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李幼白和卢辰钊微微颔首,接着就工部争执的问题予以详述,他言辞简洁,有理有据,说到关键处能用纸笔展开讲述,即便是不懂的人也被讲解明白。
原是与那工部侍郎持同样意见,听闵裕文讲完,工部侍郎扑通跪在地上。
“河堤筑坝一日不可耽误,望陛下早下定夺,微臣好赶赴任上指导赶工。”
正值秋汛,他所急亦是百姓所急。
刘识听完分析,坚定了选择,遂朱笔一批,采用了闵裕文和工部侍郎的建议,工部侍郎如临大赦,领了圣旨急匆匆出门,连夜奔赴任上。
李幼白却是不知,闵裕文竟还有如此见地,当即欣赏地投去目光。
然身边人,忽然握住她的手,她扭头,对上一双略显幽怨的眼睛。
“卢开霁,你心眼未免太小了。”抱怨的话,却有半嗔半喜的意味。
卢辰钊不理会,手指握的更紧。
李幼白只得由着他去,抬头,又看向殿中人,闵裕文也已经落座,对面正好能看到两人案下交握在一起的手,他怔了瞬,旋即别开视线。
刘识遣退了殿中人,给他们看吏部对官员进行的审核评测,几百个官员的名单,用了五
本籍册装订。
三人陆续筛选,看了几页后,李幼白心跳忽然一顿,她抬头,倏地站起身来。
刘识不解。
她拱手一抱,急声说道:“陛下,臣想去探望太后娘娘。”
“你方才不是去过?”
“臣,想再去一趟。”
她面色焦急,刘识没有再留,一挥手,便也要起身跟着同去。
“明旭,你帮朕在此一一审核,稍后朕回来。”
崔慕珠的罗汉榻安置在楹窗前,开到荼蘼的菊花透进来清雅的香气,她身着一袭鹅黄色无忧花纹长裙,梳着高髻,鬓边只簪了朵赤红色大菊,雍容华贵的面上充满了安然。
便在她端起枕边酒水的时候,有人推开了门。
“母亲,你不要我了吗?!”
她的手一哆嗦,美眸朝外扫去,李幼白面色通红,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看到她,眼圈一下红了。
崔慕珠想在她靠近前喝掉那盏酒,然听到那句话,她手臂仿若千斤重,颤颤巍巍举了半晌,被她夺过去,激动地攥在手里。
“你们先出去。”
李幼白嗓音沙哑,没有回答,门口的两人听闻,便依言退了几步,殿内只剩下母女二人。
“您若喝了这杯酒,您解脱了,可我呢?我刚刚体会到有母亲的好,我十几年来都不曾指望我的母亲会对我很好,可您让我觉得我可以了,就在我想依靠时,您又要弃我而去吗?”
崔慕珠垂下眼睫:“我想念你的父亲,很早之前便想跟他团聚了。”
“我呢?”李幼白泪珠啪嗒掉下来,“我刚成婚,未来的路还很长,若夫郎欺负我,谁又会给我出气?若我的兄长背弃我,谁又能为我撑腰?母亲,你不可以抛下我,绝对不可以!”
她趴在崔慕珠膝上,无声的哭泣。
崔慕珠抚着她的发,听她在膝间呜咽,本已坚硬赴死的心,登时便软了。
“母亲,求您,陪着我!”
“好!母亲会一直陪着你,再不起这不该有的心思!”
......
出宫时,卢辰钊注意到李幼白的沉默,他凑到她面前,捧起她的脸来。
“到底怎么了?”
李幼白扑进他怀里,泪珠打湿他的衣裳,卢辰钊愈发着急。
“李幼白,你知道我最怕你哭,别哭了,告诉我究竟怎么了,我帮你,好不好?”
李幼白直起身,他给她抹掉泪痕,轻轻凑过去吻她的唇,声音也变得温柔。
“我们,若不然先要个孩子?”她泪眼朦胧,却又认真无比。
卢辰钊怔住,“要吗?”
第112章
入夜, 天色暗凉如水。
李幼白侧躺在枕上一言不发,只睁着一双眼睛不知在想什么,从后伸出一条手臂, 将她拉到自己怀里,卢辰钊半撑起身子,俯视着她雪白的侧脸,禁不住亲吻她的耳垂,嗓音也变得沙哑。
“你路上说的话, 可是当真?”
李幼白垂下眼睫,似乎想回避。
卢辰钊拨开她的小手, 又去亲她眼睛, 濡湿的热气喷的她耳朵脸颊全红了,她嗯了声,喃喃道:“你会纳妾吗?”
卢辰钊怔住,掰过她的脸严肃问:“你是何意思?”
