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青又去灌了半壶,放在桌上等着,她怕姑娘起来后找不到人,索性趴在旁边的桌上,困意袭来,眼皮也变得沉重,后也不知不觉睡过去。
李幼白做了好些个梦,梦里一会儿是刘识劝酒,一会儿是闵裕文沉默对饮,一会儿又忽然转到卢辰钊,冷着脸呵斥她不节制。她晕头转向,如同在一张巨大的网里,又像身处浓雾当中,她伸着手想去拨开,却怎么都走不到尽头。
走着走着,她神经忽然一紧,低头,生父留给她的玉佩不见了。
接着脚底一空,她摔到床下,睁眼,右手摸在腰间,果然,荷包没了。
她爬起来,坐在地上怔愣了会儿,抬眼,见半青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又凭着模糊地记忆想起方才卢辰钊似乎抱她回来的,便抓着床栏站起身来,也没叫醒半青,兀自出了门去。
自从燕王入住公府,卢辰钊便跟着住到隔壁院中,与闵裕文挨着,也正是因为如此,卢诗宁才不敢再轻举妄动,擅自往闵裕文屋里钻。
天色漆黑,燕王刘识的院子有暗卫把守。
李幼白走几步便歇一下,努力去认路,待确认好了才继续前行。她在公府住了一年多,故而丫鬟小厮见了也不阻拦,福礼后由着她往前走。
李幼白站在门口,抬手叩了叩,不见动静。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醉,因为卢辰钊实在太过严厉,总是板着脸教训人,她不想再听他批评,又得赶紧拿回玉佩,只好吹了会儿风,觉得酒气都吹得差不多,才再度举起手来。
然还没碰到门板,门就从内打开了。
廊庑下的灯笼早已被吹灭了,屋内也是黑黢黢一片,光线昏暗,他又站在屋里。李幼白上前一步,正欲开口,忽然窜出个酒嗝。
便见那人要皱眉,李幼白赶忙伸手捂住嘴巴。
“我..我没醉,我只是...有点晕。”
说完,她脚底晃了下,一把握住门框站定。
眼前全是一圈圈的光晕,像是流光溢彩的花火,她努力睁大眼睛去看,然无济于事,那人的脸像是一团白雾,跟梦里时一样,又软又浓。
闵裕文微微蹙眉,眼前的小娘子显然醉了,面若桃花,琼鼻樱唇,清澈的眸眼此刻含烟带雾般,睁的大大的,圆圆的,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他怕她摔着,抬手搀住她手臂,问:“李娘子前来,可有事找我?”
李幼白听不清他问什么,但又想着不能叫他看出自己醉了,于是目不转睛等了半晌,只觉那话仿若从半空飘进耳朵,她认真想了想,捋直舌头道:“嗯。”
闵裕文等她说出缘由,但她仿佛醉的很厉害,一双眼睛睁累了,用力眨了眨,浓密纤长的睫毛像是小扇,将那酒意朝他扇来,他没避开,便闻到她的气息,混了墨香和酒香,还有股女孩子的清甜。
“我...我...”李幼白觉得不行,刚一开口舌头便不听自己的,偏面前人非要等她说完,她咽了咽嗓子,秋露白的后劲儿涌上头来,她只闭上眼睛,便昏昏沉沉不知自己所在何处,所为何事。
闵裕文搀着她,欲叫人过来,忽然颈上一热,他怔住,李幼白的双臂像两条藤蔓般爬上他的后颈,带着灼热的温度,双手手指不时触碰到他的皮肤,濡湿黏腻,她像是找到一棵树,十指紧紧扣住,随即仰起头,茫然地四下环顾,瞳仁始终没有聚合在一块儿。
李幼白被那团雾扰的实在痛苦,它遮住了自己的视线,令她看不清前方人的脸,她好像垫脚够到了月桂,于是鼓起腮颊用力去吹,那是月亮旁边的云,吹散了,也就能看见月兔。
闵裕文被她吹得又痒又麻,那唇嘟起来,引得人连连战栗。明知不该看,却还是看了过去,她有张蛊惑人心的脸,但没有醉酒时,这脸偏偏又是清纯美好的。
他很少在一个人身上看到如此大的反差,以至于忘了动作,只是由着她垫脚,靠近,直到那唇几乎贴上他的。
隔壁屋门倏地打开,继而便是一声冷斥。
“李幼白!你在做什么!”
人影忽至,疾风一样。
李幼白听见有人喊她,缓缓扭头,卢辰钊将她从闵裕文身上扒下来,一把攥住她的腕子,眸光如刃。
雾气散开,她怔怔看着他,问:“你怎么在这儿?”
