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可以有自己喜欢的性格,又如何?敬值得尊敬的人,爱值得爱的人,不偏不倚的给与和获得,势均力敌的爱,从不是居高临下单方面的索取,你有别人没有的,你能给对方别人给不了。你不是不爱卢开霁,而是爱的更有分量,你希望能在得到他的喜欢之后,回馈给他同样的东西。
你不吝啬,因为每一次汲取都伴随更多的付出,当你无法确定自己能否给对方带来回应时,你不会轻易点头。你对他的好,从来就不亚于他对你的心思。
你冷静,不代表你不热烈。你从容,也不意味着你冷血无情。你克制收敛,是因为你强大的内心,有着自我认可和对别人的极度负责。你的爱确定而又坚决,不是三言两语便能摧毁和否定的。
要爱人,必先爱己。你做的很对,一个连自己都不珍重的人,又如何被人所珍重?
不必因为个孩子陷入自我怀疑,说到底,你生了他,他该感激你才是。何必为了对他没有多少情谊而觉得内疚,我问你,你可会嫌恶,排斥,虐待与他?”
李幼白立时摇头:“怎么可能,我抱过他,亲过他,只是没有婆母和卢开霁那般炽热而已。”
“那便是了,还要怎样?你赋予他生命,是带他来感知这世界的人,你们互不亏欠,若说欠也是他欠你的。你之所以觉得平静,是你没有想好该用怎样的方式去接纳他,对待他,因为你不确定他会回馈给你何物?”
“我没同这么小的孩子计较过,一时间有些迷惘。”
“随心所欲吧。”崔慕珠笑道,伸手覆在她脸上说着,“做不到毫无保留,那便随着内心去给予,他是一颗小小的种子,日后要长成什么树,还是看他自己造化。你尽管浇水,施肥,不用懊恼和后怕,你给他的,是一个母亲最无私的爱了。”
李幼白默默点了点头,忽而抬起眼睫:“母亲会怪我吗?”
“我爱你是我心甘情愿,你可以同样的信任和爱我,也可以带着你的防备和坚持,那又怎样,我不会减少对你的爱意,怪你作甚?”
“母亲,我只是不知该如何表达才是,请原谅我的冷情。”她伸手箍住崔慕珠的腰,脑袋贴上去,喃喃道,“您的怀抱像我梦里一样,温暖舒适,叫人想一直靠下去。”
没多会儿,李幼白在她的拍打下睡着,崔慕珠却是丝毫睡意也无,睁着一双柔媚的眼眸盯向帐顶。
有道遥远的声音像是隔着山海,呼啸奔腾而至。
“不是有话要同我说吗,怎喝了那么多酒,一句话都憋不出来了?”
言文宣的眼尾发红,眸光涟涟,闻言又端起一盏,一饮而尽。对面的崔慕珠抚弄手指,不时抬起眼皮扫向他,他从开始便沉默着,进门时像是满腹的话,然酒都快喝光,崔慕珠也等的烦了,他还是没有开口。
她拂开袖子,站起身来睨向他:“你自己喝吧,我可没兴致陪你。”
“等等。”
言文宣伸手,手指几乎要落在她腕上,却只虚虚停在半空,没有再靠前一寸。
“这会儿要说了?”崔慕珠笑了笑,转过身面朝他看着。
言文宣缓缓抬起头,少年意气风发,带着平步青云的瞩望,看过来时,眸中宛若有惊鸿,远山重云,袅袅漫漫,他真是生了张令人沉迷的面孔,以至于连崔慕珠都忍不住心动。
“说吧,我向来没甚耐心。”
虽这般说着,心里却很是渴望听到他的回答。
“进宫后,还会再见吗?”
像是琉璃碎了满地,崔慕珠愣了瞬,旋即莞尔一笑:“想我进宫吗?”