李幼白长吁一口气, 看着他认真开口:“若有人能为你绵延子嗣, 不需我来费力, 该有多好。”
“我是你夫君, 你盼着我跟别人同房?”他难以置信地盯着她,俨然已经起了薄怒。
李幼白否认:“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是说, 倘若世间有多个我, 那么便能分担我的压力。有一个我可以为你生子, 有一个我可以陪你赏花赏月, 有一个我能与你比肩同行, 还有一个我,能自由自在去做我想做的任何事。”
“任何事, 包括闵裕文?”
李幼白愣了瞬,旋即莞尔一笑:“你脑袋里装的是什么污糟玩意儿,人生在世,谁没有想躲避众人的时候,我是想要有独立的空间,能容纳我所有情绪和思维。不是跟谁,或者去另外喜欢谁。”
“你想躲开我。”
“不是。”
李幼白戳他的额头,又将手指点在他胸口笑道:“卢开霁,这还是你吗?从前的你从不拿正眼看人,我每回去家学,碰到你都要刻意放慢速度,或者加快脚步,因为你那张自以为是的脸,着实令人不敢逼视。
可你现在,怎么就如此不自信了?我很喜欢你,这辈子想要和你一同走下去。”
她抬起眼睫,清澈的瞳仁里是卢辰钊不辨神情的脸。
“需得我日日去同你确认吗?”
卢辰钊哼了声,此时脸色稍霁,却仍不是十分惬意。
紧接着,李幼白的唇便吻了上来,他并不回应,一直到那唇瓣被尽数染湿,还是倔强地冷冰冰的一言不发。
李幼白拉开些距离,微微浮粉的小脸露出些许讪讪之色,睫毛眨了眨,一闭眼,双臂环过他的颈,径直含住了他的唇。
此番不再柔情,而是用了力气,咬,尖锐的小牙刺破他的唇瓣,尝到了血腥,她倒吸了口气,便觉得那人变得浑身僵硬,遂更大胆些,后倾的腰身直起来,跪立着逐渐将他逼于身下,他的大掌,倏地箍在她腰侧。
她停了动作,急促的呼吸近在咫尺。
“卢开霁,你嘴巴软软的,真好亲。”
话音刚落,便觉天旋地转,李幼白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便被他双手攥住了自己的手指,往上一托,她立时掉了眼泪。
卢辰钊原本便是极好的体魄,肩宽腰窄,肌肉有着坚硬流畅的线条,不会叫人觉得突兀,也不会叫人觉得文弱,而是一种孔武有力的矜贵气势。
她从前也只是欣赏,而今此人却将自己呈现出来,她才知之前看到的不过寥寥。
他最硬气的,还是要在只两人相处时。
她咬着唇,想要强忍,又被他亲了亲嘴角,被迫启开。
“李幼白,你的嘴巴,也好亲。”
像是蓄意报复,说完,便强势地吻住她,叫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幼白的头发湿了,黏在身下,偏过头想去看帐外的光景,又被他生硬地掰回来。
“就是要日日确认,如此也不能安心,李幼白,我患得患失,皆因你,所以你要对我负责,知道吗?”
尾音带着狠意,一同传给了李幼白。
她吃痛,掐他手背。
胡闹了半宿,后来她想起身,却也坐不起来,只能由着他的手臂搀扶,勉力靠在他身上。
“我实在是太累了。”她叹气,又被他捉了手指放在唇边,原还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费劲儿,索性由着他亲了会儿,才道:“今日在宫中,我有点害怕。起初我没明白母亲对我的嘱托,只以为她在我成婚后有诸多不放心,故而才与往日格外不同。
可我意识到她那是托付后,心中竟很是害怕,你不知我当时如何畏惧,我从未想过我会拥有一个全心为我的母亲,我得到了,亦觉得做梦一般,患得患失,虽高兴却也觉得不真实。
可是在我猜测自己要失去她时,我慌了。”
似乎怕卢辰钊理解不了她的紧张,她朝他看过去,努力想要证明自己的情绪。卢辰钊握起她的手指,揉了揉,点头。
“我怕自己被抛弃,很害怕,因为被喜欢的感觉太令人沉迷,我享受被母亲保护的滋味。”
“娘娘不会抛下你的,她只是..只是还记挂着岳丈大人。”
“我知道。”李幼白借着他的手背擦了擦泪,安静地伏在他掌中,像只猫儿一样。
忽然,她抬头,想到了对策一般:“我们可以把卷卷带来,让母亲帮我看着卷卷,便也能消磨时间,对不对?”
“那,不要孩子了?”