卢辰钊恼,却不敢松手,冷言冷语道:“你不睡觉出来做什么?”
李幼白:“我..我找你啊。”
“找我?呵...”他嗤了声,“找我找到别人屋里来了?”
李幼白茫然地扭过头去,问:“这不是你吗?”说罢,又要去摸闵裕文的脸,卢辰钊一把拍掉她的手,随即将人扛到肩上。
刚要走,又回头瞥了眼闵裕文,道:“闵大人,希望你不要多想,今夜之事,全因她醉酒导致,绝非对你有所图谋。”
闵裕文眼眸轻皱,回道:“我明白。”
长廊尽头仍有一盏灯摇曳着身姿,烛火昏暗,投落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卢辰钊扛着李幼白阔步离开,他身量笔挺,如青松如朗月,肩膀那女娘被晃得厉害,数次想要直起身来,又被他摁住后腰挂在肩上。
她像是一头凶猛无比的小狼,喝醉酒的人分明不讲理,拼命捶打卢辰钊的肩,甚至又啃又咬,自始至终,那位清贵自尊的世子爷,连一下重手都没有。
闵裕文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月门处,刘识不知何时来的,轻轻叹了声。
“明旭,当真不动心?”
第32章
冷风如寸寸细刃, 割着皮肤将寒意渡进骨里。
李幼白快被晃吐了,天旋地转般。她直起身体,眼前出现无数个人影, 都是卢辰钊阴森森生气的脸。她想解释,还没张嘴,又是一颠,脑袋垂下去,胃里的酒快被晃出来, 她捶打着桎梏她的人,挣脱不掉, 便用了全部气力反抗。
直到隔着衣裳牙齿咬到肉, 她才稍稍平复下来,却是精疲力尽倒挂着,固定发髻的钗掉落,她哼唧了声, 卢辰钊转身瞟了眼, 旋即折返回去, 弯腰拾起来塞到怀里, 然手指碰到什么,他低头, 却是李幼白的荷包。
她在他背上嘟囔着, 要找东西, 想是这枚荷包了。
如此看来, 她并非有意, 而是实在走错了路, 将闵裕文认成自己,卢辰钊的火气渐渐熄灭, 攥着荷包的手摩挲了下,知道里头约莫是枚玉佩,他重新放到怀里,听到肩上人说难受,便将她放下来。
脚刚着地,她便虚虚歪在自己怀里,绯红的脸颊滚烫,贴着他的掌心,舌尖探出来,舔着干涩的唇瓣。卢辰钊一动不动,像是着了魔,眼睛直直盯着那樱唇粉舌,瞬间觉得口干舌燥,他甚至想低下头去,尝一尝那舌尖的味道,他也真的低了头,但李幼白倏地睁开眼来。
漆黑的瞳仁定定望着他,眼眶内仿若沁着薄薄一层水意,她很少有这般纯粹安然的眼神,素日里的她总是目光坚定,分外有主见。而今日,此时,此刻,她像是将自己完全坦诚地呈现给他,毫无防备,干净清澈的眼睛有着致命的诱惑,让卢辰钊挪不开视线,只能无限,甚至是贪婪地将她所有收入脑中。
李幼白其实以为自己在梦里,盯着卢辰钊看了半晌后笑起来,弯弯眼睛月牙一样,笑了会儿又伸出手去,捏卢辰钊的脸。
卢辰钊起先避了下,但见她皱起眉头,便在她第二次伸手时,主动将脸往她手指上贴去,她捏到了,又笑起来,边笑边自言自语。
“你不要对我这么凶,知道吗?”
她歪着脑袋,像是同他商量似的,说完打了个酒嗝,熏得卢辰钊连连皱眉,但还是忍着不适任由她继续牢骚,“你总说我这不好,那..嗝...那不好..嗝。”她捂着自己的嘴巴,好容易等到酒嗝结束,这才重新开口,“我不是故意要喝醉的,真的。”
卢辰钊静静望着她,低声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李幼白摇头,小脑袋在他怀里晃啊晃,复又睁开眼一派天真,“我没喝过酒,这是第一次,不好,再不想喝了。”
“知道就好。”卢辰钊嗤了声。
“还我东西。”李幼白像是想起来,将手一摊,细长的眉皱巴巴的,瞧着很凶,“你偷我东西,得还我。”
“我偷你东西作甚?”卢辰钊笑着摸出荷包,还未给她系在腰间,便听她嘘了声,神秘兮兮道,“因为,它很重要,不能丢。”
卢辰钊抬眼,她又打了个酒嗝,顺势趴在他肩上,温热的呼吸绵密轻柔,一点点喷着他的耳垂,他的颈,将他的脸染成跟她一样的绯红,他侧脸低眉,脸颊蹭到她额头。
风停了,枝头的鸟鸣也跟着止住,月亮的光从云间透出来,有颗明亮的醒醒坠在月亮尾巴上。
时间也静止了。
天地万物间,好像只他们两人,他的心异常安宁,困扰自己那么久的问题尘埃落定,他之所以迟迟没有确认,是因为他不想承认,不想承认他会喜欢上一个人,一个他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喜欢的人。
不知何时开始,未必很早,也不会太晚。
他唇勾起来,
左臂稳稳箍住她,她还在嘟囔,扭过身子把额头撞到他身上。
“不能丢,不能丢...”
