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是要作甚?!公然表示对她的不敬还是旁的什么?!
刘瑞君愈发不悦,将广袖一甩,冲着刘长湛道:“陛下,端阳今日只有这一个请求,望陛下务必成全。”
曹陆讪讪地跟着跪下,又瞟了眼李幼白,这次却是什么都没说。
他是个粗人,凭着一身腱子肉换来如今的职位,也没攀附过谁,眼见着好日来了,又因为给双亲侍疾守孝,凭白耽搁三年议亲时间,像他这把年纪还没成婚的,鲜少。那日他在殿中远远看到状元郎,她秀气俊美,通身上下都有股寻常女子没有的清雅端庄。曹陆一下便动心了,回去后中琢磨着娶她,跟人喝醉酒便说了实话,谁知竟传到长公主耳中。
干爹贾源说,这事只要长公主搭手,便一定成。
曹陆很是感激,当即表明,若长公主能助他娶到李幼白,日后定会站在长公主一方,效犬马之劳。
可今日,李幼白连正眼都不肯看他,他心里又堵又闷,全无起初的兴奋。
刘长湛蹙眉,看了眼刘瑞君,又看向闵弘致,肃声问道:“闵尚书的不答
应,是何意思?”
闵弘致道:“臣的意思,是说长公主的请求不可。”
“为何不可?”刘瑞君怒。
闵弘致不疾不徐道:“因为李幼白已经定了亲,她是我闵家未过门的儿媳妇。”
“所以,不论是谁,都不能再去议论李幼白的亲事。”
他说完,与刘长湛行了一礼,道:“望陛下明鉴。”
闵裕文的手霎时攥紧衣袖,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他回不过神,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一抹窃喜随之赶到,他像是一个贼,忽然偷到心爱的东西,不敢声张不敢表露,压抑着狂喜让脸上尽量平静如常。
可那窃喜一点点地泛开涟漪,在他心头如同洒下春雨,他的心,一下轻快起来。
与之相反的,则是一脸震惊的卢辰钊,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脑中嗡乱聒噪,什么都听不见,只有那声“我闵家未过门的儿媳妇”像是敲钟一般,不断回响,震动。
他茫然地看着闵弘致,又看向李幼白。
李幼白背对着他,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他不知她是提前知晓还是如自己一般,刚刚得知,这令人惊骇无比的消息。
着实,意外到令他愤慨。
李幼白,怎么就成他闵家儿媳了?!
“哦?怎么没听你说过,何时定的亲?”刘长湛开口,听不出情绪。
刘瑞君跟着反问:“是了,你说定亲便是定亲,可有凭证,莫不是针对本宫,临时想出来的借口说辞?”
她瞥了眼闵裕文,冷声讽刺:“还是闵大人也喜欢,只晚了一步,便要闵尚书特意出来同本宫争抢?也是,李娘子这样的人物,风华绝代,京城少有,你喜欢便喜欢,何故扯谎骗人?”
闵弘致沉声回道:“陛下,长公主殿下,老臣并非信口雌黄,而是在十几年前,便同李家定了这门亲事,有信物作证。”
李幼白还沉浸在巨大的茫然当中,尤其是闵弘致说出那番惊天动地的话后,她像是被推进绵软的云层里,虚幻到像在做梦,他为何要这么说?是因为闵裕文求他帮忙?那何必等到今日,早先的请求他都能置之不理,何况今日是当着诸位官员,径直与长公主作对。
一旦出面,便意味着闵家跟长公主彻底站在对立面上。
闵弘致此举,莫不是冲动?