言文宣低着头,不叫她看清自己眸中的热切,她也佯装毫无察觉。
“我想你快活,高兴便好。”
“我很高兴。”她回的决绝。
言文宣半晌没说话,崔慕珠至今都记得那刻的转身,他清癯的背影像是枯槁的树干,一步步挪
出月洞门,他没有回头。
后来,崔慕珠无数次后悔,后悔自己没能喊住他,明知道他内敛敏感,却还是想最先听到对方的回应,再做出判断。明知道他不可能挽留,还是高傲的等着他先开口。
自负傲慢,彼此各有心意,却背道而驰。
否则何至于错过多年,最后也只换来短暂的相守。
女儿跟她太像了。
但女儿又比她幸运许多,遇到一个不是言文宣的男人,他能站在太阳底下光明正大说喜欢,也敢把她捧在手心堂而皇之地呵护,他可以叫天下人看到他的真心,他不畏惧不紧张,因为他有极好的身世,这身世给与他与生俱来的自信笃定。
言文宣没有,寄人篱下的他怎么可能因为喜欢,而拦住崔慕珠进宫的脚步。他是状元郎,但在喜欢的女子面前,尤其自卑敏感。
崔慕珠年轻时不懂,或者说根本不想懂,被爱者有恃无恐,也鲜少能设身处地去考虑他人的处境。
女儿呢,她又是不同的。
幼时的遭遇让她比常人更加坚韧独立,这很好。对卢开霁而言,他也得到自己想要的了,没甚不公平。
只是若要彻底走进幼白的内心,恐非一日之功,势必要长久真诚。崔慕珠觉得,迟早会有那么一日,只要对方足够耐心。
在仙居殿的日子很是恣意,除了看案录,便是吃喝玩乐。
是以待了整月后,李幼白的小脸有点圆润,瞧着多了几分俏丽甜美,不似先前那般清瘦,崔慕珠便着人量体裁衣,新制了一批时兴衣裳,恰逢花朝节,带她与宫中贵人们去了庙里烧香。
护卫开道,一路上仍旧人山人海。
刘长湛崩逝后,后宫那些女眷尤其安乐,聚在一块儿偶尔打打叶子牌,出去品茶赏花,制香谈论京中秘闻,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花朝节上,李幼白誊抄了一卷经书,甫一将抄本递给身旁人,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抬头,却看到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她惊讶:“你怎么来了?”
“这么久,见面第一句话,你便是这么嫌弃你的夫郎?”卢辰钊故意不悦,接过经书转交到僧人手中。
李幼白借着他的手臂站起来,面上满是欢喜:“我只是觉得奇怪,先前说是小冯将军护卫,道你去了京郊巡护,没成想会碰到你。”
“我就是想你了。”
李幼白起初是相信的,但在大殿看到讲经的闵裕文,才后知后觉,恍然明白卢辰钊的突然出现,约莫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蓄谋策划。
她被他悄悄捏住手指,她低头,他也跟着低下去。
“你是不放心他,还是不放心我?”
“说实话吗?”
“自然要说实话的。”
“我都不放心。”
话音刚落,卢辰钊手指一疼,却是李幼白狠狠掐了一下。
“你让我说实话的,说了还要打我,真不讲理。”
李幼白瞪他:“谁叫你胡说的,便该打。”
卢辰钊不怒反笑,凑过去趁着旁人没注意,赶忙亲了一口,耳畔濡湿,李幼白咬着唇哼了声,手指又牵住他的小指。
“你不知道,自打知道娘娘要带来你这儿,我是夜不能寝,食不能安,但凡闵裕文出现的地方,我都觉得不安全。他太好了,我怕你后悔,不要我了,那我和孩子该怎么办?”
李幼白笑:“卢大人,你不害臊。”
“谁说的,这心思阴诡,我藏着掖着不叫旁人知道,如今也只说给你听罢了。你还要笑话我,你可真是个没良心的。”
他又要亲她,李幼白躲开,两人的动作在人群里其实不扎眼,但殿中那人心思在这儿,便也注意到他们的举动,余光瞥了眼,继而咳了声,继续讲经。
闵裕文还是很招女娘喜欢,虽有雕花扶栏隔着,但里三层外三层,全是奉上香油钱的女客,她们安静地坐在殿中,目光满是渴切,与闵裕文的淡然形成鲜明对比,他喝了盏茶,翻开另一卷经书,忽然瞥到一抹身影悄悄从侧门离开。
他的心倏然坠落,“念佛无难事,所难在一心。一心亦无难,难在断爱根.....“
经文的声音逐渐化成雨珠般打在他心间,他垂下眼皮,修长如竹的手指点在书页上,言语纷繁,脑中画面却是异常清晰,层层落落之后,是那一人的笑颜。
他闭上眼睛,香客跟着吟诵经书。
回音不绝,伴着山上敲响的钟鸣,“咚——”
.....