“知道了。”卢辰钊说完,单手将那枚荷包小心翼翼系到她腰间带扣上,为其整理好下方的流苏,又抬起头来,“给你系好了,要不要检查一下?”
“嗯。”李幼白点头,手胡乱往自己身上摸。
卢辰钊实在看不下去,捉了她的手腕拉着摁在腰间,她摸到了荷包,用力捏了捏玉佩,仿佛松了口气,喃喃道:“谢谢你。”
卢辰钊鬼迷心窍:“怎么谢?”
嗓音哑的没法听。
李幼白攥着荷包,下意识回话:“你说吧,我听着。”
“我说什么你都听?”
李幼白敷衍地点头。
卢辰钊心跳加快,凑到她耳畔小声道:“那你亲我一下。”
说完,自己倒先红了脸,觉得此时有些像市井无赖,下三滥、臭流氓,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后悔方才的举动。
李幼白艰难地掀开眼睫,迷迷糊糊道:“这个...嗝..不可以。”
卢辰钊心一下凉了,锲而不舍地问:“你之前是不是点头了,怎么现在又要反悔?做人应当将诚信,人不信不立,是否?”
李幼白懵懂地点了下头,道:“你说的对。”
卢辰钊觉得自己无比卑鄙,但又压抑不住的兴奋:“那你自己答应的事,是不是应该做到?”
李幼白茫然了,用力眨了眨眼,勉力看清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总在面前晃荡,她伸手,捧着他的下颌,叫他别再晃了,然后一本正经道:“你换个..换个报答方式。”
卢辰钊被她捧着,魂儿都有些出窍,打定主意要达成目的:“我不换。”
李幼白快睡着了,他把她摇醒,继续哄着:“滴水之恩且当涌泉之报,我帮你找回最重要的东西,难道你不该好好谢我吗?”
李幼白觉得梦里的卢辰钊很烦,她将要闭上眼皮,又被他强行叫醒,遂也没了耐心,随口就道:“你过来,过..过来,我亲..你就是了。”
卢辰钊心跳止住,他握着她的肩,使两人面对面。而后目光不断瞟她的唇,而他的唇也在朝那儿不断靠近,近的只有一寸时,李幼白忽然往前一动。
唇印偏了,印在他唇角处。
温热的柔软,像是最可口的甜食,他浑身僵的无法动弹。
李幼白脑袋倏地一靠,像是睡过去了。
半夜下了点小雨,淅淅沥沥打在屋檐上,月亮躲了少顷又露出头,像是笼了一层青灰色的光。
卢辰钊失眠了。
他平躺在床上,左手抚着被亲过的唇角,满脸荡漾,他知道该收敛些,于是佯装镇定的压住笑意,但不一会儿,便又乱了,脑子里全是李幼□□嫩的唇,温润的眼睛,全是她挨着自己亲密无间的样子。
他胸腔震动,才发现自己一直在笑。
扯了帘帷,天色尚黑,只过去了一个时辰而已,可他觉得太慢,像是已经与李幼白分别了数年,他迫不及待想要起身,去春锦阁看看。
但他刚坐下来,又为自己的轻浮鲁莽感到鄙薄。
他又躺下,抱着枕头翻来覆去。
莲池从外间打帘进来,问:“世子爷,你还没睡?”他揉了揉眼睛,看到被挑开的帘子,不由打了个哈欠问。
卢辰钊探出头去,道:“安神汤可送去春锦阁了?”
“方嬷嬷送去了,还另外添了份燕窝银耳百合,说是怕李娘子半夜咳嗽,用来润肺的。”
“明儿一早再让方嬷嬷炖点姜茶,里头多加些红枣桂圆,她喝了酒,少不得会虚寒。”
莲池嗯了声,又问:“世子爷,还有事吗?”
卢辰钊双手垫在脑后,道:“没了,去睡吧。”
莲池犹豫了下,还是没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