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卢辰钊笃定,闵裕文才没那么傻,就算发现他们两人互相喜欢,也能装着什么都不知道,他是要糊涂地娶李幼白进门,然后用一辈子去对她好的。
都是男人,揣着什么心思彼此都了解。
李幼白抽出手,面向卢诗宁:“三娘,我有件事要同你哥哥商量,麻烦你暂且离开一会儿。”
卢诗宁站着没动,卢辰钊摆手:”三娘,你先出去。”
直到站在行障外,冷风呼呼吹着脸,卢诗宁才反应过来,她哥哥跟李幼白在一起了!
可母亲不是说,已经给哥哥定下人了吗?
母亲可是很喜欢云莘莘的,来之前便已经与云莘莘的母亲,也就是哥哥的干娘柳氏私下商量过,两家要亲上加亲,要让哥哥和云莘莘在今年成婚。
云莘莘在京中许久,依照她的性格应当常去哥哥府里小坐,难不成她一点都没察觉哥哥和李幼白的关系?
卢诗宁很是诧异,从她观察云莘莘的表情和反应来看,她仿佛什么都不知道,总是天真烂漫带着笑。
可是,她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就像方才,明明事情起初落在云莘莘头上,可她却莫名其妙成了帮凶。事后云莘莘又得了好,被人围在一起仿佛领路的是她。
卢诗宁不是计较这些过程,而是单纯觉得不一样了。
但她又想不清理不顺,便转头去想李幼白,想她如若真的成为自己的嫂嫂,会是个什么景象。她想象不出,脑中一片凌乱,她从没想过李幼白会跟哥哥扯上关系。
帐内,李幼白与卢辰钊说的正是云莘莘的事。
“方才的情形我全都看到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一场误会。我今日是同三娘他们一起来的,只想着
打两场马球,便要回署衙处理公务,那些女娘我根本认识。”卢辰钊打断她的话,扶着她肩膀晃了晃,“你冷静,清醒点。”
李幼白眨了眨眼睫:“我很清醒,但你好像过于激动了,我要说的话,与你理解的不太一样。”
卢辰钊怔住,脸一热,还要强装镇定道:“那你说,我听着。”
“之前我说都是猜忌,现下却有点清楚,若说的不对你帮我想想是哪里不对。”
“好。”
“据你的描述,你家云妹妹...”
“等一下,她不是我家的。”卢辰钊义正言辞。
李幼白哦了声:“你那云妹妹...”
“她也不是我的,她只是个妹妹。”卢辰钊急了,捏住她的手不知作何示好,见她一脸不在乎,便扭头冲她嘴巴亲了一口,像是饥渴的人骤然遇到甘泉,他瞬时满足了。
李幼白:....
“云娘子在你的描述中,应当是个乖巧内敛的女娘,但方才你也瞧见了,她不光认得在场所有女娘,而且相处的很是融洽,甚至比来过京城一次的三娘还要如鱼得水。
云娘子到京的时间不长,按照你对我所说,她不该如此急于交际。何况尚且未至暖春,也不是在外赏景的时节,我观察过,她已经参加了不下十场马球会,各家女眷的宴席也几乎从不缺漏。
你说,这是不是有点奇怪?”
卢辰钊诧异:“的确,我与她只在幼时相处过,那时彼此年纪小,但能看出,她不是那么爱热闹的人。虽说人的性格会变,但母亲时常提起干娘和她,也总说她安分温顺。
若非你提到这点,我却是分毫没有怀疑过。”
李幼白道:“身在其中,总会被浓云蔽目。”
“还有一点,也是最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
卢辰钊屏了呼吸:“你说。”
“我曾在合欢殿为刘瑞君抄写过案卷,发现她的起笔,字体有自己的一套章法,而且很是少见。那日云娘子去你书房,随手写了几个字,我却觉得眼熟,后来回家仔细想了想,发现她的笔锋跟刘瑞君很像。
我有种只觉,这位云娘子,怕是跟刘瑞君有某种密切联系。”
卢辰钊倒吸了口凉气,回忆在淮西时的战场,追杀收网时的情形,他攥紧拳,沉声道:“刘瑞君生前下了很大一盘棋,但死的太快,以至于很多棋子没有吐露干净。
只是如今新帝登基,各处安稳,却也没把精力放在追查逆党身上。若云妹..云莘莘当真跟刘瑞君有关,那么我想大概只有一种情形。”
“跟刘瑞君早年培植女官有关!”
