她哭的眼睛通红,看到他醒来,尖叫一声,随即也不管他浑身臭味,冲过去扑到他怀里,抽噎着说道:“哥哥,你要吓死我们了,我以为你死了....”
卢辰钊想抬手,没有力气,眼睛往下一瞄,才发现床榻上全是水,冰凉凉的,倒是舒服。
他喟叹一声,喉咙干哑的发疼。
再抬眼皮,却见母亲萧氏哭的更是厉害,只隐忍着不发出声音,但那张脸苍白无光,不像往日保养得当的圆润饱满,见他看自己,萧氏靠着栾嬷嬷抹了把眼泪,低声骂道:“孽障。”
他醒来,众人便都放了心,萧氏安排莲池不管如何都要把他泡进水里好生清洗,卢辰钊本想摇头的,可脑袋转不动,呆呆地盯着她们走到门口,又累的闭上眼睛。
后来坐在水里时,只觉得有人在喂自己喝汤,便依着本能把嘴闭紧,表现得极其坚定顽固。但在对方眼里,这就是负隅顽抗,一个饿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还不是随便拿捏。
这是莲池头一遭轻易制服世子,将那碗补汤一股脑灌下去后,他又拿帕子卢辰钊的嘴巴,边擦边絮叨:“您这也太较真了,万一闹出人命,我可怎么办啊。”
卢辰钊翻了翻眼皮,哼哼道:“呵...”
莲池擦完,便见木桶里又加了点木樨花,已经是第四桶水了,还能闻到馊味。
“世子爷,你得保证身子啊,若你有个好歹,人李娘子总不会为了你守一辈子贞洁吧,人肯定要另寻他处,到时你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闻言,卢辰钊倏地用力睁开眼睛。
莲池嘿嘿一笑:“还喝鸡汤吗?夫人吩咐加了千年人参,提气养精。”
卢辰钊点了点头,接着便一股脑喝了三碗,三碗下肚,才觉得魂儿从半空飘了回来,脚落地,也不再虚飘飘了。
萧氏没睡,同卢诗宁盯着回信看了半晌,“怎么办,你去跟你哥哥说?可要稳着点,这消息于他而言怕是接受不了,咱们得想想怎么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