镇国公府小世子的百日宴,可谓声势浩大,门庭若市。齐州达官显贵登门赴宴,忙坏了国公爷和萧氏,本就提前安排好,没成想好些人没写拜帖便也来了,多出来的客人便又安排了十几桌,人数远超萧氏预料。
更别说后来京中快马加鞭送到的贺礼,伴着几匹高头大马护送,在众人眼中卸货开箱,珍贵稀奇的宝贝是从天底下搜罗来的,随便拿出一样便能置办一处小宅子。
宫中贵人走后,萧氏也忍不住感慨,道那位祖宗如今更不好伺候了。
也却是如此,离开齐州后的李幼白,先是在仙居殿住了一月,之后因京畿地区发生了重大案件,需得她与刑部官员联合审案,故而便索性结束了休沐,正式回归朝堂。
忙起来,便连家也顾不上,萧氏还想带孩子去京中宅子住着,方便李幼白看孩子,但去了几日发现平常根本见不到她,便又打道回府,彻底绝了心思。
“阿钊也忙,祖宗也忙,可怜我们家云哥儿,这么小便只能待在祖父祖母身边。”
她虽是抱怨,可听不出一丝不高兴,边说边笑,怀里的卢云跟着眯起眼睛,她便更高兴了。
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番话便被前去恭贺的崔家人听了过去。
崔泰和崔钧商量,只觉卢家萧氏是在埋怨李幼白的不顾家,便决定为她分担,遂百日宴一过,便主动登门,提出要把孩子抱到崔家住一段时间。
萧氏惊呆:“是太后娘娘的旨意?”
她是不知崔家人缘何要带孩子,忙让嬷嬷抱着云哥儿下去。
崔钧见状,蹙眉道:“夫人也可这般认为。”
萧氏心口疼。
崔钧怕她误会,便又解释道:“只去小住几日,保准之后会全须全尾还给卢家的。”
听听,这说的叫什么浑话,萧氏心口更疼了。但她不敢不点头,现下是好言商量,若不行,必定会下明旨的,一旦下明旨,自己就处于被动局面了,不上算。
人走后,萧氏便觉得头疼心疼,浑身都疼,靠在圈椅上唉声叹气:“太后娘娘是想抱孙子,可陛下鼎盛,忙于朝务,没有诞下一子半女,她便把主意打到义女身上。
幼白虽是公主,可更是咱们卢家儿媳,云哥儿本就应该留在咱们身边的...”
国公爷感慨:“前几日你还说,云哥儿可怜,只能在咱们身边。如今崔家喜欢他,带他去住,你怎的又不高兴了。”
“你也是个冷心冷肺的,那是咱们孙子,关崔家何事。”
国公爷笑,心道:你怕是不知崔家对幼白多好,早在很久前,崔家人便邀请李幼白小住,后来常住,崔家那些郎君女娘,谁不把她当成自己的家人。
过了小半月,还是萧氏登门,才将云哥儿接回来,彼时他正坐在软榻上,周围是几个稍微大些的孩子,拿各种小玩意儿逗他。看的萧氏不是滋味,有种自己的宝贝被人
抢走的感觉。
但回去途中,云哥儿窝在她怀里睡得恬淡,她又觉得异常安心。
李幼白在夏日回了趟齐州,当天夜里住下后便一直跟卢辰钊待在书房议事,萧氏怕她惦记孩子,便抱着云哥儿去看她。
进门时两人坐在书案对面各自盯着一本书看,萧氏与云哥儿便坐在屏风后的榻上等着,云哥儿小,不多时便打着哈欠睡了。
李幼白好容易翻看完,瞥见卢辰钊手边的书,点了点手指:“这一卷不对,另外那卷才是新修订的,你看着两处数据和证物,有偏差,目睹的百姓说谎了,所以后面结案也都错了。”
卢辰钊便依言换了本,凑过去亲她唇,她也不觉意外,两人动作却很是娴熟。
看的萧氏老脸一红,咳了声,以示她的存在。
两人这才意识到,萧氏在屋里坐了许久。
“您怎么还不睡?”
李幼白走过去,伸手轻轻贴着云哥儿的腮,唇也跟着弯起来,扭头看向萧氏:“您不用刻意等我们的,跟云哥儿回屋睡吧。”
“怎么,你们还要忙?”
“这案子催的紧,不了结后续无法推展,明日晌午我们便要启程,所以今晚要熬一熬。”
萧氏:....
“那你还看云哥儿吗?”
卢辰钊接过云哥儿,俯身亲他额头。
李幼白嗯了声,看完抬头:“看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