两人异口同声,说完各自静默。
早在贞武年间,刘瑞君便提议刘长湛开放科考,鼓励女郎走出内宅,与郎君们共同为朝廷效力。当初引得各地女娘支持,形成了不小的轰动和拥趸。
有传言称,坊间有一股暗势力凝聚而成,平素里绝不露面,却是在私底下为刘瑞君做很多拿不到台面上的事。
她们大都是读过书的女郎,年轻有激情,但又在某种程度上便于操控。
而今刘瑞君已死,照理说暗势力应当沦为散沙,不足为患。可是云莘莘的出现,却叫事情变得神秘诡异起来,若她当真崇拜刘瑞君,也曾与刘瑞君接触过,那么如今的她,是不是会为了刘瑞君的死,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举动。
“刘瑞君那笔字,需得下一番功夫才能写好,云娘子想来为了练字,付出过很多努力。”
一个近乎疯狂的拥趸者,在崇拜的人死后,会做什么?
不对,或许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李幼白忽然抬头,双手捧住卢辰钊的下颌,认真说道:“我去万年县后,你要事事当心,淮西那一场仗,是你打败刘瑞君深得圣心的决定性战役。
自然,也是刘瑞君一党恨之入骨的一场战役。
如若云娘子..总之,你照顾好自己。”
卢辰钊抱住她,深受触动的心仍在砰砰狂跳,他抚摸她的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但他不想说出来。
“我派几个人暗中保护你。”
“好。”
“李幼白,在我们相携白首之前,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唇落下,印在她的唇瓣。
“好。”
第96章
入春后没几日, 下了场雨,柳条便开始抽绿。
萧氏跟柳氏坐在厅堂,说说笑笑, 时而将目光投到珠帘外的两人身上。卢辰钊今日休沐,恰好在家,穿了身常服过来请安,谁知便撞上柳氏和云莘莘,他便也不好径直离开。如此坐在外间与云莘莘聊了少顷, 便阖眸佯装小憩。
云莘莘有些无趣,遂起身绕着博古架四处闲看, 弄出点动静, 她回头,看到卢辰钊睁开眼来,便莞尔一笑,柔声道:“三哥哥, 你是不是嫌我吵?”
“是有一点。”
云莘莘吐舌, 背着手一蹦一跳到他面前, 弯腰道:“你小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 你还拉我的手去看鱼,还教我爬树, 现在却嫌弃我了, 嗨。”她故作轻松, 说完弯眸望着卢辰钊, “是怕李大人生气, 所以才避着我, 跟我保持距离吗?”
云莘莘说到李幼白,卢辰钊便难免想她, 好些日子不见,她约莫是忙,一封信都没回。若不是跟去的护卫定时来报,他当真要急的亲去万年县盯着。
“她为何要生气?”
“她...”云莘莘眼珠一转,坐在卢辰钊旁边的圈椅上歪过脑袋,“难道三哥哥不知我娘与干娘在讨论何事?”
卢辰钊抬头扫了眼,恰好看到萧氏和柳氏往这边看,见他看来,又挪开视线,他想了想,笑道:“云妹妹知道我心有所属。”
“但三哥哥不让我跟干娘讲,在干娘眼里,咱们两个人就是男未婚女未嫁,就是天生一对。”
卢辰钊挑起眼皮,若有所思地盯着她,仍是一派灿烂的笑,似乎没有一点不开心或者恼怒。
“云妹妹觉得呢?”
云莘莘垂下眼睫,托腮感叹:“我怕是没有福气跟三哥哥在一起,也只有李大人那样的女子才配的上三哥哥吧。她美貌有才学,果断又智慧,上任后破了不少案子,不少人都夸赞她是本朝最出色的女官。
我很羡慕她,也想成为她这样的好官。”
她言语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情绪,悉数被卢辰钊捕捉到,看似羡慕,实则眸光有厌恶。
更何况她初来京城,竟对李幼白的官程了解的如此详细透彻,怕不是早就暗中盯梢,思及此处,他的目光变得很是凌厉。
傍晚用膳,萧氏还故意跟柳氏在膳桌提起两家结亲的事,看的出柳氏很是欢喜。
卢辰钊放下竹筷,神色郑重道:”母亲,我婚事想自己做主,还望母亲莫要胡乱牵线,给干娘带来困扰。”
他是跟萧氏说话,然对面柳氏的脸接着变了,谁都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明面上指责萧氏,实则是告诉她们,不准备同云家结亲,遂柳氏讪讪笑了笑,拿起汤匙兀自喝粥。
夜里,萧氏特意将他叫到跟前。
倒春寒,温度比白日里低很多,卢辰钊只着单衣,进门时带来一阵寒气。
“阿钊,你今日在膳桌上那番话,到底怎么想的?你虽年轻却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其余几房也都陆续相看,就连四郎都定下来吴家七娘,今年冬天要成婚的。
咱们跟云家知根知底,门第也很相当,云大人去了户部,那是个很有前途的部门,对你对你们日后都有助益。何况莘莘乖巧可爱,极好相与,你是不喜欢她还是有喜欢的人了,怎么好不跟娘说一声径直回绝了你干娘?”