就在她思绪狂乱之际,闵弘致看向她腰间玉佩,目光落在云纹月牙佩上,像是在回忆中开口:“当年我与她父亲定下婚约,以此弯月玉佩为信物,两家各持一枚,待双方长大成人,便再行商议婚期。
陛下尽可将两枚玉佩拿到跟前细细观摩,玉佩合起来如同满月,意味千里共婵娟。”
话到此时,李幼白只觉轰隆一声,所有不解顷刻间明晰。
原来,父亲让她进京见面的人,不是别人,而是闵弘致。
第58章
李幼白在闵弘致的示意下, 将自己的玉佩解开,便见他从胸口处摸出白绢包裹的物件,仔细打开来, 正是另一枚弯月形云纹玉佩。
李幼白怔愣间,闵弘致已经取过她的,将两枚玉佩放到一起,交由顾乐成呈到刘长湛面前。
刘瑞君的眼神阴冷至极,闵弘致状若未闻, 只躬身朝向刘长湛,半分眼神也不给她。
两枚玉佩年岁久远, 质地温和柔润, 不论是物料还是刀工云纹,显然是出自同一师父之手,也就是说,这两块玉佩的确如闵弘致所言, 是满月佩, 是婚约信物。
殿中便有人开始议论。
“对了, 我早就听过传言, 说是媒人登闵尚书家门为小郎君求亲,他们打发媒人出来时, 说的便是闵小郎君早有亲事。彼时还当是推拒的说辞, 不成想竟是真的。”
“我也听过, 实不相瞒, 当初为我家女郎也曾登门拜访, 可惜, 啧啧...”
刘瑞君只觉脑中抽疼,抬手摁在太阳穴处, 贾源担忧地看去,那曹陆是个迟钝的,见状也不知搀扶,反而一脸纳闷地张望,时而看李幼白,时而看闵弘致,倒是置身事外了。
贾源暗道不好。
下一瞬,刘瑞君的眼神便如刀子般朝他瞥来,他不敢避开,也不敢迎上,对上去时,也不知用的何等决心。
“既如此,朕不便勉强为之,阿姊所求之事,再另选吧。”
刘长湛摆摆手,顾乐成又把玉佩奉还给两人。
李幼白的手抖了下,闵弘致低声道:“小心,那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东西。”只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完,李幼白握住那玉佩,心情复杂地将其收进荷包里,却没再系上腰间。
卢辰钊不知自己是怎么喝下那杯酒的,酒水入喉,辛辣刺激,毫无提防下呛得他咳嗽起来。
李幼白在他身边坐下,手还攥着那荷包,情绪尚且沉浸在那意外之中,自然也没注意到卢辰钊的反常,待听见咳嗽声,她抬起头,对上卢辰钊微红的眼眸。
她的心倏然一颤。
他却飞快低下头去,手摸到酒盏,仰脖又是饮尽,他眼眶里浮起水汽,很淡,可李幼白看的清楚,水汽中的瞳仁乌黑明亮,闪着点点光晕,他抬手不经意抹了把,无人察觉。
只李幼白看到了,便也跟着不自在起来。
见他又要饮酒,她忍不住将酒盏拿开,趁别人都在寒暄,冲他挤出一个笑,小声道:“别喝了,省的喝醉没法回去。”
卢辰钊望着她,好看的眼眸如同下过雨后的山影,看的李幼白想伸手为他擦去缭绕云雾。
短短片刻,大理寺的同僚便纷纷与她敬酒,她以茶代替,一一回敬。
大理寺卿崔钧抬起眼皮,沉声道:“却不知你与闵家郎君定了亲事。”
李幼白心道:我也不知。
“闵家郎君着实不错,自打十四五岁后,京里的女娘便都肖想他做自己夫郎,他是个有定力的,名声也好,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传言。李幼白,你能嫁给他,不失为一桩幸事。”
崔钧抬手举酒,李幼白跟着举起茶盏,喝下时余光扫到卢辰钊,他又接连饮了两盏酒,随后起身,与众人道要去外醒醒酒,便转头走了。
两个大理寺评事低头说道:“寺正仿佛有心事,不爽快。”
“你瞧,半壶酒全给他喝了。想还是为着孙少辉被毒死一事,还有三日便要结案,他心情烦闷本在情理当中。”
“嗨,换我我也烦。”
“得,换你便不只是烦了,你得给孙少辉抵命也说不定。”两人明白,卢辰钊有这五日期限,不仅仅因为他是大理寺正,更因为他是镇国公府世子爷。
李幼白不放心卢辰钊,坐了少顷,便也借口出去雅室,悄悄循着他离开的方向跟过去。
她走得急,怕找不见人,故而提起衣袍加快速度。夏日树木繁茂,鲜花葳蕤,拐过硕大一片凌霄花架后,她刚要抬头,便被人扯进花丛下,脑袋撞上坚硬的胸口,她哎吆一声,接着便嗅到浓浓的酒气,还有一丝熟悉的阳刚气。
他扯她进来后,倒没再动她,上半身虚虚靠在墙上,双手顺势往腰后一垫,嗓音沙哑。
“你跟着我做什么?”