“你想要吗?”李幼白反问,说到底,她还是希望他主动开口拒绝的,她是自私了些,但她不愿为了某些尚未迫切想要得到的东西,而放弃自己最珍视的眼下。
对她而言,她要权力,绝对的话语权和自主权。
卢辰钊点头:“要
孩子作甚,我只怕他来了影响你和我之间的关系,咱们年轻,也该为着自己享乐几年。”
说罢便要亲她,李幼白推开他的唇,警告道:“那也不能如此磋磨时光,翌日上值,你倒好,我却是精力疲惫,两股虚乏,撑着不叫人瞧出异样,可查验案录总觉得力不从心。
卢开霁,咱们商量一下,若不然缓缓此事,暂且停了敦伦之礼?”
“想都别想。”
“那,一月五回?”李幼白讨价还价。
卢辰钊冷冷一笑:“不成。”
“六回。”
“李幼白,我是个有正常需求的男人,血气方刚的年纪,刚成亲,又整日对着你这么一个美貌可人的小娘子,你叫我如何忍得住。我只同你保证,往后稍微悠着点,你可答应?”
“可你每回都说悠着点啊,但你做到了吗?”李幼白小脸惨淡。
卢辰钊哼哼:“还是要怪你,是你太好,我才没把持住。”
“卢开霁,你好生不讲理了。”
“好,我答应你减少次数,但不可太少,要不然,一月十五日,总好了吧,半月我都得禁欲,你总要可怜可怜我吧。”他小狗似的拱她,她怕痒,还想着同他周旋。
“我...”
“快答应。”卢辰钊使坏,挠她腋下,她笑的直打颤,像柔软的绸布被摆弄到床沿,揪着帷帐勉力撑住,抬起头来求饶,“好,我答应,你快下去。”
腰上一紧,他将她捞了回来。
却是笑着,忽然俯下身去。
连日来小雨,每日清晨屋檐上都绿油油的仿若青烟漫过。
这厢卷卷被抱入宫中,齐州镇国公府却是有话要说。
眼见着秋日凉爽,萧氏嘴角周围却起了泡,卢诗宁回家探望,此时已经能看出孕态,进门便被栾嬷嬷搀着坐在罗汉榻上,小案边都是她素日爱吃的果子。
“还是栾嬷嬷好。”
她说完,栾嬷嬷愣了下,随即看向萧氏,萧氏也颇有些意外。
伸手递过去一碗剥好的石榴,问道:“受委屈了?女婿还是你婆婆?”
“没有。”卢诗宁笑,接过石榴低头咬了几颗,却是故意遮掩情绪。
这般如何瞒得住萧氏,她自小看着卢诗宁长大,随便一点表情她便知道女儿要作甚,看样子,定是委屈了。
萧氏压下心内焦虑,不疾不徐问道:“同母亲说说,究竟是因为何事。”
其实是小事,但积少成多,而卢诗宁又在孕期,情绪比较敏感,故而对比着在国公府时的畅快,难免郁郁。夫君上值前不见了随身玉佩,她帮着寻找,两人便都晚了去正堂请安,原就不是大事,可婆母却揪着错处不放,明里暗里点拨,虽没斥责,但听得卢诗宁不痛快。
毕竟镇国公府的势力在这儿摆着,就算夫家想拿捏她,也得掂量掂量。
可气氛压抑,卢诗宁吃不得委屈,索性找了借口回家小住。
萧氏听完,眉心紧锁。
“这事儿是你婆母不对,你怀着身子,她那厢有何怨气都得忍着。”
“也不怪她,是她自己侄子闯祸,曾托我跟兄长去说几嘴,道我嫂嫂在大理寺,上下通着,叫我让兄嫂通融通融。我虽是个任性的,但也知道咱们家的处事原则,遂没答应她。
婆母便记了此事,觉得下了她面子,没法同那侄子交代,这才故意刁难我。
其实过两日便也好了,她能分得出里外轻重,我是她媳妇,侄子终究是外人。”
萧氏不以为意:“你也是糊涂,听这话便是年轻。你要记得,你在你夫家,自始至终都是个外人。”
卢诗宁一愣,萧氏感慨:“我在国公府这么多年,便没把自己当做卢家人,我只是卢家媳妇,一言一行都要比卢家人更谨慎,做的更圆满。他们仍旧会挑刺,只是面上过的去罢了。
你婆母的侄子,与她而言可是比你还要亲,人家多少年的感情,你才嫁过去多久,别把自己看的太重,省的日后跌下来,提不起气。
三娘,诚心待人,但也要适可而止。再亲密的关系,也要给自己留条后路。说句关起门来的话,就算你兄长娶了娘子,日后你被婆家欺负了,他们也定不会善罢甘休,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但若是你跟你夫君闹别扭,妄想着你婆母帮你,劝你趁早死心,他们是一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