卢辰钊很有主意,这点萧氏一直清楚,但云家不一样,不是寻常议亲的门户,轻易不好得罪。
“我有喜欢的人了,所以母亲不必为我担心,也不必再盘算谋划,我这辈子只娶她一个。”
萧氏怔愣:“是谁,哪家女子叫你如此动心?”
见卢辰钊不欲答她,她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是个小门小户的女子?”
卢辰钊默认。
萧氏倒吸了口凉气:“门户有多低,她人又有多好?”
卢辰钊默了少顷回话:“她人非常好,是儿子有生以来遇到过最好的女子,儿子珍视她如生命。”
“所以门户到底有多低?”
萧氏的心凉了半截,见他如此态度,便笃定对方的家世一定极差。
卢辰钊笑:“此事过些日子再议,她家里人还未答应儿子,儿子不好太过武断。”
“她家还不高兴?凭什么不高兴,你是镇国公府世子,如今又是皇上面前的得力红人。主动前来与我商议婚事的夫人不在少数,她..她家到底是何方神圣,叫你如此小心谨慎?”
“总之很好,此事待往后我细细说与母亲。但是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在今日问母亲
,事关咱们公府和萧家安危,也请母亲不要有任何隐瞒。”
萧氏听出严重性,立时变得肃重,点了点头小声道:“你说。”
“我舅舅是不是在跟云家做生意?”
萧氏咦了声:“这不行吗?你舅舅所经营涉及诸多好友,便是云家又如何,又不是见不得光的坏事。”
萧盛汝原先开设四司六局,为着有名望的门户提供服务,后来在卢家因采买不当,被卢辰钊发现后,没多久便彻底不让他在公府做了。但他毕竟有萧家和卢家支撑,故而生意经营的很是便利。
在李幼白提及云莘莘的异常之后,卢辰钊便一直秘密派人监视云莘莘,还有云家各方走动,他发现舅舅竟然跟云家族中生意有来往,且很是密切。
云家祖上不经商,往前推算也不过几年而已,但就在这几年中,云家的生意迅速铺开且以极快的速度遍及各地,与此同时卢辰钊找人特意盘算过,云家恐怕早已囤积了不少资产。
云家若想短时间内做成如此气候,是谁提供的钱银,足够他以快打快?
卢辰钊看着萧氏,淡声道:“母亲最好劝一下舅舅,早日跟云家脱离干系,赚钱为小事,有命花钱才是大事。”
他没点透,却惊出萧氏一身冷汗。
萧氏自然不敢耽搁,翌日便亲自去了萧盛汝家中,勒令其赶紧从云家生意里抽出身来,这一问不打紧,萧盛汝支支吾吾,哪里肯爽快答应,萧氏才知,萧盛汝与云家合伙,早已占了一成份子。
“我就算想退,一时半会也退不出来,钱都在账上,我若贸然往外提,不仁不义,对生意也有影响。姐姐不如容我几个月,待我慢慢规划,也能不伤和气。”
萧氏瞪他:“不成,越早越好,阿钊说的话你得听到心里去,他不会无缘无故提到你,但凡提到,定是要命的事儿。我话都带到了,听不听是你的事,但如若往后被牵连,别怪我没有办法救你。”
萧氏起身便要走,萧盛汝跟上去,拽住她衣袖央道:“姐,我听你的还不成。”
萧盛汝虽贪了点,却也知道轻重,不情不愿点着头,道这几日便去与云家退股。
卢辰钊等的便是这日。
他着三路人马分头盯梢,为的便是在萧盛汝退股时,能够查出云家的生意往来,各项经营。因为萧盛汝占了一成份子,故而提出要退时费了不少口舌,云家拿他没法子,答应下来,送走人后便开始筹钱。
卢辰钊发现,他们各家店铺回款不多,掌柜的来回折腾了数日,终于按捺不住,在某夜前去云家,悄悄密见了云莘莘。
他甚至震动,不成想这位多年未见的云妹妹,竟能当着几位掌柜的面谈笑风生,大有一番气魄。
而后掌柜的便拿了对牌,面容轻快地离开。
卢辰钊第一次看到财库时,已经无法用震惊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他从未想过云家会有如此庞大规模的地下钱库,那掌柜的凭借对牌进了钱库。而后出来时,随行带了两辆牛车,装的满满当当全是铜钱。