酒气扑面而来,他似乎也有些嫌恶,别开脸朝着左侧呆望。
李幼白被他的气息罩住,没有躲闪,只在他扭头时往前挪动脚步,问:“你怎么喝这么多酒,不难受吗?”
卢辰钊不语,心道:明知故问。
李幼白等了会儿,没等到回应,便又自言自语:“我喝醉过一次,还是在公府,你记得吗?”
卢辰钊没抬眼皮,她像是毫无察觉,“醒来后头昏脑涨,难受极了,便觉得这酒其实不该喝,喝完了受罪不说,便是做了什么事也全不记得...”
“我记得,”卢辰钊忽然开口,热气喷到李幼白耳垂,那皮肤霎时变得嫣粉,她跟着看去,卢辰钊道,“那夜你借酒醉,亲了我。”
“我...”李幼白结巴了下,忙道:“别乱说。”
卢辰钊笑:“你看,这不就是你说的,酒后但凡做了什么,全记不住吗?”
李幼白咬着唇,小声问:“你是不是担心孙少辉的事,其实那件事还有转机,只要你想去解决,便一定有思路,诸如寻求更强大的靠山,燕王或是...”
“李幼白,还没嫁过去,便要做闵裕文的说客吗?”
李幼白愣住:“我没有,这是我自己想的。”
“那你们还真是心有灵犀。”
李幼白无话可说,两人面面相觑,彼此沉默起来。
“那,你待会儿回去别再喝酒了,我先走,你不要太晚。”李幼白便要转身,弯腰往外。
忽觉腕上一紧,接着后腰被人箍住,脑袋贴上他的胸膛,他那大掌抚在她后脑,另一只则握着她的腰,声音晦涩不堪。
“李幼白,你别走。”
李幼白便不动,任由他抱住自己。
他的心跳乱了,但依旧强健,撞击着她的耳膜,一下又一下。
闵裕文便在此时赶到,从他的角度,恰能看到凌霄花架下相拥的两人,尽管私密,但他跟出来的早,便知道李幼白就藏身其中,另外那人便是卢辰钊。
他没有出声,立在树后将枝叶拨开,静静等着他们接下来的举动。
闵裕文知道自己不能出去,一旦出去,窗户纸便会被挑破。对于李幼白而言,挑破窗户纸便意味着她不得不正视自己跟卢辰钊的感情,即便从前含糊其辞,各种推拒,但被闵裕文撞见,她总要给卢辰钊一个说法。
闵裕文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他握紧双手在那等着,看卢辰钊的手从她腰间挪到她肩膀,低下头,两人面对面看着,或许皆是深情,闵裕文看不见,他是这么猜的。
李幼白有点紧张,像是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本能想躲,但看见他双眸通红,可怜极了,遂又打消念头,迎着他炽热的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
卢辰钊先是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轻的像羽毛一般。
李幼白眨了眨眼,心跳加快,脚尖挪动了下,后腰被其箍紧,两人以极其亲密的姿势站着,鼻间氤氲开凌霄花的香气,与那酒香交缠萦绕,令人意识恍惚起来。
“李幼白,你抱抱我。”
他的声音显得很是脆弱,以至于落在李幼白耳中,像是一条被人遗弃的小狗,可怜极了。
她鬼使神差伸出手去,从后慢慢抱住他的腰。
一股热意瞬间从卢辰钊胸口窜开,他低眉,盯着李幼白殷红的唇瓣,喉咙滚动,情不能已,低头衔住她的,李幼白往后一躲,他上前,不给她任何犹豫逃避的空隙。
大掌捧住她的小脸,那腰往后倾斜,折开一道柔美的弧度,他像是挽弓之人,步步追随,紧逼,直至彻底将其占据,以掌控者的姿态诱她回应,听她在自己唇边发出清浅的低呼。
她所有美好此刻因他而绽开,他渴望且痴迷,不肯放手,不肯饶过。
树后的闵裕文眸色渐渐深邃起来,理智告诉他,不要出去。但情感仿若决堤,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亲眼目睹自己喜欢的人,在另一个男人怀里承受如此磋磨。
他克制着冲动,唇甚至往上扬了扬,但手指掐进肉里。
感情,不管谁陷进去,都会卑微。
闵裕文想,他并不例外,也不丢人,他只要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